第三十四回

  集春山狐鬼斗法 凤仪阁师徒降魔

  乌背时见龟孙已去,缓缓归里,妻儿庆幸,自不必言。

  无如山王庙中,自背时捉神后,已停一月无妇女伴神。至今阴风时起,村人俱病,许以妇女伴之,则疾始愈。村人畏山王之灵,伴神愈多,香火愈甚。

  且言意马洞自意淫伏诛,复有数十妖魔争夺于此,后为一千年狐狸独居其间。此狐法力甚高,群妖皆畏,闲暇无事,妖风驾动,四处游观。游至集春山,见一庙宇香烟缭绕,妇女不绝往来。老狐不知何神镇守是地,变一村叟杂入庙内,隐于西廊密室之中。室无多人,惟一及笄闺女设榻相待。二更后,梁上响亮,一伟汉凭空坠下,就榻淫之。老狐默会,知是铜头厉鬼在此宣淫,心抱不平,暗暗近身,将彼扭着。鬼王下榻,与老狐挣持在室。室外听得数十汉子力斗之声,女子家人忙忙坏门,持火入视,见榻上女子已骇半死,两位红眉大汉相扭榻前。

  室门甫开,大汉撞出,霎时狂风大作,走石飞沙,庙宇摇摇,几为倒塌,宇上之瓦,毁坏无存。幸东厢一楼伴神之家,急将女子扶转东廊,同躲楼下。是夜狂风不息。待至天晓,村人来视,满山花木尽皆摧折矣。村中父老,以为山王为上天诛戮,各办牲醴,以谢其恩。

  不知狐鬼日则停战,夜则兴兵,争斗连朝,不应茩t。鬼王骂曰:“何方野怪,不思各霸一区,敢逞妖威,夺人血食。”老狐亦骂曰:“尔这淫鬼,士民建庙祀尔,享受香烟,已即千古奇逢,何使民间妇女为伴神之举,以资淫荡之乐乎?狐师爷心实不服,特来与尔试试妖法。如斗得过者,则居此庙;法力不及者,为婢为奴。”鬼王曰:“任尔掀天手段,鬼老子也要与尔斗过尽头。”老狐闻得此语,口吐红珠一粒,直击鬼王。鬼王见之,速吐阴雾,将珠盘旋空际,不上不下焉。老狐知已是一赤阳,彼是一阴,阳不胜阴,故红珠弗坠,不能伤及此鬼。

  用手一指,顷来数十狐孙狐子,齐吐阳气,以助红珠。红珠腾空团团圆转,鬼王逃北,珠向北行,奔东珠从东滚,于势穷力竭之际,嘬口一乎,野鬼齐临,各吐阴气,珠仍不滚不坠,稳吊虚空。老狐知珠难伤鬼王,急收之入口。

  鬼王吼曰:“老妖欲以红珠伤人,可能击得鬼老子否?”老狐曰:“尔且候之,狐师爷自有伏尔之法。”遂向怀内取出平素所炼连环金钩掌,从空抛来,但见万道赤霞,坠于鬼王头上。

  鬼王将头一侧,向南逃去。霞愈生焰,罩着鬼王,四方现出无数金钩,将彼勾定。鬼王用力前奔,金钩向后而拉。鬼王无可如何,嘬口呼之,野鬼复聚,思将金钩取却,以解鬼王之困,无如此钩取去,彼钩又来,鬼王是时已为钩儿连环扣定矣。野鬼愈聚愈多,齐吐阴气,一时金钩散去,鬼王身脱,稳立于北阴角上。老狐见鬼势败,怒詈之曰:“小鬼头知狐爷法力乎?如畏厉害,可将此庙送与狐爷居住。倘若半言不予,另使法力,断必震散尔也。”鬼王曰:“鬼走子,让尔先使法力,知尔必将生平所炼善能伤人者使之,尔已使下二宝,未曾伤及吾躬。此次待吾稍使一二,如逃得过,方算尔能。”老狐曰:“狐师爷在此,任将所炼宝器和盘托出,吾不畏之。”鬼王也不回言,举口仰天,吐出千百小鬼,各执绋子在空,言曰:“吾等善力,能套此犬者,即称神手。”言刚出,数十小鬼同声答曰:“让吾先擒此犬。”只见无数飞绋,直绕老狐之身。老狐东走西驰,四方小鬼手执绋子,四面围之。老狐口吐红珠,珠上生火,执绋小鬼畏火而逃。老狐笑曰:“尔有手法,快快使来。”鬼王暗在腰间取黑巾一幅,望空抛去,用口吹之,其巾化为黑气一团,向老狐蒙头盖下。老狐头刚偏左,黑气满布,身已困于其中。

  俄而阴风怒号,哭泣之声惨难入耳。老狐极目四望,概属喷血死尸,稍举动时,死尸披发相随,不离不即。老狐暗思曰:“此小鬼所布阴魂阵也,惜吾火光镜未带身旁,如何破之。”思犹未已,喷血死尸尽皆怒面森森,蜂拥而至,臭气入鼻,令人闷绝不堪。老狐将珠急含口内,死尸似畏不畏,不过稍退数武焉。

