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回

  施岑收服乌灵圣母 牛皋气死完颜兀术

  诗曰:

  娇羞袅娜世无双,愿得风流两颉颃。

  襄王不入巫山梦,恐劳宋玉赋高堂。

  这一首诗,单道那西云小妹看中了伍连风流少年,动了邪念,一心想与他成就好事,竟忘了父母之仇。这伍连是个豪杰汉子,怎肯下气求生?那知西云一片痴心,反成了他意外姻缘,自己落得一场话柄。闲话丢开。

  且说那彩鸿来对伍连说知:“今日完颜寿战败,我家小姐坐视不救,被宋将射死,报了你欧阳之仇。何不趁着今晚良时,与俺家小姐完成好事?明日你就是帅爷了!”伍连听了,又喜又愁:喜是的完颜已死,愁的是西云要他成亲。想了一想,便对彩鸿道:“既与我报了仇,你家小姐就是我的恩人了,敢不从命!但是婚姻大事,岂可草草?无媒无证,岂不被人笑话?须得要我宋营中一个人来说合为媒。方是正理。若不通知,便是苟合了,这断断使不得!”彩鸿只得回复西云。西云细想:“那宋营中人如何肯到此?也罢,待我明日到阵上擒一员宋将来,叫他为媒,不怕他不从。”主意定了,一夜不睡,等到天明,传令军士造饭。吃得饱了,放炮出城,直至宋营讨战。

  且说岳雷昨日虽然胜了一阵,杀了完颜寿,但那牧羊城中尚有西云小妹守住,他有异法,一时不能胜他。连差细作爬山过岭,进城去打听伍连生死的消息,并无回报。岳霆、樊成被西云小妹打伤,在后营昏迷不醒。心中十分愁闷,正在与军师诸葛锦议论。诸葛锦道:“请元帅放心!小弟昨日细卜一封,伍兄有天喜星相照,性命无妨。又仰观乾象,这金兵气暗,我军正旺,不日自有高人来相助。前日那妖僧如此厉害,尚不能伤我大兵,何况这女人?”二人正在谈论,忽小校来报:“西云小妹在营前讨战。”

  岳雷听了,传令排齐队伍,亲到阵前。但见西云小妹坐在马上,娇声呛喝道:“宋将快来受死!”岳雷道:“那位将军与我擒来?”话声未绝,闪出吉成亮应道:“待小将去擒来。”摇动开山斧,拍着青鬃马,冲出阵前,大叫:“蛮婆慢来!”就一斧砍去!西云见来得凶狠,不敢恋战,略战了两三合,随在袋中摸出一个阴弹,望吉成亮面门上打来。只见一道寒光直射,吉成亮浑身发抖,一交翻下马来!罗鸿见了,连忙挺起錾金枪,飞马出阵,众人将吉成亮抢回。西云见了,也不问名姓,举起绣驾刀抵住便战。两个战了七八合,西云取阳弹打来,把罗鸿的眉毛都烧个干净,跌下马来!

  西云正待举刀砍去,只见牛通大吼一声:“休得动手!太岁爷在此!”摇刀直取西云,救了罗鸿。西云道:“不好了!不知是那个庙里十王殿失了锁,走出个丑鬼来了!”牛通道:“你道我丑呀?我家中有个老婆,会将石元宝打人。你这蛮婆,也会弄玄虚,不如做了我的小老婆,倒也是一对。”西云大怒,骂声:“丑鬼,休得胡言乱道,看刀罢!”一刀砍来,牛通举刀架祝搭上手战了十来合,那西云那里敌得住牛通,暗暗的在腰间取出白龙带,丢在空中,喝声:“丑鬼看宝!”

