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谈献四

  介推

  《说苑》,介子推十五为荆相,堂下有二十五进士,堂上有二十五老人,是又一介子推也。

  壮节王公传

  宋壮节王公复守徐州,阖门死节。《宋史》仅附书《赵立传》,亦不详何许人。一日,读刘昌诗兴伯《芦浦笔记》,乃知公为吾乡人,传载世系官阶始末甚悉。笔记十卷,乃万历中绥安谢兆申所钞,丹阳贺氏藏本,流传甚少,因全录之。传云:

  公讳复,字景仁,淄州淄川县人也。曾祖昊,国子博士。祖珍,尚书虞部员外郎。父愈,澶州濮阳县令,赠光禄大夫。公少好读书,博通史传,慷慨有气节。家有唐以来名臣画像,每指颜杲卿像谓人曰:“士当艰难,捐躯殉节,当如颜公矣。”以门荫补官,试大理评事,迁本寺丞。

  公家故饶财,不乐私蓄,尝率其里之贵豪,遇郊岁,各输银绢十万以助赏赉,郡国效之。久之,除京东辇运,迁京东转运判官,按部过淄川,父老迎候,公下车慰谢。先是,淄川苦调外苛征,公尝与父老言:“他日或能奏蠲之。”至是以白公。公曰:“官卑不敢言。然重食吾言,以为父老羞,敢以私田之入代输。”

  三年,除两浙转运副使。时太平日久,民不知兵,方腊初叛,所过,守将望风奔骇。公下令所部,严保垒,修战备,竭力讨贼,屡战有功。贼平,擢徽猷阁待制,迁都转运使。朱π以花石奉艮岳,多取漕舰以载,号直达纲。公曰:“今寇起仓卒,飞挽繁困,而佞幸之徒,犹实苑囿,惑上心。”固执不与。π谮于上,公疏奏谓“不可以不急之务,疲民费财。”擢龙图阁直学士,以事忤宰相王黼,降充龙图阁待制(《宋史》止称此官)。移知成都,兴利去害,民绘像立祠刻石。

  高宗皇帝诏公知徐州(史云:“以龙图阁待制知徐州。”已上官阶俱不书)。粘罕以众数万薄徐,徐城孤势危,公合战,数不利,遂闭城拒守。金人重围夹攻,昼夜不息,城中兵粮单竭,死者甚众,敌势益张,凡二十馀日,城陷。公躬擐甲胄,巷战竟日,度不可御,乃返州治,易朝服,南乡再拜曰:“臣受国厚恩,当以死报,今日得死所矣。”谓贼曰:“死守者我也,监郡而次亡与焉,可独杀我,而舍僚吏与百姓。”(一段史同)其帅凛然叹异曰:“使南朝皆如公,我岂得至此!今汴京已陷,二帝北去,公尚为谁守乎?”公骂不绝口,帅复说之曰:“必欲全活生灵,请立降,当为易官封,就知此州。”公骂曰:“汝勿诱我,我誓有死耳!”帅察其无降意,命左右挝其口;流血,公含血巽之。子倚在旁,不胜愤,突出见粘罕,顾手无挺刃,得布囊,盛砖掷之,中其旁千户长,毙。粘罕怒,执倚刳其心以祭千户长,欲惧公速降;公不顾,为帅敲死。阖门百口俱遇害。时建炎三年正月二十九日也。帐下赵立求得公尸,拜伏痛哭,裹以ブ褥,藁葬于黄楼之侧,累甓以志之。敌退,立具奏其事,天子震悼,诏特赠资政殿学士,谥壮节。给恩泽五资,赙赠绢帛各二百匹。初,公未遇害,筮而遇乾六体不变,术者曰:“灭门之象也。”公曰:“死生定数也,苟获死所,敢逃乎!”卒时年五十二。徐人立庙祀公及倚,亦号“双庙”,敕赐名曰“忠烈”(史云立庙楚州)。积官至正议大夫,累赠光禄大夫。娶赵氏,濮邸肃恭僖王宗博之女,封安平县主,赠永康郡夫人。再娶刘氏,章献明肃皇后之侄,徐州陷,不食三日卒,赠咸平郡夫人。