  老狐手向东招,狐子狐孙近前,问曰:“命吾来兹,有何调用?”老狐曰:“小鬼头阵布阴魂,非火光镜不能照散,惜此宝物尚在洞中,尔可速归,与吾取至。”狐孙狐子领得是命,各化黑风而出。铜头鬼王见狐困阵,复抛红巾一幅,化为女鬼,披发吐舌,齐向老狐扑之。老狐正难撑持,狐子狐孙已抱镜至矣。

  老狐捧镜在手,光生如火,照彻四面,鬼阵渺然。老狐曰:“小鬼头所布之阵安在?”鬼王曰:“今日罢战,再约明宵。”老狐曰:“如此,让尔灵魂多存一昼。”鬼王于是仍退入庙,暗想:“老狐法力甚高,吾前所统之三千六百野鬼,不知逃向何方。斯时爪牙虽多,然尽属庸庸碌碌,毫无法力,何能胜之。吾与老狐约战明宵,如彼获胜,村中妇女眼见犬子消受矣,安服吾心。吾且乘着阴风,四方访寻,倘得厉鬼助吾,庶不至为彼所败。”寻之已久,野鬼固不乏人,要皆饕餮水饭于村间,不能助力于阵内者。刚逞阴风向西而行,见南角上一缕黑气,如鼎腾沸,由地而升。鬼王不识为何,驱风向南,不久已到。仔细审视,气由冢出,其冢非他,乃古昔时劫运过后所筑之京观也。京观门首立一小鬼,见鬼王而询曰:“尔为谁,来此何事?”鬼王曰:“吾系铜头鬼王,有务在身,特游此地。”小鬼闻“鬼王”二字,报入观中。

  一时恶鬼数十,接连出观,罗拜于鬼王之前,曰:“不知鬼王驾至,小鬼头有失远迎,望其宽恕。”鬼王曰:“皆缘事急,寄信未能,突如其来,有惊尔等。”群鬼曰:“鬼王何事其急如斯?”鬼王曰:“吾与老狐争夺集春山山王庙宇,老狐法力高妙,兼之狐子狐孙甚众,吾不能擒,特来约尔京观鬼魂,助吾今宵一臂之力。若能胜得老犬,许尔等轮流来庙,同享祭祀焉。”众鬼曰:“如鬼王调用,敢不效劳。”狐有狐群,狗有狗党。鬼王曰:“尔辈既愿助吾一阵,可随吾来。”群鬼应声同行,集于山王庙内。老狐率领狐孙狐子,亦临庙外喊杀连天。鬼王谓众鬼曰:“待吾先出,与彼力战,能胜则已,不能胜时,吾口角呼之,尔等齐集,四方围绕,协力共擒。”嘱咐后手执铜捶,飞奔出庙。老狐持定铁铲而相角力,愈战愈雄。一逞阴风,一嘘妖气,山木摧折,民居坏损者不计其数焉。酣战已久,鬼王隙向老狐一槌击下,老狐眼疾,闪过一旁。鬼王势虚,迎面而来,老狐随手还以一铲,鬼王法甚,倒退数百步。知其胜彼不能,口角一呼,京观群鬼哄然出庙,将老狐围在山腰。老狐急然脱身,口吐红珠,冲出重围,回洞而去。群鬼随后追逐,谁知老狐疾速,不知所往,仍退归山王庙中。

  老狐力疲气馁,化一道长,坐于像星山半歇息片时。恰遇紫霞真人化为采药童子,手携畚具,肩负竹筐,见老狐而问之曰:“老道兄何来?”狐曰:“与铜头鬼王力战,被他搬及京观众鬼,势甚凶猛,吾战不过,因逃至斯。”童子曰:“尔与鬼王战几日矣?”老狐曰:“已战三日。”童子曰:“京观众鬼有何法力,道兄竟败下风?”老狐曰:“京观内尽属坠劫鬼魂,在生皆怀毒恶心肠,才遭此难。没后以毒肠而尽作鬼,吾故难以敌之。”童子曰:“尔休与彼斗,不久自有伏之之人。”老狐曰:“吾今归洞炼吾大道,不与鬼头争矣。”言毕竟去。

  紫霞思曰:“铜头鬼王逃出阴禁,不守鬼戒,胆敢设局行淫,吾将暗使三缄前去收之,以除民害,然欲收彼,必要云衣子之电光珠。昨命正心子前去请赐,未见言旋,吾且回洞俟之。”无何正心于归,禀之紫霞曰:“云衣真人言宝器不一,吾自急时而赐,不必尔师过忧。”紫霞曰:“三缄而今在何地耶?”正心子曰:“弟子云头遥视,三缄师徒将近含云岭矣。”紫霞曰:“如此,再候信音。”三缄白出飞凤阁,游到含云岭上含云阁内,暂息征鞭。一夜二更,私语狐疑兄弟曰:“师于明晨命尔二人同入海岛,照吾单内药料,采齐急归。吾见是方晦气频凝,定有大疫,吾将药料办就,以救此岭村人。师之功亦尔兄弟之德也。”狐疑弟兄领命安寝。天光发晓,拜别而行。五日归来,师徒三人炼药成丸,每剂三粒,用纸包定,堆于阁之密室,以待狐孩施之。

