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

  五原路破胡斩将 安亭道延伯捐躯

  话说六浑失去高澄,正在寺门外指点去路寻觅,忽有数十骑人马上山。

  前面是段荣,后面有人抱着小厮,坐在马上,却象高澄模样,得得而来。连忙接荣入寺,高澄亦随后进来,俱各大喜。六浑忙问荣道:“此子昨夜已失,君从何处救得?”段荣道:“拔陵在武川、怀朔等处屯扎兵马。武威相去不远,因此在家备御,不敢远出。昨早知贼将韩楼领兵十万,去与广陽交 战,打从五原而往。我知此间必遭兵火,慌带家人三十骑前来看视。今早到得村中,果见尸横遍地,房屋皆毁。未卜两家凶吉,细细打听,才晓得逃在此间,故寻踪而来。行至中途,忽见老鸦向我乱鸣。取箭射之,鸦带箭飞入穴中。

  使人下穴探取,见一小儿卧于其内,抱出视之,乃君之子也。”欢因问高澄,何以卧在穴内。澄曰:“起初乳媪抱我逃走,赶众人不上,落在后面,被贼兵冲来,我与乳媪同落水内。忽见一夜 叉模样将我提起,放在穴内。眼前但见一鸦在上飞鸣。今早有人抱我出穴,乃是段姨夫,始得同他到来。”六浑忙向段荣称谢。昭君见了儿子,如获至宝,益发感激不尽。段荣复向内于夫妇问慰一番。是夜,同宿寺内。明日,尉士真亦来探望,谓欢曰:“今幸家口无恙,但资产荡尽,将来何以谋生?”六浑道:“为此忧闷。”娄昭道:“不妨。此时家业虽废,尚有别业在平城等处。收拾各山牛羊驴马,搬往平城,督率庄丁人等再行耕种,亦可度日。六浑夫妇可无忧也。”段荣曰:“非计也。荣少习 天文星纬之术,夜观天象,北方之乱未已,此间尚有兵火之灾,十年后方定。树家立产尚非其时。且平城之间遇乱尤甚,非所宜居。”娄昭道:“然则若何而可?”士真道:“大丈夫上不能为朝廷剪除暴乱,亦当退自为谋保全父母妻子。莫若各家聚集庄兵,招来乡勇,就在此菩提寺结垒立寨,依山守险。我亦同来居住。凑合粮储,以为守御之备。且俟北土稍宁,成家未迟。”段荣道:“此论最妙。我看武威兵气亦重,不可安居。家中尚有蓄积,竟连家小一齐运来,同住便了。”六浑、娄昭皆大喜。相约已定,两家便即搬来。一面安顿家小,一面将菩提寺改作营寨,修整军器,造立旗旙。四方避难者负粮挈眷而来,不可胜数。自后贼兵过往者闻六浑之名,俱不敢相犯。娄昭仍督庄兵耕种田禾,以为山寨之用。正是:虎伏深山藏牙爪,龙潜大海待风云。今且按下不表。再讲广陽王起兵来征拔陵,闻贼兵从五原来敌,聚众将议曰:“我兵不弱于贼,特无一骁勇之将与之争锋,故不能胜。今军中谁堪作先锋者,举一人以对。”众将道:“军中实无勇将。近闻贺拔允之弟贺拔胜在云州刺史费穆麾下,此人有万夫不当之勇,天下无敌。若召以为将,足破拔陵之胆,战无不胜矣。”广陽从之,乃写书与费穆,要请破胡 到军。穆不敢违,遂送破胡 来见广陽。广陽见其仪表不凡,英雄无比,便封先锋之职,授以精卒三千,谓胜曰:“将军此去杀贼立功,千金赏、万户侯,不足道也。”胜亦感激,誓以灭贼自效,遂领兵前往。行未廿里,正遇拔陵前队,约有五千人马。胜勒马高叫曰:“破胡 在此,谁敢出战?”贼将见是破胡 ,吓得魂胆俱碎,畏缩不前。破胡 连喝数声,不敢答应。直冲过来,贼兵望后便退。乘势赶杀,直至拔陵军前,勒马讨战。拔陵闻知大惊,语诸将道:“今日破胡 乘胜而来,谁去迎敌?”帐前走过孔雀之弟孔鸾、拔陵之弟拔兵,启口道:“我二人愿同出阵,斩破胡 之首。”拔陵道:“此人未易轻敌,各要小心。”二人答应,出马,跑至阵前,与破胡 交 锋。战未数合,被破胡 一槍一个,俱死马下。拔陵大惧。诸将畏胜之勇,都不敢出战。遂引兵退三十里下寨,与韩楼大军相为犄角之势。广陽王知前锋已胜,亦引大军至五原山扎住。破胡 数往挑战,拔陵只是坚守不出。于是两军相持不下。那知拔陵兵威稍挫,而莫折念生反于秦州,兵势大盛。一日,命其弟天生道:“我今兵多将广,分兵十万于汝,去攻岐州。岐州一破,便提兵进逼雍州,以破萧宝寅之兵。我自在后接应。”