  先是,公长子佾,从高宗过维扬。及赵立已亡,徐州有武卫军,旧隶公,义不他属,愿从佾。高宗闻之,诏于枢密院创计议官,特命佾为之,仍领武卫。绍兴八年,和议成,奏乞访先臣遗骸,优诏许之。行至泗州,得疾,抵徐城驿,暴卒。明年,奉使蓝公佐迎护徽宗梓宫,交割地界,贻书当路漕使,访公瘗所。漕委幕属王之翰往焉,故迹漫没,莫得其处。忽有老媪指谓之曰:“君非求王待制瘗所乎?其在此间。”即所指求焉,有冢岿然,盖以兽瓦,启视,见大鼋覆其上,回视老媪,化为虎。撤甓取骸,联络不断,如锁子骨,独一手指阙。之翰炷香祷,须臾,有指一节浮水上,观者莫不叹骇。之翰易棺敛,敢于京师资圣院。后子孙徙葬于充州莱芜县先茔云。

  绍兴十年,承宣使田谔扈从显仁太后回銮,佾子逵留淄川一诗送谔云:“两地音尘隔死生,十年常效执圭吟;羡君已作辽东鹤,顾我空存魏阙心。日下既蒙新眷遇,海边休忘旧知音;倘怜万里亲庭在,为向云山处处寻。”诗至,而佾卒已一岁矣。蓝公佐使还,一日侍上,语次,上曰:“王佾有儿女否?”奏曰:“佾五子,流落中原,居江南,所生儿女尚幼弱。”上恻然。诏令诸女入禁中,命宫嫔保养之,十馀年,赐金帛遣嫁。

  右传得于公之玄孙默。(按:史附公于《赵立传》,已非体,又剪截太略,若非兴伯笔记,公之始末,无从考镜矣。稗史可无作乎!)

  傅山父子

  傅山,字青主,一字公之他,太原人。母梦老比丘而生,生复不啼,一瞽僧至门云:“既来,何必不啼?”乃啼。六岁食黄精,不乐谷食,强之乃复食。读十三经诸子史,如宿通者。崇祯中,袁临侯(继咸)督学山西,为巡按御史张孙振诬劾被逮。山橐饣左右,伏阙上书,白其冤。马君常(世奇)作《义士传》,比之裴瑜、魏劭。乱后,梦天帝赐以黄冠衲衣,遂为道士装。医术入神,有司以医见则见,不然不见也。康熙己未,征聘至京师,以老病辞,与范阳杜越君异俱授中书舍人,归。山工分隶及金石篆刻,画入逸品。子眉,字寿毛,亦工画,作古赋数十篇。常粥药四方,儿子共挽一车,暮抵逆旅,辄篝灯课读经史骚选诸书,诘旦成诵,乃行;否即予杖。

  叶文庄论陶南村

  孙大雅作《沧螺集》,有《陶南村传》,载其不应浙帅泰不华、南台御史丑驴辟举;张士诚开府姑苏,以军谘屈之,亦谢不往。洪武癸丑,命守令举人才,复以病免。艺圃种菊,有靖节之风。又称其所著《辍耕录》,文献足征。其人品著述为世所重如此。乃《水东日记》谓《书史会要》为杨文贞所不取;又谓《辍耕录》可鄙。岂恶其人者,恶及储胥,文庄亦有所不免耶?何雌黄之过至此。

  蔡赵二相子

  蔡条,京之子,撰《西清诗话》。宣和五年,或言条论议专以苏轼、黄庭坚为本,奉旨特落职勒停(见吴曾《漫录》)。《后山居士集》有与鲁直书云:“正夫有幼子明诚,颇好文义,每遇苏、黄半简数字,必录藏,以此失好于父。”正夫,挺之字也。蔡、赵辈势能禁天下不敢习苏、黄诗文,而不能得之于其子,异哉!(明诚撰《金石录》)

  孙发

  孙发,字艾庵,浙人,为福宁总兵官吴万福客。闽逆叛于福州,以书招诸大帅。发力劝吴公斩其使绝之,发兵拒守。而贼兵奄至,吴公死之,发从死。林舍人石来(麟昌)有诗吊之云:“誓师幕府劝移兵,青史应传慷慨名。死节千秋比袁粲,肯教人笑褚渊生。”同时有嵇永仁者,字留山,无锡人,古文有名,为制府范忠节公(承谟)客,亦从死。

