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百

  边防十六

  北狄七

  库莫奚

  库莫奚,闻於后魏及后周。其先,东部鲜卑宇文之别种也。初为慕容晃所破,遗落者窜匿松漠之间。(其地在今柳城郡之北。)其俗甚不洁,而善於射猎,好为寇抄。后魏之初,频为寇盗,及突厥兴而臣属之。后稍强盛,分为五部:一曰辱纥主,二曰莫贺弗,三曰契个,四曰木昆,五曰室得。理饶乐水北,即鲜卑故地。(一名如洛环水,盖“饶乐”之讹也。)每部置俟斤一人为其帅,随逐水草,颇同突厥。有阿会氏,五部中为盛,诸部皆归之。其俗,死者以苇薄裹尸,悬之树上。其后款附。至隋代号曰奚,突厥称蕃之后,亦遣使入朝。(奚部落并在今柳城郡东北二千馀里。)

  大唐开元五年二月,奚首领李大酺入朝,封从外生女辛氏为固安公主以妻之。八年,大酺战死,共立其弟鲁苏为主,诏仍以固安公主为妻。时鲁苏牙官塞默羯谋害鲁苏,翻归突厥,公主密知之,遂设宴,诱执而杀之。上嘉其功,赏赐累万。公主嫡母妒主荣宠,乃上书云主是庶人,此实欺罔称嫡,请更以所生女嫁与鲁苏。上怒,令与鲁苏离婚,又封成安公主女韦氏为东光公主以妻鲁苏。

  契丹

  契丹之先与库莫奚异种而同类,并为慕容氏所破,俱窜於松漠之间。其俗颇与靺鞨同。父母死而悲哭者为不壮,但以其尸置於山树之上。经三年之后,乃收其骨而焚之,因酹酒而祝曰:”冬月时,向阳食;夏月时,向阴食。若我射猎时,使我多得猪鹿。”其无礼顽嚚,於诸夷最甚。

  后魏初,大破之,遂逃迸,与库莫奚分背。经数十年,稍滋蔓,有部落於和龙之北数百里,(和龙今柳城郡。)多为寇盗。魏太武帝真君以来,岁贡名马,於是东北群狄悉万丹部、阿大何部、伏弗郁部、羽陵部、日连部、匹黎部、比六于部各以其名马文皮入献,皆得交市於和龙、密云之间。(密云今郡。)其后为突厥所逼,又以万家寄於高丽。

  隋开皇末,有别部四千馀家,背突厥来降。文帝方与突厥和好,重失远人之情,悉令给粮还本部,敕突厥抚纳之。固辞不去。部落渐众,遂北逐水草,当辽西正北二百里,依讬纥臣水而居,东西亘五百里,南北三百里,亦鲜卑故地。分为十部,多者三千,少者千馀,随水草畜牧。

  大唐贞观二十二年十一月,契丹帅窟哥率其部内属,以契丹部为松漠都督府,拜窟哥为持节十州诸军事、松漠都督於营州,兼置东夷都护,以统松漠、饶乐之地,罢护东夷校尉官。武太后万岁通天元年五月,窟哥曾孙松漠都督(羁縻松漠都护府属,今柳城郡。)李尽忠与其妻兄归诚州刺史孙万荣,杀都督赵文翙,举兵反,陷营州,(今柳城。)自号可汗。命左鹰扬将军曹仁师、右金吾将军张玄遇、右武威大将军李多祚、司农少卿麻仁节等二十八将讨之。遇贼於西硖石、黄獐谷,官军败绩,玄遇、仁节没於贼。李尽忠死,孙万荣代领其众,攻陷冀州,(今信都郡。)刺史陆宝积死之。又陷瀛州属县。(今河閒郡。)又遣夏官尚书、同凤阁鸾台三品王孝杰与苏宏晖率兵十八万,与孙万荣战於东硖石,官军又大败,孝杰没於阵,宏晖弃甲而遁。又命河内王武懿宗为大总管,右肃政御史大夫娄师德为副,沙吒忠义为前军,率兵二十万以讨之。万荣为其家奴所杀,其党遂溃。开元五年十一月,封宗室女为永乐公主,出降契丹松漠王李失活。十年闰五月,敕馀姚公主女慕容氏封为燕郡公主,出降松漠郡王李漠郁干。  