  牛通见那西云手发白光,抬头一看,只见一条白龙,夭夭矫矫,落将下来,将牛通紧紧捆祝亏得宋阵上抢出施凤、汤英、韩起龙、韩起凤四将,一齐杀出,将牛通连带抢回。岳雷传令众军士,将弩箭火炮一齐施放。西云小妹只得掌着胜鼓,回城去了。

  这里宋营将士仍回大寨。看那牛通身上有一条白带,犹如生根一般,将身子捆住,要解也没个头。命将小刀割断,那刀割在带上,犹如铁入红炉,便卷了口,那里割得动丝毫。元帅无奈,只得写了榜文,挂在营门口:有人能解得捆带者,赏银千两。且按下慢表。

  再说那西云小妹虽然胜了一阵,却不曾拿得半个宋将,回转营中,闷闷不乐。彩鸿道:“若是小姐这般样的厮杀,就打着他的人,也是死的;捆着他的人,他那里人多将多,自然被他抢去了。须得要诈败佯输,引他到无人之处,然后拿倒他,岂不是稳的?”西云听了大喜,说:“傻小丫头,倒说得有理。待我明日诈败,引他到山坳里,拿他一个来,叫他为媒,怕他还有什么推托?”当夜欢欢喜喜,吃得醉了,且安睡一宵,明日好去行事。暂且慢提。

  且说伍连日在后营,因西云有意招亲,所以看守的人不十分上紧,反将好酒好食供养着他。伍连是留心的,便问守军:“今日阵上如何?”守军道:“连打二将,捆住一人,却被人多抢去了,不曾拿得回来,明日还要去出阵哩!”伍连道:“妙啊!若拿得个活的来,就好叫他为媒,成就了亲事,你们都是有赏赐的。我老爷在此,你们酒也该买些来,请请我。”军士道:“有,有,有!我这牧羊城内出的是上等打辣酥,待小的们去烫几瓶来,请爷爷来吃个快活。明日与我家元帅做了亲,就是帅爷了,须要照顾照顾小的们!”伍连道:“这个自然。最不济,也赏你们做个千总百户。”

  那四个守军欢欢喜喜的,你去烙胡饼,我去办羊酒,搬到伍连面前。替伍连开了囚车,松了手铐。伍连道:“承你们的好情,大家来吃一杯。”小军道:“这个小的们怎敢?”伍连道:“不妨!我是被掳之人,和你们如弟兄一般,不必拘礼。来,来,来!”于是四个小军欢天喜地,罗罗唣唣,你一杯,我一碗,高兴起来,吃完了又去添来,竟吃得烂醉,俱东倒西歪的睡了。伍连想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悄悄的就走起身来,逃出后营。但是人生路不熟,逃到那里去好?正在乱闯,听得前面阁阁的响,有巡更小番来了。伍连慌了,看见左边一带围墙却不甚高,就踊身一跳,跃入围墙。

  却原来是一座大花园,四面八方俱有亭台楼阁。伍连一步步捱进一重屋内,后面放出灯光来。再进一层,摆设得好生齐整。正在东张西望,忽听得门外有人说话进来,伍连吓得无处藏躲,竟向床底下一钻。少停,外边来了三个人,却是完颜寿的女儿瑞仙郡主,两个丫环在前面掌着白纱灯。走入房来,就坐定了,止不住两泪双流。只因往孝堂中上了晚祭,才回来。丫头劝道:“郡主且免悲伤。王爷已死,不能复生,郡主且自保重。小婢打听得都是西云小妹这贱人欺心,他前番捉的那宋将生得十分美貌,心上要他成亲,所以不肯解来,以致王爷气恼出阵,反害了性命。如今哭又哭不活了,且待慢慢的报仇罢!”郡主听了,咬牙恨骂:“待我奏过狼主,将他千刀万剐,不到得饶了这贱人。”那伍连在床底下,是黑暗看明处,看得亲切,但见那郡主生得来,好似:

  雪里梅开出粉墙,一枝寒艳露凝香。腰肢袅娜金莲窄,体态风流玉笋长。一转秋波含望眼,两弯新月锁愁肠。广寒仙子临凡世,月殿嫦娥降下方。

  那两个丫环解劝了一番,忙去收拾夜膳送进来。那郡主只是腮边流泪,哭一声“父王”,骂一声“西云”,那里肯吃甚么。丫环再三相劝,只吃了几杯酒,叫丫环来将肴撰收拾去吃。又坐了一回,觉得身子困倦,便吩咐侍婢收拾床铺,闭上房门,各各安寝。