  天生遂引兵而往。

  却说萧宝寅乃是南齐明帝之子。梁武篡位,杀其兄弟九人。宝寅脱身降魏,孝文帝时封为齐王,尚南陽公主,甚加宠 待。今因南道行台元修义染得风疾,不能征讨,故命宝寅代统其兵,以讨莫折念生。不几日,天生兵临岐州,岐州刺史裴芬与都督元志闭城拒守。被围一月,城破,裴芬、元志皆被杀。遂乘胜势进军雍州之界。宝寅闻之,慌即起兵相迎,见贼势浩大,颇怀忧惧。忽有探子来报,西路上一枝军马约有五万,打着官军旗号飞奔而来。使人问之,却是东岐州刺史崔延伯,奉天子之命,封为征西将军、西道都督,起本州人马来讨天生。延伯素骁勇,力敌万夫。宝寅大喜,请过相会。一路进发,行至马嵬。莫折天生扎营黑水之西,军容甚盛。宝寅问延伯破敌之策,延伯曰:“明晨先为公探贼勇怯,然后图之。”乃选精兵数千,西渡黑水,整阵向天生营。宝寅军于水东,遥为接应。延伯抵天生营下,扬威胁之,徐引兵还。天生见延伯众少,开营争逐。其众多于延伯数倍,蹙延伯于水次。

  宝寅望之失色。延伯自为后殿,不与之战,使其众先渡,部伍严整,天生兵不敢击,须臾渡毕。天生之众亦引还。宝寅喜曰:“崔君之勇,关、张不如。”

  延伯曰:“此贼非老夫敌也。明公但安坐,观老夫破之。”明日,延伯勒兵而出,宝寅之军继后,天生悉众逆战。延伯身先士卒,陷其前锋,斩贼将数员,将士乘锐竞进,大破其兵,俘斩十余万人。天生率残兵遁逃。官军追奔至小陇,收得器械粮储不可胜计。岐、雍及陇东之地皆复。只因宝寅不能戢下,将士稽留采掠。天生得脱,复整余众,塞陇道之口,以拒官军。宝寅、延伯既破莫折念生,以为雍、岐以西不足忧,遂停军不进。一日,接到泾州将军卢祖迁文书。因反寇胡 琛据了高平,自称高平王,聚集人马数十万,手下勇将百员,扰乱幽、夏二州,势极猖獗。今又遣大将万俟丑奴、宿勒明达领兵十万,来犯泾州。祖迁不能敌,以此求救于宝寅、延伯。二人遂引兵会祖迁于安定,甲卒十二万,铁马八千,军势大振。丑奴军于安定西北七里,时以轻骑挑战。大兵未交 辄委走。延伯自恃其勇,且新立大功,以为敌人畏己,欲即击之。先是军中别造大盾,内为锁柱,使壮士负之而趋,谓之排城。置辎重于中,战士在外。自安定西北整众而前,以为操必胜之势。那知贼计百出,当两军相遇正欲交 锋,忽有贼兵数百骑手持文书,诈称献上降簿,以求缓师。宝寅、延伯方共开视,宿勒明达引兵自东北至,万俟丑奴引兵自西南至,官军腹背受敌。延伯拍马奋击,奔驰逐北,径抵其营。无如贼皆轻骑,往来如飞,官军杂以步卒,战久疲乏,被贼乘间冲入排城,阵势大乱。延伯左冲右突,虽杀死贼兵无数,而士卒死伤亦近二万,于是大败。宝寅见延伯败退,军心已恐,忙即收众,退保安定。延伯自耻其败,欲与再战。宝寅劝其养锋息锐,徐观时势,以图进取。延伯以为怯,连夜缮甲治兵,招募骁勇,复自安定西进兵,去贼七里结营。明晨不告宝寅,独出袭贼,大破其垒,贼众披靡,平其数栅。既而军士乘胜采掠,离其步伍。贼见官兵散乱,复还击之。魏兵大败,延伯中流矢而卒。宝寅闻知往救,已无及矣。时大寇未平,复失骁将,远近忧恐。而宝寅自延伯死后,丧卒数万,贼势愈甚,深恐朝廷见责,心怀忧虑。