  欧刘

  刘原父与永叔相友善。然原父常言:“好个欧九,可惜不读书。”仁宗尝问宰执:“刘敞何如?”魏公极称其才;欧对曰:“刘敞文亦未佳,其博雅足重也。”二公似以名高相失。后村江西道中诗云:“每嘲介甫行新法,常恨欧公不读书。浩叹诸刘今已矣,路傍乔木日萧疏。”

  梅宛陵取士

  元人刘性作《宛陵集序》云:“仁宗嘉二年,欧阳公知贡举,梅圣俞为试官,得人之盛,若眉山苏氏、南丰曾氏、张氏、河南程氏皆出其间。”叶石林《诗话》谓:“是榜得苏子瞻为第二人,子由及曾子固皆在选中。”今人止知苏、曾为欧公门生,不知张、程二氏皆出其门矣。又东坡兄弟生平于六一师弟之分极深,然于宛陵,只称梅二丈,亦所未解。

  谥文公

  刘后村云:“谥,古也。复谥,非古也。”封演云:“谥二字者,一字为文,一字为质。”世言欧阳永叔卒,将谥文,常秩时为太常博士,议当谥文忠。或谓必留此以待介甫,已而果然。然唐宋以来,谥文者,独韩退之、朱元晦为不愧。他如白居易、李翱、陆希声、权德舆、杨亿、王安石、姚燧、欧阳玄辈,皆谥文,亦未尽允也。独孤及云:“二字不必为褒,一字不必为贬。果在字数,则是尧、舜、禹、汤、文、武,不如威烈、慎靓王也;齐桓、晋文不如赵武灵、秦庄襄、楚考烈也。”唐人论如此,则谓文必优于文忠,亦未必然。初,元晦议谥文忠,刘后村时年十七,代其父尚左作驳议,因止谥文。其略曰:“正主庇民之学,郁而未伸;著书立言之功,大畅于后。合文与忠谥公,似矣而非也。有功于斯文而谓之文,简矣,而实也。请以韩子之谥谥公。”右谥议见《后村集》第二十五卷。

  乌程

  予乡长山刘青岳相国,崇祯间殁于戍所。予内大父张忠定公(延登)及诸乡大夫于朝房候乌程相,祈代题给勘合,温不可。比入阁,即日具揭,次日而准给勘合之旨下矣。杨凫岫宫谕(士聪)《玉堂荟记》载此事云:“乌程之结主知,亦非偶然也。”

  秦襄毅公年谱

  康熙癸亥冬十月,偶从同年汶上岳给事镇九(峰秀)得单县秦襄毅公自撰年谱一卷,乃公八十岁以户部尚书家居时自述,时嘉靖十七年也。吾东新纂通志,出庸妄之手。前代名臣如公,及曹县李襄毅公秉、沂州王恭靖公,皆削其名氏不载。目今奉旨修《一统志》,将何所据为文献之征耶?因寓书高侍郎念东,俾与巡抚徐中丞敬庵(旭龄)言之;而录公言行数则于左方,以补《言行录》之阙云。

  为御史,数忤内官,谪沅陵县北容驿驿丞。都御史轩公上章,为予分辨,留中不出。同僚或谓予曰:“足下何以处此官?”予曰:“事上临下,素位而行,持节守廉,誓死不改。”  景泰七年,年三十一,在北容,构茅屋三间,题其扁曰“安遇”。日读五经诸史,日夕泛江以渔钓为乐。又于轩前自题联云:“处困而亨,有言不信。”予为御史时,量褊不能容物;由此一谪,器量渐宏,去就渐轻,识趋渐明。虽一时谪官,而得终身受用,天未必无意也。  天顺元年,迁知雄县,治民惟用矩二字,御吏惟用《易·大畜》“犭贲豕之牙”一爻,至于刑罚一以钦恤为主。忠国公石亨令人来讨雄县南坛旧基,许以知府,予不从,人皆尤予。未一载,亨事败,出其门者皆坐严谴。

  有京差捕猎,内臣害民,予执法禁革,诬奏系御史狱。雄民击登闻鼓代诉者五千馀人。调府谷县,县乃极边戎马之地,予亦不敢鄙夷其民,修学庙以兴文教,筑城堡以严边防。里甲公用钱,每人一年,上户不过二钱。