  室韦

  室韦有五部,后魏末通焉,并在靺鞨之北,路出柳城。诸部不相总一,所谓南室韦、北室韦、钵室韦、深末怛室韦、大室韦,并无君长,人众贫弱。突厥沙钵略可汗尝以吐屯潘垤统领之,盖契丹之类也。其在南者为契丹,在北者号室韦。南室韦在契丹北三千里,(后魏书云:自契丹路经啜水、盖水、犊了山,其山周回三百里,又经屈利水,始到其国。)土地卑湿,至夏则移向西贷勃、欠对二山,多草木,饶禽兽,又多蚊蚋,人皆巢居,以避其患。后渐分为二十五部,有馀莫不满咄,犹酋长也。死则子弟代立,嗣绝则择贤豪而立之。盘发衣服与契丹同。乘牛车,籧篨为室,如突厥毡车之状。度水则束薪为栰,或有以皮为舟者。马则织草为鞯,结绳为辔。寝则屈木为室,以籧篨覆上,移则载行。以猪皮为席,编木藉之。气候多寒,田收甚薄。无羊,少马,多猪、牛。造酒、食啖、言语与靺鞨同。婚姻之法,二家相许,婿辄盗妇去,然后送牛马为聘。妇人不再嫁,以为死人妻,难以共居。部落共为大棚,人死则置尸其上。居丧三年。其国无铁,取给於高丽。自南室韦北行十一日至北室韦,分为九部落。其部落渠帅,号乞引莫贺咄。气候最寒,冬则入山,居穴中,牛畜多冻死。饶獐鹿,射猎为务。凿冰,没水中而网射鱼鳖。地多积雪,惧陷坑阱,骑木而行。俗皆捕貂为业,冠以狐貉,衣以鱼皮。又北行千里至钵室韦,依胡布山而住。人众多於北室韦,不知为几部落。用桦皮盖屋,其馀同北室韦。从钵室韦西四日行,至深末怛室韦,因水为号也。冬月穴居,以避太阴之气。又西北数千里,至大室韦,径路险阻,言语不通,尤多貂及青鼠。

  北室韦,后魏武帝、隋开皇大业中,并遣使朝献。

  大唐所闻有九部焉,屡有朝贡。所谓岭西室韦、山北室韦、黄头室韦、大如者室韦、小如者室韦、讷北室韦、婆莴室韦、达末室韦、骆驼室韦,并在柳城郡之东北,近者三千五百里,远者六千二百里。

  地豆于

  地豆于在室韦西千馀里。多牛羊,出名马。皮为衣服,无五穀,唯食肉酪。后魏孝文帝延兴二年,遣使朝贡。

  乌洛侯

  乌洛侯亦曰乌罗浑国,后魏通焉。在地豆于之北,其土下湿,多雾气而寒,冬则穿地为室,夏则随原阜畜牧。多豕,有穀麦。无大君长,部落莫弗皆代为之。其俗绳发,皮服,以珠为饰。人尚勇,不为奸窃,故慢藏野积而无寇盗。好猎射。乐有胡空侯,木槽革面而九弦。其国西北有完水,东流合於难水,东入於海。又西北二十日行有于巳尼大水,所谓北海也。太武帝真君四年来朝,称其国西北有魏先帝旧墟石室,南北九十步,东西四十步,高七十尺,室有神灵,人多祈请。太武帝遣中书侍郎李敞告祭焉,刻祝文於石室之壁而还。

  大唐贞观六年,遣使朝贡云。乌罗浑国亦谓之乌护,乃言讹也。东与靺鞨,西与突厥,南与契丹,北与乌丸为邻,风俗与靺鞨同。  

  驱度寐

  驱度寐,隋时闻焉,在室韦之北。其人甚长而衣短,不索发,皆裹头。居土窟中。唯有猪,更无诸畜。人轻捷,一跳三丈馀,又能立浮,卧浮,履水没腰,与陆走不别。数乘大船,至北室韦抄掠。无甲胄,以石为矢镞。

