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漠纪闻续

  冷山去燕山三千里,去金国所都二百余里,皆不毛之地。乙卯岁,有二龙,不辨名色,身高丈余,相去数步而死。冷气腥焰袭人,不可近。一已无角,如截去。一额有窍,大若当三钱,如斧凿痕。悟室欲遣人截其角,或以为不祥,乃止。

  戊午夏,熙州野外渭水有龙见三日。初于水面见苍龙一条,良久即没。次日,见金龙以爪托一婴儿,儿虽为龙所戏弄,略无惧色。三日金龙如故,见一帝者乘白马,红衫玉带,如少年中官状,马前有六蟾蜍,凡三时方没。郡人竞往观之,相去甚近而无风涛之害。熙州尝以图示刘豫,刘不悦。赵伯璘曾见之。

  是年五月,汴都大康县一夕大雷雨,下冰龟亘数十里,龟大小不等,首足卦文皆具。

  阿保机居西楼,宿毡帐中。晨起,见黑龙长十余丈,蜿蜒其上。引弓射之,即腾空夭矫而逝,坠于黄龙府之西,相去已千五百里,才长数尺。其骸尚在金国内库。悟室长子源尝见之,尾鬣支体皆全,双角已为人所截。与予所藏董羽画出水龙绝相似,盖其背上鬣不作鱼鬣也。

  悟室第三子挞挞,劲勇有智,力兼百人,悟室常与之谋国。蒲路虎之死,挞挞承诏召入,自后执其手而杀之。为明威将军。正月十六挟奴仆入寡婶家烝焉。悟室在阙下,虏都也。其长子以告,命械击于家。悟室至,问其故。曰:“放偷敢尔。”悟室命缚,杖其背百余,释之,体无伤。虏法,缚者必死,挞挞始谓必杖,闻缚而惊,遂失心,归室不能坐,呼曰:“我将去。”人问之,曰:“适蒲路虎去。”后旬日死。悟室哭之恸,曰:“折我左手。”是年九月,悟室亦坐诛。

  己未年五月,客星守鲁。悟室占之,太史曰:“不在我分野,外方小灾无伤。”至七月,鲁、兖、宋、滕、虞诸王同日诛。庚申年,星守陈。太史以告宇文,宇文语悟室,悟室时为陈王。悟室不以为怪。至九月而诛。虏亦应天道如此。

  金人科举,先于诸州分县赴试。诗赋者兼论策作一日,经义者兼论策作三日,号为“乡试”,悉以本县令为试官。预试之士,唯杂犯者黜。榜首曰“乡元”,亦曰“解元”。次年春,分三路类试,自河以北至女真皆就燕,关西及河东就云中,河以南就汴,谓之“府试”。试诗赋、论时务策。经义,则试五道、三策、一论、一律义。凡二人取一,榜首曰“府元”。至秋,尽集诸路举人于燕,名曰“会试”。凡六人取一。榜首曰“来头”,亦曰“状元”。分三甲,曰上甲、中甲、下甲。来头补承德郎,视中朝之承议。上甲皆赐绯,七年即至奉直大夫,谓之“正郎”。第二、第三人八年或九年。中甲十二年,下甲十三年,不以所居官高卑,皆迁大夫。中、下甲服绿,例赐银带。府试差官取旨,尚书省降札。知举一人,同知二人,又有弥封、誊录、监门之类。试闱用四柱,揭彩其上,目曰“至公楼”。主文登之,以观试。或有私者,停官不叙,仍决沙袋。亲戚不回避。尤重书法,凡作字,有点画偏旁微误者,皆曰“杂犯”。先是考校毕,知举即唱名。近岁,上、中、下甲杂取十名,纳之国中,下翰林院重考,实欲私取权贵也。考校时,不合格者日榜其名,试院欲开,余人方知中选。后又置御试,已会试中选者皆当至其国都,不复试文,只以会试榜殿廷唱第而已。士人颇以为苦,多不愿往,则就燕径官之,御试之制遂绝。又有明经、明法、童子科,然不擢用,止于簿尉。明经至于为直省官,事宰执,持笔研。童子科止有赵宪甫位至三品。

  省部有令史,以进士及第者为之。又有译史,或以练事,或以关节。凡递来或除州太守,告令史、译史送之,大州三数百千,帅府千缗。若兀术诸贵人除授,则令宰执子弟送之,获数万缗。