  八年,巡抚徐公廷璋保任葭州知州。释冤滥,宽租赋,五七日不用鞭扑,同僚退而笑之。予曰:“本州负税,事有所由。正当征收时,吏书兵隶投托催粮,惟事求取。民既纳赂,得有所挟,因而延缓。是岂徒民之罪哉!”时在坐致仕官数辈,皆为泣下。

  成化元年,在葭州,欲以二月十三日斋沐祈雨。有父老百馀诣县告曰:“本州边地苦寒,每岁至四月方有雨。此时祈雨,徒劳心耳。”予曰:“天道焉可知也。”至期,行香焚檄,十五至十七连雨三日。予乃发粟赈贷,给民子种,通借牛犋,民大悦。四月,麦苗将黄,乃选差公当老人催征,五月十五日催完发运,六月初三日告缴通关。在葭七月,里甲公用每人止用银六分。祷雨四次辄应。或以事出境公干,百姓闻予将回,则喜曰:“雨来矣。”

  巡抚项公忠奏予才堪治繁,调秦州。道经西安,项公谓予曰:“秦民难治,皆以刁民作梗,尔到彼,有此等即打死申来。”予曰:“刁民,人皆恶之,所恶不同:上司于刁民,则恶其害人;州县官于刁民,则恶其害己。但患御之无道耳。苟御之有道,刁民将化为良民。若专事诛锄,反使贪官得计耳。”项公笑而不言。到秦一年,三年拖欠粮草皆完,健讼与盗贼敛迹。项闻之喜曰:“秦州得人矣。”里甲公用钱,上户一年不过银二钱。  秦州有哩户,乃回回别种,汉人不与通婚姻,自相嫁娶,有以兄弟娶姊妹者,有以姑姨配甥侄者。予访得清水、秦安等县,亦有哩,乃移文各县,令其共为婚姻。秦俗尚鬼,每岁清明日,各办花山丧仪,费至三四千金。临期于城壕拾取死囚骨殖,棺敛葬之,云不如此则厉鬼降祸。予严禁之曰:“尔民遇节,弃祖墓不拜扫,却妄费财物,谄事疠鬼,何耶?使疠果能为祸,予愿以身当之。”此风遂息。

  服阕,秦人三疏保留,吏部不准,秦人日哭于东拱辰门,吏部不得已,将见任奏调别州,仍授予秦州。郭定襄伯赠行诗云:“早登金榜列儒绅,谁不争先睹凤麟。曾以霜威消瘴疠,还将和气布阳春。庙堂正拟征黄霸,父老俄闻借寇恂。不独儿童骑竹待,郊原草木亦欣欣。”

  二王公荐士

  宋王文正公在政府,谨惜名器,叙进材品,使人各得其所,虽弗于己者,亦不以私废公。王沂公当国,未常显拔一人,范希文以为言,公曰:“恩若己出,怨将谁归?”二公真古大臣之风。下此则朋党而已,又下此则贿赂而已。

  蒋虎臣

  翰林修撰蒋虎臣先生(超),金坛人,自号华阳山人。幼耽禅寂,不茹荤酒,祖母梦峨眉山老僧而生。生数岁,尝梦身是老僧,所居茅屋一间,屋后流泉绕之,自伸一足,入泉洗濯,其上高山造天;又数梦古佛入己室,与之谈禅。年十五时,有二道人坐其门,说山人有师在峨眉,二百馀岁,恐其堕落云云。久之乃去。顺治丁亥,先生年二十三,以一甲第三人及第,入翰林。二十馀载率山居,仅自编修进修撰,终于史官。性好山水,遍游五岳及黄山、九华、匡庐、天台、武当,不避蛇虎。晚自史馆以病请告,不归江南,附楚舟上峡,入峨眉山,以癸丑正月卒于峨眉之伏虎寺。临化有诗云:“偶向镬汤求避热,那从大海去翻身;功名傀儡场中物,妻子枯髅队里人。”尝自谓蜀相蒋琬之后,在蜀与修《四川通志》,以琬故,遍叩首巡抚、藩臬诸司署前。其任诞不羁如此。