  霫

  霫,匈奴之别种,隋时通焉。与靺鞨为邻,理潢水北,亦鲜卑故地。胜兵万馀人。习俗与突厥略同。亦臣於颉利,其渠帅号为俟斤。

  大唐贞观中,遣渠帅内附。

  拔悉弥

  拔悉弥一名弊剌国,隋时闻焉。在北庭北海南,结骨东南,依山散居。去敦煌九千馀里。有渠帅,无王号。户三千馀。其人雄健,能射猎。国多雪,恒以木为马,雪上逐鹿。其状似楯而头高,其下以马皮顺毛衣之,令毛著雪而滑,如著屟屐,缚之足下。(屟,先协反。屐,巨戟反。)若下阪,走过奔鹿;若平地履雪,即以杖刺地而走,如船焉;上阪即手持之而登。每猎得鹿,将家室就而食之,尽更移处。其所居即以桦皮为舍。丈夫翦发,桦皮为帽。

  流鬼

  流鬼在北海之北,北至夜叉国,馀三面皆抵大海,南去莫设靺鞨船行十五日。无城郭,依海岛散居,掘地深数尺,两边斜竖木,构为屋。人皆皮服,又狗毛杂麻为布而衣之,妇人冬衣豕鹿皮,夏衣鱼皮,制与獠同。多沮泽,有盐鱼之利。地气沍寒,早霜雪,每坚冰之后,以木广六寸,长七尺,施系其上,以践层冰,逐及奔兽。俗多狗。胜兵万馀人。无相敬之礼、官僚之法。不识四时节序。有他盗入境,乃相呼召。弓长四尺馀,箭与中国同,以骨石为镞。乐有歌舞。死解封树,哭之三年,无馀服制。靺鞨有乘海至其国货易,陈国家之盛业,於是其君长孟蚌遣其子可也余志,以唐贞观十四年,三译而来朝贡。初至靺鞨,不解乘马,上即颠坠。其长老人传,言其国北一月行有夜叉人,皆豕牙翘出,啖人。莫有涉其界,未尝通聘。

  回纥

  回纥在薛延陀北境,居延婆陵水,去长安万六千九百里,胜兵五万人。先属突厥,初有时健俟斤,死,子菩萨立。大唐贞观初,与薛延陀俱叛突厥颉利可汗,侵其北边。颉利遣骑讨之,战於天山,大破之,俘其部众。回纥由是率其众附於薛延陀,号为活颉利发,仍遣使朝贡。其地沙卤,有大羊,而足长五寸。及薛延陀之败,其大酋胡禄俟利发吐迷度率其部诣阙,请同编户。自突厥衰灭,其国渐盛,国主亦号可汗。开元十五年,使大臣梅禄啜来朝,献名马焉。(按诸家叙突厥事,以”梅禄”为突厥官号,尚谓突厥见存,乃未之详耳。)

  骨利幹 

  骨利幹居回纥北方瀚海之北,二俟斤同居,胜兵四千五百人。草多百合。地出名马,头类橐驼,筋骨粗壮,好者日行数百里。其北又距大海,昼长夜短,日没后,天色正曛,煮一羊胛,才熟,而东方已曙,盖近日入出之所。

  大唐贞观二十一年,遣使朝献骏马十匹。

  结骨

  结骨在回纥西北三千里。胜兵八万。其国南阻贪漫山。多林木,夏沮洳,(沮,咨据反。洳,人庶反。)冬积雪,往来险阻,有水从回纥北流逾山经其国。人并依山而居,身悉长大,赤色,朱发绿睛。有黑发者,以为不祥。人皆劲勇,邻国惮之。丈夫健者,悉黥手以为异。妇人嫁讫,自耳以下至项亦黥之。其人服饰以貂豽,(女滑反。)食用手。其俗大率与突厥同。婚姻无财聘。性多淫佚,与外人通者不忌。男女杂处。每一姓,或千口或五百口共一屋,一床一被。若死,唯哭三声,不剺面,火葬,收其骨,逾年而为坟墓,以木为室,覆以木皮。土宜粟麦穄豆之属,无果菜。有马,出貂。天每雨铁,收而用之,号曰迦沙,以为刀剑,甚銛利。其国猎兽皆乘木马,升降山隥,追赴若飞。自古未通中国。