  三缄仍入市廛,结缘而去。到晚归阁,向狐疑兄弟言曰:“无怪是岭以外数十余里晦气盘空,师入市廛,见贸易者尽怀奸诈,淫荡之妇亦甚多多,而且为父不慈,为子不孝,为兄不友,为弟不恭,能弗见怒上天,大疫为之将下耶?”狐疑曰:“既为上天所怒疫之,即以诛之也,乌能救之乎?”三缄曰:“凡求吾药,必先训改恶行,然后予之。上天极爱改过,大疫自不施也。加以吾药之灵,救得女男,即是造先路径。”狐疑兄弟曰:“吾师识见甚高,弟子所不及。”

  三缄在阁仅住十日之多,果然疫染全村,死亡无数,凡医束手遂命。二狐化为童儿,负药入市,排在案上,大夸海口此症能医,求药人来,不取分文,惟告改过。村人欲顾性命,计从言听,药到症愈,人人皆以为仙。于是染疫之家,迎请视疾者络绎不绝,即是村豪华巨族,亦争迎迓,旁观不识,无不夸其得时。

  师徒为救是村,盘桓月余,疫已消散,三缄欲造外功,忙忙促促,离了含云阁,复向前行,日与二狐讲究道旨。凡遇市镇,就地结缘,所游之区已不一处。

  一日,来到凤仪村。是村风俗,酷好男孩,不乐女婴。如前有一女,再生四五,尽弃诸水,以为遣盗。习久成俗,沿村效尤,所毙女孙极多。奈无人挽回,女魂相结为魔,吞食男孩,一众村人无法处此。凡家生男孩者,日夜抱之手内,稍置榻间,则呱呱一声,为魔所食矣。久之,小孩食尽,即十一二龄童子,皆被魔吞。是村之中,悲无后嗣者不知凡几。三缄来此,住于大阁。本阁老道偶言及斯,三缄曰:“此魔不除,此村终必孑无遗类。但魔之出没,能令人见乎?”老道曰:“日夕则出,三五成群,狰狞可畏,达年愈集愈伙。日多欲坠而村门闭矣,门内鸣钟击鼓以畏之,不然则破户而入占据食孩焉。”三缄曰:“如是,待吾今夕出阁一观。”老道曰:“疫起出阁视魔,须持钟在手。魔如捕尔,鸣钟以骇,彼乃畏而之他。”三缄曰:“以吾出阁,不必用此,彼自不敢捕之。”老道曰:“总宜小心,免受惊恐。”三缄笑曰:“毋烦老道友叮咛,吾自有降魔之法。”老道亦不复语。

  未几而寺钟响亮,山鸟归林。三缄独出阁来,立于高埠,极目遥望,村外无人,寂寂悄悄,灯火俱静。三缄四面详视,未见魔来何处,暗思此必村人相猜相疑,起是风波,未足以为信也。刚欲转身归阁,忽闻山脚下大叫一声,野谷皆应。顷刻又听山左一声大叫,更甚于前。三缄讶曰:“魔虽未睹,声甚惊人。然必得睹形像若何,吾心方信,否则恐是地盗儿假此魔声,以骇听闻,乘势窃取人物者。”突见山下立二巨人,约有一丈之高,目似灯炬,首如巴斗,遍体鳞甲齿齿,足大于箕,一步一昂头,其行甚速。行至山半,大声一呼,山谷之中声声相应,参差不齐。约略计之,不下数十。应声刚驻,呼声又起,连三四呼,群魔陆续而来。体虽稍逊于巨人,而形像则一,片时之际,皆集于山腰,彼此欣然相扑为戏,输者倒地呼号,声闻数里。候至山生野雾,前巨人大震呼声,各分方隅散去。自兹已后,村中犬吠不绝,钟鸣鼓响,入耳如麻。三缄将魔行藏一一觑定,归阁细忖,知是冤气凝结而成。如不解除,是村何以安耶?

  晨起斋后,语老道曰:“是方之魔乃冤所结,尔将村人传集,如其愿解,吾能解之。”老道亦畏魔扰,沿村传说,村人甚喜,群皆赴阁,叩求三缄驱除此魔,以安乡里。三缄曰:“待吾今夜考询诸魔,问是所结何冤,如何能解。凡尔畏魔扰害者,准于朋晨同集阁中,听其音信。”村人拜谢归家,各送斋筵,供奉师徒三人,恃之以为降魔保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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