  好一会,那郡主已是睡着。伍连在床底下爬将出来,轻轻的揭起罗帐,看那端仙郡主,犹如酒醉杨妃,露出一身白肉,按不住心头欲火,一时色胆如天,就解衣宽带,捱入锦被,双手将他抱祝那郡主惊醒,身子却被伍连紧紧压住,施展不得,便叫一声:“有贼!”伍连轻轻叫道:“郡主不必声张,我并不是贼,乃是来杀西云小妹,替你父亲报仇的。你若高声,我只得先杀了你。”郡主道:“你是何人?也须说个明白。如若这等用强,宁死不从!”伍连道:“这也说得是。”就把手一松,郡主慌忙起身,披衣服下床。

  郡主扯剑在手,便喝问道:“你是何人?擅敢私入王府,调戏郡主!今日不是你,便是我。”正要将剑砍来,伍连深深作揖叫声:“郡主息怒!听小将说明,悉听发落。小将非别,乃宋营大将伍连。前日在阵上被西云小妹用妖法擒来,已拚一死。不意西云着侍婢来说我成亲,小将因他不把父仇为重,反贪淫欲,故尔不从,托言报了欧阳之仇,方与他成亲。故此前日令尊败阵,西云故意不救,以致令尊陷死城河。小将今晚幸得逃脱,偶避至此。不意得遇郡主,也是天缘!今郡主已经失身于小将,倘若扬出声名,有甚好处?不如俯就姻缘,和你结为夫妇,杀了西云小妹,同归宋室。一则报了杀父之仇,二来完了终身之事,岂不两全其美?”

  郡主听了这番言语,低着头不做声,细想:“此人之言,果然不差。”再偷眼看他,见那人生得一表非俗,气宇轩昂,后来必作栋梁之器。况今金主荒淫无道,气数已尽,不如嫁了他,也得个终身结局。遂叹了一口气,把剑放下道:“罢,罢,罢!但须要与我报了父仇,情愿和你一同归宋。倘不杀得西云小妹这淫贱,我就拚却一命,无颜立于人世也!”伍连大喜,便道:“西云明日必然出城讨战。不论胜败,待他回来,郡主可带领家将去迎接他。待小将扮作亲随,跟在后面,觑便将他杀了。将牧羊城献与岳元帅,朝廷必有封赏,岂不是好?”郡主道:“如此甚妙。”当夜两个说得投机,唤起侍婢,与他说明,重新收拾酒筵,吃到半夜。两个解衣上床,重整鸾凤,自不必说。

  且说那晚四个守军醒来,不见了伍连,吓得不敢做声,只得逃出营门,投往别处去了。到了次日,西云小妹得知伍连逃走了,吓了一跳,吩咐军士在合城搜查,乱了一日,那里有影响。又过了一日,西云披挂上马,带了军士出城到宋营讨战。

  岳雷吩咐将“免战牌”挂出,再作计议。旁边闪出四公子岳霖,大叫:“不可丧了威风!待小弟去活擒这妖妇来献。”岳雷道:“那妖妇有妖法厉害,须要小心!”岳霖应声:“得令!”提枪上马,出营来到阵前,喝道:“妖妇慢来,我四公子来取你的首级也!”西云举眼一看,心中想道:“妙啊!又是一个标致后生!今番必定要活拿他进城的了。”便叫声:“小南蛮,看你小小年纪,何苦来送死?不如投降了我,封你做个官儿,另换个有本事的来与我厮杀。”岳霖便骂一声:“不识羞耻的贱人!不要走,看枪罢。”耍的一枪刺来。

  西云举刀架祝来来往往,战了七八十个回合,西云叫声:“我战你不过,休得来赶!”回马败走,却不进城,反往左边落荒而走。四公子道:“你这贱人弄什么鬼,我偏不怕你。”拍马追来,泼喇喇赶下十多里路来。两边俱是乱山,只中间一条路,西云想:“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就在腰间取出一条白龙带来,望空抛去,叫声:“小蛮子,看宝!”四公子抬头一看,晓得此物厉害,正要回马逃走,忽听得前面山上叫道:“岳霖休要惊慌,有我在此!”