  北方苦寒,故多衣皮,虽得一鼠,亦褫皮藏去。妇人以羔皮帽为饰,至值十数千,敌三大羊之价。不贵貂鼠,以其见日及火则剥落无色也。

  初,汉儿至曲阜,方发宣圣陵,粘罕闻之,问高庆绪渤海人曰:“孔子何人?”对曰:“古之大圣人。”曰:“大圣人墓岂可发?”皆杀之,故阙里得全。

  燕京茶肆设双陆局,或五或六,多至十。博者蹴局,如南人茶肆中置棋具也。

  女真多白芍药花,皆野生,绝无红者。好事之家采其芽为菜,以面煎之,凡待宾、斋素则用。其味脆美,可以久留。无生姜,至燕方有之,每两价至千二百。金人珍甚,不肯妄设。遇大宾至,缕切数丝置楪中,以为异品,不以杂之饮食中也。

  西瓜形如匾蒲而圆,色极青翠,经岁则变黄。其瓞类甜瓜,味甘脆,中有汁,尤冷。《五代史。四夷附录》云:“以牛粪覆棚种之。”予携以归,今禁圃乡囿皆有。亦可留数月,但不能经岁,仍不变黄色。鄱阳有久苦目疾者,曝干服之而愈,盖其性冷故也。

  长白山在冷山东南千余里,盖白衣观音所居。其山禽兽皆白,人不敢入,恐秽其间,以致蛇虺之害。黑水发源于此,旧云粟末河。契丹德光破晋,改为混同江。其俗刳木为舟,长可八尺,形如梭,曰“梭船”,上施一桨,止以捕鱼。至渡车,则方舟或三舟。后悟室得南人,始造船,如中国运粮者,多自国都往五国城载鱼。

  西楼有蒲,濒水丛生,一干,叶如柳,长不盈寻丈,用以作箭,不矫揉而坚。左氏所谓“董泽之蒲”是也。

  关西羊出同州沙苑,大角虬上盘至耳,最佳者为卧沙细肋。北羊皆长面多髯,有角者百无二三,大仅如指长,不过四寸。皆目为“白羊”,其实亦多浑黑。亦有肋细如箸者,味极珍,性畏怯,不抵触,不越沟堑。善牧者每群必置羖䍽羊数头,羖䍽音古力,北人讹呼“羖”为“骨”。仗其勇狠,行必居前,遇水则先涉,群羊皆随其后,以羖䍽发风,故不食。生达靼者大如驴,尾巨而厚,类扇,自脊至尾或重五斤,皆膋脂,以为假熊白,食饼饵。诸国人以它物易之。羊顺风而行,每大风起,至举群万计皆失亡,牧者驰马寻逐,有至数百里外方得者。三月、八月两翦毛。当翦时,如欲落絮。不翦,则为草绊落。可捻为线。春毛不直钱,为毡则蠹。唯秋毛最佳,皮皆用为裘。凡宰羊,但食其肉。贵人享重客,间兼皮以进,必指而夸曰:“此潜羊也。”

  回鹘豆高二尺许,直干有叶,无旁枝。角长二寸,每角止两豆,一根才六七角,色黄,味如栗。

  渤海螃蟹红色,大如碗,螯巨而厚,其跪如中国蟹螯。石举、鮀鱼之属皆有之。

  自上京至燕二千七百五十里。上京即西楼也。三十里至会宁头铺,四十五里至第二铺,三十五里至阿萨铺,四十里至来流河,四十里至报打孛堇铺,七十里至宾州。渡混同江七十里至北易州,五十里至济州东铺,二十里至济州。四十里至胜州铺,五十里至小寺铺,五十里至威州。四十里至信州北,五十里至木阿铺,五十里至没瓦铺,五十里至奚营西,四十五里至杨相店,四十五里至夹道店,五十里至安州南铺,四十里至宿州北铺,四十里至咸州南铺,四十里至铜州南铺,四十里至银州南铺,五十里至兴州。四十里至蒲河,四十里至沈州,六十里至广州。七十里至大口,六十里至梁渔务,三十五里至兔儿埚,五十里至沙河,五十里至显州,五十里至军官寨,四十里至惕隐寨,四十里至茂州,四十里至新城,四十里至麻吉步落,四十里至胡家务,四十里至童家庄,四十里至桃花岛,四十里至杨家馆,五十里至隰州,四十里至石家店,四十里至来州,四十里至南新寨,四十里至千州,四十里至润州,三十里至旧榆关,三十里至新安,四十里至双望店,四十里至平州,四十里至赤峰口,四十里至七个岭,四十里至榛子店,四十里至永济务,四十里至沙流河,四十里至玉田县,四十里至罗山铺,三十里至蓟州,三十里至邦军店,三十五里至下店,四十里至三河县,三十里至潞县,三十里至交亭,三十里至燕。自燕至东京一千三百十五里,自东京至泗州一千三十四里。自云中至燕山数百里皆下坡,其地形极高,去天甚近。