  隐逸传

  《宋史·隐逸传》载种放而遗郭延卿。延卿少与吕文穆、张文定游,隐居水南。钱惟演留守西京,常率欧、尹诸公访之。《旧唐书》阳谏议入隐逸,《元史》余阙不入忠义,皆不可解。

  孔明之学

  徐庄裕公(问)《读书续记》云:“汉儒为学,能见得静字,惟孔明一人。学以广才,静以成学。”等语。亦得规模领要。

  王恭靖公逸事

  徐庄裕(问)《读书续记》所载名臣六十四人中清古一条云:“王,字廷采,山东沂州人。左都御史,为巡抚,坐忤权要免官。后起为吏部侍郎、左都御史。正德末,士大夫当权竖乱政之后,多营私殖,政以贿成。公门下不受私谒,澹然如布衣时,家无僮仆之奉、田园之适,惟读书课子孙而已。去之日,言官惜而留之。公嘉靖中谥恭靖。近见新修《山东通志》削去公及李襄敏公秉、秦襄毅公名不载,因详著于此(李公谥诸书皆作襄敏。叶秉敬《谥法考》作襄毅)。

  按:恭靖公一字东皋,成化进士,以清节著闻。擢南台御史,改北,巡视保定诸郡。进光禄寺卿、佥都御史,总理两淮盐法。浙东大饥,被命赈济,所全活四十万人。巡抚保定,乞罢皇庄以苏民困,孝宗嘉纳之。正德丙寅,入协理院,事忤逆瑾,矫旨罢。瑾诛,起抚山西。时流贼入河东,设险防御,多所斩获。召为吏部侍郎、左都御史,掌院事,风裁清峻,朝廷倚重之。嘉靖初,进太子太保,乞归,卒。

  公未遇时,肄业琅琊山寺,夜半有巨手自窗入,类人掌而有毛。公取朱笔书一山字于上,怪哀号乞免,且言:“公贵人,异日当至都宪。”公复援笔书一山字于下,怪乃得出。

  公为诸生,与友人胡某同读书别业。夏夜,胡每苦热,公辄言凉,因易地而寝,胡觉清风徐来,都忘炎暑。忽闻有人语曰:“此非王都宪,乃胡教官耳。”叱之不见,遗二莲叶于榻前。

  公赴省试,在途为雨阻三日。逆旅主人子妇为狐所祟,忽三日不至,问之曰:“王公在此,故不敢耳。”比公归,主人以告,求为除之。公书“王在此”四字,令置壁上。狐遂绝迹。

  公诸生时,夜读书,有嫌家持枪隔窗刺之,公走避得免,月下窥知为某,阅三十馀年,未尝告人。公后显贵,其人以马差累,求救于公,公略无难色。但笑曰:“某日夜若刺我死,谁当救汝,此后慎勿害人。”其人感泣谢罪。其厚德如此。

  穆文简论王安石

  堂邑穆文简公(孔晖),弘治中,乡举领解,出王文成公之门,为理学大儒。然其学多入禅宗,其古文精劲,自子书出,可匹崔文敏公后渠,如送沈朝绶、送王如行诸序可见。予尤喜其与武城王文定公(道)论王介甫书,今录于此。  孔晖顿首纯甫先生足下:昨在阳明先生坐上,同观象山《荆国祠堂记》,予时未敢谓然者,必象山之意,多为荆公恕;不为人之社稷计,不为天下生灵忧,不为后学虑。恕一夫而不悯天下后世,此何心哉?不然,乃象山之偏见自喜也。将以正名定罪,释天下苍生之愤,为社稷大计,不当姑随也。大舜殛鲧于羽山,鲧之恶不大于安石,安石之罪浮于鲧。予谓以安石拟鲧可也,鲧名重,安石亦名重;鲧悻直自用,安石亦悻直自用;鲧圮族,安石亦圮族;鲧堙汨,安石亦堙汨,鲧不能除天下之害,亦不能成功;安石祸及天下生灵;生灵何辜?宋之元气,遂不复振,其罪尚为不浮于鲧乎?夫以倾人社稷,流毒四海者,尚取其志,尧舜当取鲧之志矣。何者?鲧之志,欲平水土也。孟子曰:“食志乎?食功乎?”安石之操介,在古人一节之士甚多,未可以一节而掩元恶也。非圣人无法,圣人作《春秋》以训万世,安石独废之,此不容诛矣。安石秉《周礼》,盖功利之心胜也。何者?《周礼》之政,天无旷时,地无旷利,人无旷力,此圣王所以富天下者,尽三才之道者也。安石慕其近似,专以利言,又无管仲之才,所以万无一利,而害不可胜言矣。天下以为君子者,安石恶之;天下以为小人者,安石好之。好人之所恶,恶人之所好,此之谓拂人之性,辟则为天下﹃矣。欲恕安石者,是求为过高之论,恐诬后学不浅。不审聪鉴以为何如?孔晖顿首。