  岳霖抬头一看,却是一个道人,头戴九梁冠,身穿七星道袍,坐下一匹分水犀牛,手执一把古定剑,生得仙风道骨。慢慢的走下山来,把手一抬,那白龙忽然缩做一团,钻入道人袍袖内去了。西云大骂:“何方妖道,敢收我宝!”举刀望道人劈面砍来。道人举剑相迎,岳霖挺枪助战。西云谅来战不过,飞起阴弹打来!道人把袖口一张,一道寒光落在袖内去了。西云慌了,又将阳弹打来。道人将左手接拄,也丢入袖内。

  西云见事不妙,拨马飞奔,急望本城逃走。岳霖同着道人一路赶来。刚到城门边,城上瑞仙郡主,忙将吊桥放下,自己走下城来,开了城门迎接。西云一骑马刚才进得瓮城,城门边闪出伍连,拨出腰刀,拦腰一挥,将西云斩为两段。正是:

  可怜红粉多娇女,化作沙场怨鬼魂!

  那时节,岳雷闻报岳霖追杀女将,恐又中他奸计,正领大兵来救应。忽见伍连手提西云首级,又有一位年少佳人,坐在马上叫喊:“我已归顺宋朝,降者免死!”众番兵齐声:“愿降!”有不愿者,逃去十分之一二。岳雷见了,便统领大兵一齐进城。伍连引了郡主来见岳雷,接进完颜帅府。

  岳霖同道人见了岳雷,诉说道人相救。岳雷下礼拜谢:“请问仙长何方洞府?那处名山?高姓尊名?来救我兄弟之命,且得了牧羊城,其功不小!”道人道:“贫道乃蓬莱散人,姓施名岑。偶见令弟有难,少助一臂。若有将士受伤,贫道亦能医治。”岳雷大喜,就命将岳霆、樊成、吉成亮、罗鸿、牛通五人,一齐抬到大堂上。施岑道:“此乃阴阳弹所伤。”就取出四丸丹药,用水化开,灌入四人口中,霎时平复。牛通大叫道:“我被这牢带子捆得慌了,快来救救我!”

  施岑用手一指,其带自脱。牛通爬起来道:“好厉害!骨头都被他捆酥了!待我来砍他几段。”就向旁边军士手内夺过一把刀来,连砍几刀,那里砍得断!岳雷道:“这是什么东西?这等厉害!”施岑笑嘻嘻的,又在袖中捞出那条带子,说道:“还有一条在此,那里是什么宝贝,这是他炼就的一双裹脚带子。”又摸出两个弹子来与岳雷看,那白弹是铅粉捏成的,红弹是胭脂团就的。众将无不惊异,俱各赞叹仙长法力,各皆下拜,都称为施仙师。岳雷不敢怠慢,着人送至西涵真观内安歇。次日,传令盘查府库,出榜安民,犒赏军士。就与伍连郡主结了花烛,大排庆贺筵席。养军练士,准备扫北。

  再说兀术往万锦山千花洞中来拜请乌灵圣母,扶金灭宋。乌灵圣母见兀术来请他助阵,满口应承,带领三千鱼鳞军星夜起身,往牧羊城救应。路上遇着小番,报知牧羊城已失。兀术大惊!即来见乌灵圣母,商议退兵之策。圣母道:“太子放心!待贫道就去蜃华江边,摆下一个阵图,看岳雷过得过不得。”兀术大喜,当夜同圣母渡过蜃华江,背着江扎下大营。一面差官调请六国三川人马速来救应。各营准备不提。

  且说岳雷大兵分作四队,一路而来。高蜃华江不到五十里地,早有探子来报:“江边有几十番营扎祝”岳雷便命拣空阔处安营。随命韩起龙、韩起凤、杨继周、董耀宗四人在左,罗鸿、吉成亮、王英。余雷四人在右,分为两翼;自领众将在中,结成三个大寨。再命张英、王彪等领军士砍伐树木,督造大筏,准备渡江,专等牛皋后队到时开兵。当日分拨已定。过不得三两日,金邦救兵已到,俱是请来的六国三州共有十万人马。各过蜃华江来,周围扎住营寨。乌灵圣母摆下一阵,名为“乌龙阵”,真个是:

  营安胜地,寨倚长江。五色旗按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克;八卦带分东南西北中,随色随方。密密匝匝围营,伏着引架着弩;整整齐齐队伍,刀似雪,剑如霜。鱼鳞军中央守护,左右营幡立五方。南排朱雀,北方玄武施威武;东按青龙,西边白虎爪牙张。但见那:鞭锏瓜锤光耀日,斧戟长枪豹尾扬。

