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外援西魏废后 弃群策东邺亡师
话说保财奉世子命,候在洞口。一会永宝出来,见了保财,大惊失色。
保财道:“驸马莫慌,世子坐等在亭子上,请驸马相见。”永宝只得走进亭来,世子接见道:“叔非韩寿,奈何偷香?”永宝跪下道:“此事愿世子庇我,莫诉兄知。”世子扶起道:“此事我何敢泄?但日久必败,倘被父王晓得,祸必不免。前日侄因一念不谨,几丧性命。叔何不以我为鉴?及早改之,犹可无事。”永宝唯唯,遂同至德陽堂。世子说了一番,只道永宝以后自然悔改,从此绝不提起。
一日,忽报柔然败去,高王奏凯而回。大军将到晋陽,遂同府中文武,郊外迎接。王归,犒赏三军已罢,回至娄妃宫中夜宴。是夜,宿于飞仙院。次日,即往东府,三日不出。有一夜 回府,本欲往娄妃宫去,行至宝庆堂,见雕楼下月色甚明,忽思朱金婉处久已冷落,趁此良夜与他相聚一宵。走至锁云轩,见院门深闭,令人叩门。那知其夕永宝正在里边,与金婉饮酒取乐,忽闻王来,彼此失色。永宝急走内阁躲避。夫人下阶相迎。夜宴之具不及收拾。王谓夫人曰:“卿在此独饮乎?”夫人曰:“因贪月色好,故在此小饮。”
口虽答应,颇露惊慌之色,王心甚疑。遂解衣共寝,夫人不发一言,全不似旧日相叙光景。王心疑益甚,复起望月。夫人亦绝无一语,乃走出房外。微闻墙边有人窃窃私语,遂从帘内望之,月光如昼,见数宫人送一少年出去。
一人道:“驸马今夜只好在园中担搁。”又一人道:“驸马休慌,世子在飞仙院亦曾如此。”王知是永宝,心中大怒,且不声张,命值夜宫女开门径出。至雕楼下,有人言语,呼之,乃内侍王信忠,急命锁了锁云轩外门,便至柏林堂,倚床 独坐。金婉见王已去,又报外门封锁,知事情败露,吓得魂飞魄散。宫娥们亦皆忧惧。王坐至天明,召园吏问:“昨夜何人在园?”答道:“驸马。”王问:“此时在否?”答道:“已去。”王喝道:“你们职司守园,如何纵人出入?”园吏道:“因是驸马,且大王亲弟,故不敢拒。”王曰:“几时留宿起的?”园吏曰:“往来时日皆有簿记。”王命取来,俄而呈上一簿,乃驸马留宿园中日月及世子寻见地道根由,备写在上。王知园吏无罪,遂叱令退。忙召永宝,永宝虽怀惊惧,不敢不到。世子不知永宝事发,亦随之入。王见之大怒,以园吏所书之簿示之。永宝伏地谢罪。王令左右去其衣冠,痛杖一百,血流满地,令人扶出。又怒责世子曰:“你亦罪难指数。”
亦痛杖之,幽于柏林堂西庑。走到娄妃宫中,怒气满面。妃问:“大王为何如此着恼?”王将锁云轩事告之,妃曰:“永宝虽有罪,望王念手足之义,曲为宽宥。”话未毕,忽内侍报道:“驸马不堪受杖,到府即死。”盖永宝体素肥,外强中干,受杖既深,顿时痰涌,遂欲救无及。王得报大惊,娄妃闻之泪下如雨。继而王拔剑以走,妃问:“欲杀何人?”王曰:“永宝之死,皆金婉害之。我去杀此贱婢。”妃拦住道:“金婉不足杀也。王广收美色,纳之后宫,使他空守寂寞,为人所诱,此心焉得不乱?今驸马已死,岂可复杀金婉以重其罪。况金婉已生一子在宫,若杀之,教此小儿谁靠?王即不念其母,可不念其子乎?依妾所见,闭锁深宫,使不齿于诸夫人之列罢了。”
王遂收剑坐下。