  穆文简论格物

  穆文简《大学千虑》论格物曰:“仓颉篇云:‘格,量度之也。’见《文选·运命论》注,此朱程以前书,乃训诂之最古者。以其书久废,故见之者鲜。考之内典,隋智ダ《法华经文句解》分别功德品云:‘格量功德。’又云:‘格量多少。’其一篇内,格量字甚多,此又在唐以前者。《大庄严经论》云:‘况复如来德,何可格量?’格量之义,古皆用之。而程子未之见,意虽暗合,而解释弗畅,故使圣经难明。然其为说,合于圣门无疑,岂前人所及哉?问:格之训至,可终废乎?曰不可。当云格量物理,以求其至,其义始备。”此解甚新,然文简学近于禅,亦可见。

  三进士出处

  本朝进士出身最奇者三人:一予同年任暄猷,杞县人。明末团结乡勇,以御流寇,南渡授官后军府左都督靖边伯。豫王下江南,投诚,遂隶旗下。中顺治壬辰进士,以磨勘被黜,复中乙未进士,官至江西南赣道佥事。一吴李芳,邵阳人。崇祯己卯举人,粤西时,官至左都御史。投诚,愿以科第进,中康熙甲辰进士。一钱世熹,五河人。南渡为副总兵官,既而为浮屠。久之,复补诸生,中康熙庚戌进士,年已七十馀,未几卒。

  杨文公

  宋王文正公尝言:“昔杨文公有言:‘人之操履,无若诚实。’吾每钦佩斯言。”云云。文公为文正诵法如此。而石介作怪说,乃谓其蠹坏圣人之道,讵不谆哉?

  王东皋

  汤阴王东皋(伯勉)官文选郎中,清介有执持,为本朝吏部第一。尝语同官尹澜柱(源进)曰:“宋岳忠武王,吾汤阴人也。王之言曰:‘文官不要钱,武官不怕死。’吾生平服膺斯言,惟求无愧耳。”又曰:“作吏部无他才能,只须守定‘不愆不忘,率由旧章’八字。”

  宋开之

  王在吏部,同时以清直称者,南宫宋开之(文运),亦以文选郎内升,归卧不出。魏环溪(象枢)疏荐之,起鸿胪寺少卿。庚申四月,光禄寺少卿缺人,应宋序转,适光禄正卿亦缺,特旨以宋为正卿。后至刑部侍郎,卒谥端悫。

  薛忠武

  明鄞国忠武公薛禄,胶州人。其父居海岛,为人牧羊,时闻牧处有鼓乐声出地中,心识之。语忠武兄弟曰:“死即葬我于此。”后如其言葬焉。已而,勾军赴北平,其兄不肯行,忠武年少请往。后从靖难师,累功至大将军,封阳武侯,追封鄞国公。其地至今号薛家岛。

  苏章事

  宋人小说载坡公与章题名石壁事,顷见《耆旧续闻》又一事极相类。子厚为商州推官,子瞻为凤翔幕签,因差试官开院同途,小饮山寺,闻报有虎,二人酒狂,同勒马往观,去虎数十步,马惊不前。子瞻乃转去,子厚独鞭马向前,取铜锣于石上戛响,虎遂惊窜。谓子瞻曰:“子定不如我。”旧闻,乃隽李项氏抄白本也。