  当时,那乌灵圣母排下阵图,即命兀术打下战书到宋营,约日决战。岳雷即时批:“来日准战。”

  到了次日,两边放炮出阵。兀术提斧纵骑,叫岳雷亲自出来打话。岳雷即带了众将来到阵前,两下相见。兀术叫声:“岳雷!自古道赶人不可赶上,英雄不可使荆某家当日三进中原,势若破竹,皆因是你宋朝君暗臣奸,以致国家破碎。今你主既安坐临安,理宜各守疆界。你今反夺我城池,杀我大将,骄横已极。况汝宋君新立,现差枢密使臣何铸、曹勋到本国来讲和。你若不趁此得意之时,退兵回宋,安享功名,一味贪功,窃恐一旦有失,悔之无及也!”岳雷道:“兀术,汝此言大差了!你无故犯我城池,劫我二圣,杀我人民,掳我宗室,就是三尺童子,也思报仇雪恨!何况我岳氏忠义传家,名震四海?若不踏平尔国,何以报二帝之仇?”兀术大怒道:“小畜生!某家好意劝你,乐得两邦和好,你反口出大言!不必多讲,放刀来罢!”

  岳雷方欲上前,旁边闪过关铃,大叫:“元帅请住马,待小将去擒来。”举起青龙僵月刀,跑动赤兔胭脂马,劈面砍来,兀术把金雀斧架祝一场厮杀,两个战了十余合,兀术招架不住,拨马逃回本阵,关铃拨马赶来、阵内一声钟响,走出一位老道站,骑着一匹避水犀牛,手中仗着一对截铁刀,大叫一声:“南蛮,休得眼内无人,我来也!”关铃举眼看那道姑:

  头上双蟠云髻,身穿透火冰袍。丝绦紧束现光毫,鹤发童颜容貌。坐的水牛猛骑,手持镔铁钢刀。千花洞内久名标,万锦山中得道。

  关铃道:“你是那里来的出家人?何苦来管闲事?”圣母道:“胡说!我乃万锦山千花洞乌灵圣母。因尔等侵犯我国,特来拿你。”就舞动双刀,望关铃砍来,关铃摇刀架往迎敌。不上三四合,圣母把双刀一摆,只见阵内飞出三千军马,俱用鲨鱼皮做就的盔甲,头上至脚下浑身包裹得密密匝匝,只空得两只眼睛,随你刀枪火箭,不能伤他。各执炼就的镔铁枭刀,烟一般的滚来乱砍。关铃抵挡不住,回马败走。兀术招呼众番兵一齐掩杀。杀得宋兵大败亏输,退走二十余里。计点军兵,折了二三千,受伤者不计其数。

  岳雷闷闷不乐,正在与众将商议,忽报牛皋等后队已到,即命进见。不一时,施岑亦自道观到营。岳雷遂将昨日战败之事告诉一遍。施岑道:“元帅放心!待贫道明日出阵,必定擒他。”元帅道:“全仗仙师法力!”当日,闲谈议论过了。

  到了次日,岳雷传令三军拔营而进,直至金营对面排下阵势,命牛皋出马讨战。金营内一声敲响,兀术亲自出阵,见了牛皋,大骂:“你这黑脸贼,某家今日决要取你的命也!”举起金雀斧便砍,牛皋回锏便打。战了十来合,宋营中关铃、陆文成、狄雷、严成方、樊成、牛通六员小将,各举兵器一齐上来。金营中哈同文、哈同武、黎明七、乌利孛、撒利思、撒里虎等亦各出马,接住混战。不防宗良举起乌油铁棍,斜刺里望兀术一棍,正中左肩,几乎落马。

  兀术大叫一声,回马败走。众番将见兀术受伤,无心恋战。哈同文被关铃砍死,哈同武被狄雷打死,其余大败逃奔。宋将一齐赶至金阵前。只听得一声钟响,阵中走出一位圣母,坐下黑牛,手执双刀,大叫:“宋将休得无礼!可叫岳雷自来破我之阵。”牛皋大怒,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举锏乱打。乌灵圣母见来得凶,把手中双刀一摆,阵内滚出三千鱼鳞军,蜂拥而来。宋将俱各回马而走。