俄而,报世子杖后发晕数次,妃惊曰:“澄儿何罪而王杖之?”王叹曰:“此儿虽聪明,但旧性不改,在京纵欲败度。不痛责之,无以惩后,今日犹未尽法治也。”看官,你道高王何以甚怒世子?先是世子在朝大兴土木,广选佳丽。一日,朝罢回府,有妇人诉冤马前。视其状词,乃古监门将军伊琳之妻裴氏,见其姿容甚美,遂带入府中,亲自问话。盖伊琳奉命往洛陽运木,违误工程,侵盗运费,为侍中孙腾劾奏。侍中高隆之构成其罪,收禁在狱,三年有余。裴氏因泣陈冤枉,言孙腾在洛自盗内府金银,没入珊瑚树一枝、珠帘一顶,皆系伊琳亲见,欲灭其口,故问成死罪收禁狱中。世子大怒道:“孙侍中贪财怙势,擅入人罪,吾当为尔伸冤。但事关权贵,你若出去,被他们暗行杀害,谁与质审?你且住我府中,等事情明白,然后出去。”裴氏拜谢。盖世子悦其美而欲私之,故不放之出也。次日,遂下文书于尚书省,提问伊琳一案。隆之知事关孙腾,乃使人送还文书,谓世子曰:“伊琳之狱定已三年,罪状甚明,不劳追摄。”世子大怒,必欲提问。司马子如亦劝世子勿究。世子不从,腾与隆之大怒,不放伊琳出狱。世子无从审问,因欲上诉高王。孙、高二人访知世子已与裴氏成奸,亦欲诉知高王。子如从中调停。
赦了伊琳之罪,前事亦不追究,方各相安。其后世子奏复伊琳官爵,数往其家留宿。高王探知此事,心中甚怒,因军旅匆忙,未及责问。今又闻其袒庇永宝,故并责之。然永宝已死,心甚不忍。乃命世子归府调养,幽金婉于冷宫,余皆不究。永宝之子须拔,以游夫人无子,命其抚养在宫,列于诸子之内,取名曰睿。今且按下不表。且说宇文泰自潼关杀了窦泰,败高王于蒲坂,国中连年饥馑,兵食不足,常虑高王起兵复仇。时有蠕蠕国,土地广大,兵马强盛。闻与东魏相结,欲伐西魂,心甚忧之,因遣使通好,欲得其助,蠕蠕主曰:“西魏若欲结好,必娶吾女为后,方肯为援。”使者复命,泰劝文帝废乙弗后为尼。帝不忍,曰:“后乃结发之妇,岂可无罪而废?”因集群臣会议,群臣迎合泰意,皆言不废皇后,则难娶蠕蠕之女,不娶其女,恐外患之来,无人救援,社稷不安。帝迫于众议,叹道:“吾岂以一妇而弃社稷大计。”乃废乙弗氏为尼,降居别院,后与帝大恸而别。有感别诗曰:
十载承恩一旦捐,数行珠泪落君前。
良谋果得安天下,妾入空门也泰然。
其后蠕蠕以故后尚在,复欲伐魏。文帝遂赐后死,前日所梦,至此果然应了。是时帝既废后,乃遣扶风王元孚具金帛礼仪,往蠕蠕国迎头兵可汗公主为后。可汗大喜道:“我女得与大魏皇帝为后,诚天缘也。”遂送女于西魏,车七百乘、马一万匹、橐驼一千头、珍宝异物不可胜数。蠕蠕风俗以东向为贵,故公主行幕皆向东。将至长安,扶风王请公主南面,公主曰:“我此时犹蠕蠕女也。魏自南向,我自东向,亦有何害?”西魏大统四年三月丙子,立蠕蠕国公主郁久闾氏为后。丁丑,大赦天下,丞相泰自华州入朝称贺,旋还华州,闻弘农郡有积粟,遣兵袭而据之。
是年,东魏主年十五,亦立欢之次女为后。适边郡贡一巨象,改元元象,大赦天下。高王闻泰夺据弘农大怒,乃大举西讨,先命敖曹治兵于虎牢,调发各路人马,限日齐集壶口,进取蒲津。段荣谏曰:“臣夜观星象,大军不利西行,宜俟来年进讨。”王曰:“天道幽远,今军已戒严,不可阻将士之气,卿毋畏缩。”娄妃亦谏曰:“妾闻秦地有山河之固,地势险阻,大兵仰而攻之,主客相悬,劳逸不同。愿大王慎之。”王曰:“吾筹之已熟,今行不灭,荡平无期。此行非得已也。”遂命世子入朝,率诸将进发。军至壶口,侯景引五万人马,自河南至;刘贵引三万人马,自山东至。连晋陽之兵,共号二十万,兵势甚盛。敖曹知大军已发,遂自虎牢起兵,围住弘农。右长史薛琡告王曰:“西贼连年饥馑,故冒死来入陕州,欲取仓粟以养三军。今敖曹已围弘农,粟不得出。但置兵诸道,勿与野战。比及麦秋,收成又缺,其民自皆饿死,宝炬、黑獭何忧不降?愿勿长驱渡河。”王不听。侯景亦谓王曰:“今日举兵形势极大,万一不捷,猝难收敛。不如分为二队,王统前军,臣统后军,相继而进。前军若胜,后军全力以赴;前军若败,后军乘而援之,万无一失。”欢亦不从。遂自蒲津渡河,全军尽登西岸。泰闻东魏兵至大惧,以华州当道冲,遣使至州,命刺史王罴严守。罴对使者曰:“老罴当道,卧貉子那得过归。语丞相可无忧也。”俄而,高王兵至,谓罴曰:“何不早降?”