  徐公长者

  宣城徐翁,尚书元太父,官浙江某县典史,偶以言忤巡按御史,受辱扑责,羞愤自免归。时尚书与弟通政元气皆失学,翁每流涕,忽忽不乐。尚书兄弟跪请其故,曰:“而兄弟皆废学,吾无后矣。”因述受扑直指事,复流涕不已。尚书兄弟曰:“儿辈不类,自今愿力学以慰大人心,愿勿悲也。”乃发愤下帷,兄弟相继登第。尚书谒选得某府推官,即直指之家也,心私喜得报父怨。濒行置酒,戚友毕集,候翁出称觞,翁称疾坚卧不起。尚书入,跪问故,且言此行冀得报夙怨,何反不乐为?翁曰:“此吾所以病也,吾为小吏,当日诚不为无过,但直指稍过当耳。且缘渠扑责,激而罢归,教子以有今日,则直指乃吾恩人,非仇也。汝思报怨,吾所以病。汝往,当以吾言开心告之,尽捐夙嫌,是吾子也;否则非吾子也。”尚书唯唯,翁乃起,尽欢而罢。时直指久失职家居,闻尚书来,恐甚,郊迎尽礼。尚书首述父命,誓无芥蒂,自是情好甚洽。后翁跻大耋,三子皆成进士,两登九列焉。此与蔡确父黄裳濒死,属其子必报陈氏;确既登政路,遂以事置恭公子世儒极典,贤不肖霄壤矣。

  王伦

  王伦,宋臣,其死不失为忠义,《金史》不应载,且与宇文虚中同贬,尤非是。

  张尚书

  堂邑张蓬玄(凤翔),自明时已为尚书,入国朝为大司寇,年已七十馀。一日,侍宴上前,下阶而仆,世祖命内侍掖以行,出长安门,尚有诏追问能骑否?徐讽令以礼致仕,遂进所撰《礼经》《乐经》而去。张公在明时,为东林所推,尝自作年谱,谓:“甲申之变,欲死而不得。吏部侍郎孙二如(昌龄)谓己曰:‘箕子不死者,以《洪范》也。公有《礼》《乐》二经,道统在焉,亦箕子之九畴也,何必死?’”

  盛王赞

  宝应乔圣任(可聘),崇祯中,以御史按浙江,至金华,遇山水暴涨,舟不得进,索挽舟者。县令盛王赞呼曰:“农忙矣,令请以身挽。”乔遂改而陆行。仍荐之于朝,时两贤之。此与唐何易于事相类。

  高文襄

  新郑高文襄(拱)为相,恣横已甚,至以赐恤大礼大狱,建言赠杨忠愍诸臣官,起用葛端肃、赵文肃诸公,指为徐文贞之罪。其疏有曰:“皇上,先帝之亲子也。议事者,先帝之臣遗诸皇上者也。而乃敢于悖君臣之义,伤皇上父子之恩,非所以训天下也。”云云。此与章一辈小人,倡为绍述之论者何异?

  石琚

  《玉堂嘉话》载:金丞相石琚致仕居乡,闻司隶呵导过门,即起立。客曰:“丞相何为如此?”公曰:“参军虽微,朝廷命官也,吾敢不敬?”先曾祖司徒公居乡亦然。

  元法

  元宋子贞作《耶律文正公神道碑》云:“河南初破,被俘掳者不可胜计。及大军北还,逃者什八九,有诏:停留逃民,资给饮食者皆死;无论城郭保社,一家犯禁,馀并连坐。由是百姓惶骇,公进说曰:“十馀年间,存抚百姓,以其有用故也。若胜负未分,虑涉携贰,今敌国已破,去将安往?安有因一俘囚罪数百人者乎?”上悟,诏停其禁。

  张璁

  毅宗孝静皇后崩,礼官议当循累朝故事,后谥用十二字。张璁独谓当用四字,其党霍韬亦非之,卒用八字。璁寻以病告归。他日,世宗与李文康公时言及此事,亦以为非是。璁以庶僚,躐致宰相,惟敢于负孝宗、敢于犯名教而不之恤,术已售矣。以故主之嫡后,骨肉未寒,虽数字之虚文,亦持之,徒欲以仇孝宗者媚世宗,而卒为世宗所薄。小人用心,竟何益哉!

  陆完

  吴中士人,多私其乡之先达,时有曲论。如陆完党于逆濠,最为奸邪,有某者送钱牧斋宗伯入朝,作古诗数篇,历述吴中先贤,致期望之意,陆与焉。此讵可欺天下万世乎?