  大唐贞观二十一年,其君长遂身入朝。

  駮马 

  駮马,其地近北海,去京万四千里,经突厥大部落五所乃至焉。有兵三万人,马三十万匹。其国以俟斤统领,与突厥不殊。有弓箭刀槊傍排,无宿卫队仗。不行赏赐。其土境,东西一月行,南北五十日行。土地严寒,每冬积雪,树木不没者才一二尺,至暖消,逐阳坡,(浦波反)以马及人挽犁种五穀。好渔猎,取鱼、鹿、獭、貂、鼠等肉充食,以其皮为衣。少铁器,用陶瓦釜及桦皮根为盘碗。随水草居止,累木如井栏,桦皮盖以为屋,土床草蓐,加毡而寝处之。草尽即移,居无定所。马色并駮,故以名云。其马不乘,但取其乳酪充餐而已。与结骨数相侵伐。貌类结骨,而言语不相通。

  大唐永徽中,遣使朝贡。(突厥谓駮马为曷剌,亦名曷剌国。)  

  鬼国

  鬼国在駮马国西,六十日行。其国夜游昼隐,身著浑剥鹿皮衣。眼鼻耳与中国人同,口在顶上。食用瓦器。土无米粟,啖鹿豕及蛇。

  盐漠念

  駮马国南三十日行至突骑施,二十日行至盐漠念咄陆阙俟斤部落,又北八日行至可史担部落。其駮马、盐漠并无牛羊杂畜。其婚姻嫁娶与突阙同。土多松、桦树,每年税貂獭青白二鼠皮以奉酋长。

  大唐贞观中,户部奏言,中国人自塞外来归及突厥前后降附开四夷为州县者,男女百二十馀万口。时诸蕃君长诣阙顿颡,请太宗为天可汗。制曰:“我为大唐天子,又下行可汗事乎?”群臣及四夷咸称万岁。是后以玺书赐西域、北荒之君长,皆称“皇帝天可汗”。诸蕃渠帅死亡者,必诏册立其后嗣焉。临统四夷,自此始也。

  傅奕曰:“西晋时,匈奴诸部在太原离石,其酋刘元海覆两都,执天子。自是戎夷赫连氏、沮渠氏、李氏、石氏、慕容氏、佛氏、秃发氏、拓拔氏、宇文氏、高氏、苻氏、吕氏、姚氏、翟氏,被发左衽,递据中壤,衣冠殄尽。周、齐每以骑战,驱夏人为肉篱,诧(丑亚反)曰'当剉汉狗饲马,刀刈汉狗头,不可刈草也'。羌胡异类,寓居中夏,祸福相恤,中原之人众心不齐,故夷狄少而强,华人众而弱也。石季龙死,羯胡大乱。冉闵令胡人不愿留者听去,或有留者,乃诛之,死者二十馀万。氐羌分散,各还本部,部至数万,故苻、姚代兴。鲜卑既入中国,而蠕蠕据其土。后魏时,蠕蠕主阿那瑰大馁,求粮於魏,魏帝使元孚赈恤之,既饱,遂寇暴。及蠕蠕衰而突厥兴,自刘石至后周,皆北狄种类,相与婚姻,高氏聘蠕蠕女为妻,宇文氏以突厥女为后。北齐供突厥岁十万匹,周氏倾国事之,锦衣玉食长安者,恒数千人。可汗骄曰:'但使我在南二儿无患贫,何忧哉!'周齐使於突厥遇其丧,剺面如其国臣,其为夷狄所屈辱也如是。”

  天册万岁二年,补阙薛谦光上疏曰:

  臣闻戎夏不杂,自古所诫,夷狄无信,易动难安,故斥居塞外,不迁中国。前史所称,其来久矣。然而帝德广被,时有朝谒,受向化之诚请,纳梯山之礼贡,事毕则归其父母之国,导以指南之车,此三王之盛典也。自汉魏以后,遂革其风,务饰虚名,徵求侍子,喻其解辫,使袭衣冠,居室京师,不令归国,此又中叶之故事也。较其利害,则三王是而汉魏非;论其得失,则备边长而徵质短。殷鉴在乎往代,岂可不怀经远之虑哉!昔郭钦献策於武皇,江统纳谏於惠主,咸以为夷狄处中夏必为变,晋武不纳二臣之远策,徒好慕化之虚名,纵其习史汉等书,官之以五部都尉,此皆计之失也。若前事之不忘,则后代之龟镜,此臣所以极言而不隐者也。