  时麾下有一人,姓郑名俨,河南开封府人。生得丰神清朗,仪容秀美,向在京中为太后父司徒胡 国珍参军。因随国珍得入后宫,太后悦其美,曾私幸之。宫禁严密,人未之知也。及太后见幽,不得进见。宝寅西征,俨遂从军而去,亦授参军之职。在雍州已及一载。一日赦书至,知太后重复临朝,私心大喜,欲进京而苦无由。今见宝寅有忧惧之色,因告之曰:“太后复政,明公尚未进表恭贺,恐太后不悦于明公也。”宝寅失色道:“君言是也。军旅匆忙,未暇计此。今当表贺,但谁可往者?”俨曰:“明公如必无人,仆愿奉命以往。且尚有一说,明公出师以来,虽有前功,难掩后败。仆在太后前表扬明公之功,以见败非其罪,则朝廷益加宠 任,可以无忧见责矣。”宝寅大喜曰:“得君如此,我复何忧。”因遂修好贺表,命俨充作贺使。郑俨别了宝寅,星夜赶行。因念太后旧情未断,日后定获重用,不胜欣喜。及至京师,将贺表呈进。太后见有郑俨之名,忙即召见。俨至金阶,朝拜毕,太后曰:“久欲召卿,未识卿在何所。今得见卿,足慰朕心。”俨伏地流涕曰:“臣料此生不获再见陛下,今日得睹圣容,如拨云见日,不胜庆幸之至。”

  太后曰:“朕身边正乏良辅,卿当留侍朕躬,不必西行矣。”俨拜谢。太后婬情久旷,今旧人见面,满怀春意,按纳不下,那顾朝廷之体,遂托以欲知贼中形势,留入后宫。是夜,俨宿宫中,与太后重叙旧情。宫中皆贺。明日升殿,即拜俨为谏议大夫、中书舍人,兼领尝食典御。昼夜留在禁中,不放出外。即休沐还家,尝遣宦者随之。俨见妻子唯言家事,不敢私交 一语。自此宠 冠群臣,一时奸佞之徒争先趋附。时有中书舍人徐纥,为人巧媚,专奉权要。初事清河王,王死又阿谀元叉。叉败,太后以清河故复召为中书。及郑俨用事,纥知俨有内宠 ,益倾身承接,奉迎唯谨。俨亦以纥有术智,任为谋主。共相表里,势倾内外,时人号为“徐郑俨”。不数月,官至中书令、车骑将军。纥亦升至给事黄门侍郎、中书舍人,总摄中书门下事。军国诏令,皆出其手。纥素有文学,又能终日办事,刻无休息不以为劳。或有急诏,则令数吏执笔,或行或卧,指使口授,造次俱成,不失事理。故能迎合取容,以窃一时之柄,然无经国大体。见人则诈为恭谨,而内实叵测。又有尚书李崇之子李神轨,神采清美,官为黄门侍郎。亦私幸于太后,宠 亚郑俨。又有黄门给事袁翻,亦为太后信任。徐、郑、袁、李四人互相党 援,蒙蔽朝廷。六镇残破,边将有告急表章,俨恐伤太后之心,匿奏不报。外臣有从北来者,皆嘱其隐匿败亡,不许言实。于是群臣争言贼衰,不久自平。太后日事婬乐,不以六镇为意。正是:朝中已把山河弃,阃外徒劳战伐深。

  但未识后来变故如何,且听下回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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