罴大呼曰:“此城是王罴冢,生死在此,欲死者来。”诸将请攻之。王曰:“无庸,吾志在灭泰,此等碌碌,何足污吾兵刃?”遂涉洛,军于许原之西,连营三十里。
先是泰发征书十余道,调集各路人马,皆未至。将士不满一万,欲进击欢,诸将皆疑众寡不敌,请待欢军更西,以观其势。泰曰:“欢若至长安,则人情扰乱,将何以济?今乘其远来,营伍未固,击之可图一胜。”贺拔胜亦以为然。即造浮桥于渭上,令军士赍三日粮,以示必死。轻骑渡渭,留辎重于后。自渭南夹渭而西,壬辰,至沙苑,距东魏军六十里。然见其兵势甚盛,将士皆忧难敌,泰亦惧不自安。宇文深独贺曰:“吾军胜矣。”泰问其故,对曰:“欢镇抚河北,甚得众心,以此自守,图之非易。今悬师渡河,非众所欲,独欢耻失窦泰,愎谏而来。此所谓忿兵,可一战而擒也。何为不贺?愿假深一节,发王罴之兵,邀其走路,使无遗类。”泰喜曰:“闻君言使人胆壮十倍。”泰又遣达奚武觇欢军。武从三骑,效欢将士衣服,日暮去营数百步下马,伏地潜听,得其军号。因上马历营,若警夜然,有不如法者,往往挞之,俱知敌军情状而还。仪同李弼曰:“敌众我寡,平地不可与战。去此数里,地名渭曲,地狭势阻,多高芦长苇,可以全军埋伏。先据此处,以奇兵胜之。”泰从其计。乃命李弼为右拒,引兵三千,带领勇将五员,伏于渭曲之西;命赵贵为左拒,引兵三千,带领勇将五员,伏于渭曲之东。皆令闻鼓声而起。自主中军,背水布阵。
分拨方毕,东军已至。见宇文兵少,皆有轻敌之心。都督赵青雀请战,斛律美举曰:“黑獭举国而来,欲决一死战。譬如狗,或能噬人。且渭曲苇深土泞,不利驰骤,无所用力。为今之计,不如勿与交 锋,密分精锐,掩袭长安,巢穴已倾,则黑獭不战成擒矣。”王曰:“彼伏兵芦内,以火焚之,何如?”侯景曰:“以大王兵力,何坚不破?今日当生擒黑獭,以示三军。若纵火焚之,虽杀之不足为勇也。”彭乐饮酒醉,盛气请战曰:“王何不速战?今日众寡悬殊,以百人而擒一人,何患不克?”王许之。彭乐大声呼曰:“能杀敌者,从吾来!”王立马高坡之上以督战,令于军中曰:“能生擒黑獭者,封万户侯。”于是兵将一涌而进,不成行列。泰率诸将死拒。
俄而,战鼓三通,左右伏兵陡出,并力致死,将东军冲为两段。彭乐深入敌阵,正遇耿令贵交 战,令贵败走。不料李标在后,一槍直刺过来,正中腰下,把肚肠拖出。段韶见了,急来救护。彭乐纳肠入腹,纳不尽者以剑截之,束创复战,勇气不衰。敌军见者皆为吐舌。斛律明月被围阵中,一枝画戟使得神出鬼没,连杀数将。贺拔胜出马相迎,力战数十合,明月全无惧怯。胜壮之曰:“谁家生此虎儿?”纵之去。斯时西军勇气百倍,东军前后不相顾,尽行溃散。正是:廿里连营成瓦解,六军锐卒似冰消。未识高王作何解救,且听下卷细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