  宋阵内走出一位道者,身坐分水犀牛,手执松文古定剑,大叫:“列位将军,休要惊慌,贫道来也!”就一手拿出个葫芦,揭开了盖,呼的一声响,飞出一队铁嘴火鸦,起在半空,只望鱼鳞军的眼珠乱啄。那鱼鳞军刀枪俱不惧怕,只是这铁嘴鸦单啄他的眼睛,赶了左边的去,右边的又来;赶了右边的去,左边的又来!却是无法可施,只得四散逃走。大半被神鸦啄瞎了眼睛的,俱被宋军擒去。道人收了神鸦。

  圣母大怒,催动乌牛上前,大喝一声:“何方妖道,敢破我阵!”道人笑道:“孽畜!你记得当年在长沙时,我师父原要斩你,我在旁边参答,饶了汝命,叫你修行学道?怎么今日助纣为虐,抗拒天兵!若不快快回心,献出兀术,叫你死无葬身之地!”圣母仔细一认,暗叫:“啊呀!不好了!原来是许真君的徒弟施仙师!怎与他做得对头!但是既变了脸,那里就好收拾?”便勉强答道:“施道人!你不容我报子之仇,又来欺负我,我偏不放宋兵过去,看你将奈我何!”

  施岑大怒,举起古定剑,望圣母砍来,圣母还刀招架。战上三四合,圣母道:“施岑,自古道来者不善!你敢来破我的阵么?”拨转乌牛便进阵内去。施岑笑吟吟的道:“你休夸口,我来也!”便把分水犀牛头上一拍,仗剑直入“乌龙阵”中。那圣母上了将台,把黑旗一扬,口中念咒。只见平地上一霎时波涛滚滚,涌出一班虾妖鱼怪,喧喧嚷嚷,使叉的,拿棒的,蜂拥而来。

  宋将着了忙,一齐逃出阵来。两边番将截杀一阵,各有所伤。当时那施遭人见了,把口张开。不知念些什么,忽见半空中一声霹雳,震得水怪潜形,妖魔遁迹。就把犀牛头上一拍,分开水势,仗剑来取圣母。圣母慌了,将身一滚,变做一条不大不小的乌龙,舒开爪来扑道人。那道人趁势一把抓住颈皮,正要将剑砍下,圣母哀求饶命。施岑道:“也罢,我也不斩你,只拿你去见师父,锁在铁树上,叫你永不翻身!”就回头来高叫宋营众将:“烦你们多拜上元帅,贫道擒妖复命去也!”腰间解下丝绦,将圣母缚了,横在犀牛背上,借着水道,霎时而去。

  那一班宋将看见破了“乌龙阵”,勇气十倍,奋勇杀来。众番兵番将料来不济,俱各逃奔散走。直赶至蜃华江边,乱乱窜窜上船,逃回北岸。有上不及船的,被宋兵杀死无数。

  却说牛皋在阵内东寻西寻,只拣人多的地方寻人厮杀。不意兀术正在招集败残军士逃命,劈面遇着牛皋,兀术回马便走。牛皋大叫道:“兀术!今番你待往那里去!”拍马来赶。兀术大怒道:“牛皋!你也来欺负我么?”回马举斧来战牛皋。不上三四合,兀术左臂疼痛,只用右手举斧砍来。牛皋一手接住斧柄,便撇了锏,双手来夺斧。只一扯,兀术身体重,往前一冲,跌下马来。牛皋也是一交跌下,恰恰跌在兀术身上,跌了个头搭尾。番兵正待上前来救,这里宋军接住乱杀。牛皋趁势翻身,骑在兀术背上,大笑道:“兀术!你也有被俺擒住之日么?”兀术回转头来,看了牛皋,圆睁两眼,大吼一声:“气死我也!”怒气填胸,口中喷出鲜血不止而死。牛皋哈哈大笑,快活极了,一口气不接,竟笑死于兀术身上。

  这一回便叫做“虎骑龙背,气死兀术,笑杀牛皋”的故事。那兀术阴灵不散,一手揪住牛皋的魂灵,吵吵嚷嚷,一直扭到森罗殿上去鸣冤。后人有诗笑兀术曰:

  空图大业逞英豪,扰乱中原历几遭。

  今日英豪犹在否?竟将一命殉牛皋。

  那阎罗天子为他二人之事,自有一番大周折,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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