  虏之待中朝使者、使副,日给细酒二十量罐,羊肉八斤,果子钱五百,杂使钱五百,白面三斤,油半斤,醋二斤,盐半斤,粉一斤,细白米三升,面酱半斤,大柴三束。上节细酒六量罐,羊肉五斤,面三斤,杂使钱二百,白米二斤,中节常供酒五量罐,羊肉三斤,面二斤,杂使钱一百,白米一升半。下节常供酒三量罐,羊肉二斤,面一斤,杂使钱一百,白米一升半。

  天眷二年,奏《请定官制》札子:“窃以设官分职、创制立法者,乃帝王之能事而不可阙者也。在昔致治之主,靡不皆然。及世之衰也,侵冒放纷,官无常守,事与言戾,实由名丧,至于不可复振。逮圣人之作也,刬弊救失,乘时变通,致治之具,然后焕然一新,‘九变复贯,知言之选’,其此之谓矣。太祖皇帝圣武经略,文物度数,曾不遑暇。太宗皇帝嗣位之十二载也,威德畅洽,万里同风,聪明自民,不凝于物。始下明诏,建官正名,欲垂范于将来,以为民极。圣谟弘远,可举而行,克成厥终,正在今日。伏惟皇帝陛下,天性孝德,钦奉先猷,奚命有司,用精详订。臣等谨按:当唐之治朝,品位爵秩,考覈选举,其法号为精密。尚虑拘牵,故远自开元所记,降及辽宋之传,参用讲求。有便于今者,不必泥古,取正于法者,亦无徇习。今先定到官号品次职守,上进御府,以尘乙览。恭俟圣断,曲加是正。言顺事成,名宾实举,兴化阜民,于是乎在。凡新书未载,并乞姑仍旧贯。徐用讨论,继此奏请。臣等顾惟虚薄,讲究不能及远,以塞明命是惧。倘涓埃有取,伏乞先赐颁降施行。”答诏曰:“朕闻可则循,否则革,事不惮于改为;言之易,行之难,政或讥于欲速。审以后举,示将不刊。爰自先皇,已颁明命;顺考古道,作新斯人。欲端本于朝廷,首建官于台省。岂止百司之职守,必也正名;是将一代之典章,无乎不在。能事未毕,眇躬嗣承。惧坠先猷,惕增夕厉,勉图继述,申命讲求。虽曰法唐,宜后先之一揆;至于因夏,固损益之殊途。务折衷以适时,肆于今而累岁。庶同乃绎,仅至有成,掇所先行,用敷众听。作室肯构,第遵底法之良;若网在纲,庶弭有条之紊。自余款备,继此施陈。已革乃孚,行取四时之信;所由适治,揭为万世之常。凡在见闻,共思遵守。”翰林学士韩昉撰诏书曰:“皇祖有训,非继体者所敢忘;圣人无心,每立事于不得已。朕丕承洪绪,一纪于兹;祗遹先猷,百为不越。故在朝廷之上,其犹草昧之初。比以大臣力陈恳奏,谓纲纪之未举,在国家以何观!且名可言,而言可行,所由集事;盖变则通,而通则久,故用裕民。宜法古官,以开政府。正号以责实效,着仪而辨等威。天有雷风,辞命安得不作;人皆颜闵,印符然后可捐。凡此数条,皆今急务。礼乐之备,源流在兹,祈以必行,断宜有定。仰惟先帝,亦鉴微衷。神岂可诬,方在天而对越;时由偶异,若易地则皆然。是用载惟,殆非相反。何必改作,盖尝三复于斯言;皆曰可行,庶将一变而至道。乃从所议,用创新规。维兹故土之风,颇尚先民之质。性成于习,遽易为难;政有所因,姑宜仍旧。渐祈胥效,翕致大同。凡在迩遐,当体朕意。其所改创事件,宜令尚书省就便从宜施行。”

  宋、兖诸王之诛,韩昉作诏曰:“周行管叔之诛,汉致燕王之辟,兹维无赦,古不为非。岂亲亲之道有所未敦?以恶恶之心是不可忍。朕自惟冲昧,猥嗣统临。盖由文烈之公,欲大武元之后。德虽为否,义亦当然。不图骨肉之闲,有怀蜂虿之毒。皇伯太师、宋国王宗磐,族联诸父,位冠三师。始朕承祧,乃繄协力,肆登极品,兼绾剧权,何为失图,以底不类?谓为先帝之元子,当蓄无君之祸心,昵信宵人,煽为奸党,坐图问鼎,行将弄兵。皇叔太傅、领三省事。兖国王宗隽为国至亲,与朕同体,内怀悖德,外纵虚骄。肆己之怒,专杀以取威;擅公之财,市恩而惑众。力摈勋旧,欲孤朝廷。即其所誱,济以同恶。皇叔虞王宗英、滕王宗伟、殿前左副点检浑睹、会宁少尹胡实刺、郎君石家奴、千户述离、古楚等,竞为祸始,举好乱从。逞躁欲以无厌,助逆谋之妄作。意所非冀,获其必成。先将贼其大臣,次欲危其宗庙。造端累岁,举事有期。早露端倪,每存含覆;第严禁卫,载肃礼文。庶见君亲之威,少安臣子之分。蔑然不顾,狂甚自如。尚赖神明之灵,克开社稷之福。日者叛人吴十稔心称乱,授首底亡。爰致克奔之徒,乃穷相与之党,得厥情状,孚于见闻。皆由左验以质成,莫敢诡辞而抵谰。欲申三宥,公议岂容;不烦一兵,群凶悉殄。于今月三日,已各伏辜,并令有司除属籍讫。自余诖误,更不蹑寻;庶示宽容,用安反侧。民画衣而有犯,古犹钦哉;予素服以如丧,情可知也。”