  史兵部

  吾邑旧令史公,讳能仁,河南鹿邑举人。崇祯间,来为县,清正而才,刚柔互用,至今尸祝之。庚辰辛巳,岁大,人多流亡,时邑境甘露降于林木,地生羊肚菜。公赋诗曰:“上天降甘露,遍地生羊肚。饥食羊肚菜,渴饮甘露乳。涕泣告吾民,慎无去乡土。”真仁人之言也。后调繁淄川,迁兵部主事去。顺治辛卯,复至县,虽三尺之童,亦束炬欢迎,至十馀里不绝。可称循吏矣,惜至今未祀名宦。

  刻言行录

  顷见嘉靖中锓《文信公集》,乃鄢懋卿所刻;《宋明名臣言行录》,浙人刘廷元所刻,而序则出南乐魏相手笔也。向见故相某公以书诫其孙,谆谆以忠孝为训;而考其平生,大相刺谬,亦此类。

  伍宁方著书

  吴人伍宁方袁萃撰《林居漫录》、《弹园杂志》、《续眉山论》诸书,攻李三才,自比于苏明允《辨奸论》。而其于当时台谏所推重定国是者,则徐绍吉、徐兆魁、邵辅忠、刘廷元数人也。其后熹宗之际,皆为阉党。兆魁、廷元至大司寇,辅忠至大司马,绍吉至都御史。崇祯初,定逆案,数人皆褫职定罪,是时袁萃已前殁矣。至其书并攻孙立亭、吕新吾诸公,语尤狂悖。

  金忠节

  金忠节公(铉)素精易理,读《邵康节先生集》,手书于后曰:“甲申之春,定我进退。进虽遇时,外而勿内。退若苦衷,远而弗滞。外止三时,远不卒岁。优哉游哉,庶毕吾世。”至甲申三月,以兵部主事巡视皇城,尽节玉河,时有中官吕胖子同死,二公骨不可辨,其家人遂同葬玉河之岸焉。公少好诵邹汝愚先生诗:“龙泉山下一书生,偶占三巴第一名。世上许多难了事,市人何用苦相惊。”后果一十八岁领顺天解,忤削籍,大节视汝愚无愧云。

  姚端恪

  刑书桐城姚端恪公(文然),真实经济人也。其好生之念,尤出天性。常拈句云:“尝觉胸中生意满,须知世上苦人多。”命诸子各录一纸粘于壁。淄川高世豪,公戊子所得士也,任南郑令,卒官,逋官粮二千馀两,妻子十三人,例当没官。公捐赀数百锾,复醵金代输,高妻子竟获免。好行其德皆此类。公戊子典山东试,闱中得先考功兄卷,异之,曰:“他日必为风雅名家。”

  遵典集

  《遵典集》,亦伍袁萃撰,所取章疏,大抵党邪丑正。如赵兴邦攻汤兆京、孙居相,亓诗教攻孙玮、周起元,徐兆魁攻顾宪成,孙光裕攻高攀龙、岳元声,赵兴邦攻吕坤,韩浚攻刘宗周,姚宗文荐徐大化,胡来朝荐邵辅忠、徐兆魁,皆推为千古公论。而刘光复辈之论李三才,尤详哉言之。光复揭内,訾及福清,并及先少师。谓少师以位育颜三才之堂,去有馀幸。其诋毁君子,可谓不遗馀力。至所标榜,如邵、赵、二徐、及刘廷元、周应秋、吕图南辈,皆逆案中人。而周忠惠、刘念台诸公之死,卒与日月争光。桀犬之吠于君子,何损毛发,徒自秽耳。若先少师之见毁于光复,先方伯之被摈于亓、韩,今日观之,何啻华衮乎?袁萃自负乾坤正气,然乎否耶?

  张氏

  甲寅,闽贼作乱,有陈某妻张氏,早孀,抚孤十二年矣。贼至,题诗壁上,有句云“乾坤此际当自决”,遂雉经。思南守陈君某为作传。

  双烈

  灵璧有诸生王餐秀者,生二子,长已娶而病,其妇某氏,侍汤药五年,终始如一日,疾亟,既视含殓毕,遂缢死。其季未娶亦病,妇,某氏女也,随其母来省夫疾,遂不肯归。父母趣之归,曰:“身已字人,嫁不嫁等耳,病如是而秦越人视之乎?”遂侍左右,五日夫死,亦自缢殉之,知县马君骢御亲诣其家吊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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