  陈王悟室《加恩制》词曰:“贵贵尊贤,式重仪刑之望;亲亲尚齿,亦优宗族之恩。朕俯迫群情,祗膺显号。爰第景风之赏,孰居台曜之先。凡尔在廷,听予作命。具官属为诸父,身相累朝。蹈五常九德之规,为四辅三公之冠。当艰难创业之际,藉左右宅师之勤。如献兆之信蓍龟,如济川之待舟楫。迪我高后,格于皇天。属正统之有归,赖嘉谋之先定。缉熙百度,董正六官。雍容以折肘腋之奸,指顾以定朔南之地。德业并茂,古今罕伦。迨兹庆赐之颁,询及佥谐之论。谓上公之加命有九,而天下之达尊者三。既已兼全,无可增益。乃敷求于载籍,仍自断于朕心。杖以造朝,前已加于异数;坐于论道,今复举于旧章。萧相国赐诏不名,安平王肩舆升殿。并兹优渥,以奖耆英。于戏!建无穷之基,则必享无穷之福;锡非常之礼,所以报非常之功。钦承体貌之隆,并对邦家之祉。”

  皇后裴摩申氏《谢表》曰:“龙衮珠旒,端临云陛;玉书金玺,荣畀椒房。恭受以还,凌竞罔措。恭惟道兼天覆,明并日升。诚意正心,基周王之风化;制礼作乐,焕尧帝之文章。俯矜奉事之劳,饬遣光华之使。温言奖饰,美号重仍。顾拜命之甚优,惭省躬而莫称。谨当恪遵睿训,益励肃心。庶几妇道之修,仰助人文之化。”后父小名胡搭。

  渤海《贺正表》曰:“三阳应律,载肇于岁华;万寿称觞,欣逢于元会。恭惟受天之祜,如日之升。布治惟新,顺夏时而谨始;卜年方永,迈周历以垂休。臣幸际明昌,良深抃颂。远驰信币,用申祝圣之诚;仰冀清躬,茂集履端之庆。”

  夏国《贺正表》曰:“斗柄建寅,当帝历更新之旦;葭灰飞管,属皇图正始之辰。四序推先,一人履庆。恭惟化流中外,德被迩遐。方熙律之载阳,应令候而布惠。克凝神于窔奥,务行政于要荒。四表无虞,群黎至洽。爰凤阙届春之早,协龙廷展贺之初。百辟称觞,用尽输诚之意;万邦荐祉,克坚献岁之心。臣无任云云。大使武功郎没细好德、副使宣德郎李膺等齎表诣阙以闻。”

  高丽《贺正表》曰:“帝出乎震,方当遂三阳之主;王次于春,所以大一统之始。覆帱之内,欢庆皆均。恭惟中孚应天,大有得位。所过者化,阅众甫以常新;不怒而威,观庶邦以率服。茂对佳辰之复,备膺诸福之休。臣幸遘昌期,远居外服。上千万岁寿,曾莫预于胪传;同亿兆人心,但窃深于善祝云云。使朝散大夫卫尉、少卿轻车都尉、赐紫金鱼袋李仲衍奉表称贺以闻。”

  右《松漠纪闻》二卷。先君衔使十五年,深阸穷漠,耳目所接,随笔纂录。闻孟公庾发箧汴都,危变归计,创艾而火其书,秃节来归。因语言得罪柄臣,诸子佩三缄之戒,循陔侍膝,不敢以北方事置齿牙间。及南徙炎荒,视膳余日,稍亦谈及远事。凡不涉今日强弱利害者,因操牍记其一二。未几复有私史之禁,先君亦枕末疾,遂废不录。及柄臣盖棺,弛语言之律,而先君已齎恨泉下。鸠拾残稿,仅得数十事,反袂拭面,着为一编。绍兴丙子夏长男适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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