  窃唯突厥、吐蕃、契丹等往因入贡,并叨殊奖,或执戟丹墀,册名戎秩,或曳裾庠序,高步学门,服胡毡裘,语兼中夏,明习汉法,睹衣冠之仪,目觌朝章,知经国之要,窥成败於图史,察安危於古今,识边塞之盈虚,知山川之险易。或委以经略之功,令其展效;或矜其首丘之志,放使归蕃。於国家虽有冠带之名,在夷狄广其纵横之智。虽则慕化之美,苟悦於当时;而狼子孤恩,旋生於过后。及归部落,鲜不称兵。边鄙罹灾,实由於此。故老子云'国之利器,不可示人'。在於齐人,犹不可以示之,况於夷狄乎!

  谨按:楚申公巫臣奔晋而使於吴,使其子狐庸为吴行人,教吴战阵,使之叛楚,吴於是伐楚,取巢驾克棘,入州来,子反一岁七奔命。其所以能谋楚,良以此也。按汉桓帝迁五部匈奴於汾晋,其后卒有刘、石之难。向使五部不徙,则晋祚犹未可量也。鲜卑不迁,则慕容无中原之僣也。又按汉书陈汤云:'夫胡兵五而当汉兵一,何者?兵刃朴钝,弓弩不利。今闻颇得汉工,然犹三而当一。'由是言之,利兵尚不可以使胡人得法,况处之中国而使其习见哉!昔汉东平王请太史公书,朝臣以为太史公书有战国纵横之说,不可以与诸侯。此则内地诸王尚不可与,况外国乎!

  臣窃计秦并天下及刘项之际,累载用兵,人户凋散。以晋惠方之,当八王之丧师,则轻於楚汉之涂地,匈奴冒顿之全实,过於五部之微弱。当曩时冒顿之强盛,乘中国虚弊,高祖馁厄平城,而冒顿不能入中国者何也?非兵不足以侵诸夏,力不足以破汾晋,其所以解围而纵高祖者,为不习中土之风,不安中国之美,生长碛漠之北,以穹庐坚於城邑,以毡罽美於章服。既安其所习,而乐其所生,是以无窥中国之心者,为生不在汉故也。岂有心不乐汉而欲深入者乎?刘元海,五部离散之馀,而卒能自振於中国者,为少居内地,明习汉法,非元海悦汉,而汉亦悦之,一朝背叛,四方乡应,遂鄙单于之号,窃帝王之宝,贱沙漠而不居,拥平阳而鼎峙者,为居汉故也。向使元海不内徙,止当劫边人缯采麹糵,以归阴山之北,安能使王弥、崔懿为其用邪?

  当今皇风遐覃,含识革面,凡在虺性,莫不怀驯,方使由余效忠,日磾尽节,以臣愚见,国家方传无穷之祚於后。脱备防不谨,边臣失图,则夷狄称兵不在方外,非所以肥中国,削四夷,经营万乘之规,贻厥孙谋之道也。臣愚以为,愿充侍子者,一皆禁绝,必若先在中国者,亦不可更使归蕃,则夷人保疆,边邑无事矣。

  刘起居贶武指曰:

  自昔议边者,推高於严尤、班固。严尤议曰:“御匈奴自古无得上策者。周时玁狁内侵,命将征之,尽境而还,譬蚊虻螫人,驱之而已,是为中策。汉武轻赍深入,连兵三十年,中国罢耗,匈奴亦克,是为下策。秦筑长城,勤於转输,疆境完而中国竭,是为无策。自古无得其上策者也。”其班固曰:“言匈奴者,大要归於两科:缙绅则守和亲,介胄则言征伐。汉兴以来,有修文以和之,有用武以克之,有卑下而承事之,有威服而臣畜之。和亲之论,发於刘敬。天下新定,故从其言,赂遗以救安边境。孝惠、高后,遵而不违,匈奴加骄,寇盗不止,与通关市,妻以汉女,岁赂千金,无益之明验也。仲舒欲复守旧文,厚结以财,质爱子,边境不选武略之臣,修障隧备塞之具,厉长戟劲弩,恃吾所以待寇,而务赋敛於人,远行货赂,割剥百姓,以奉寇雠,信甘言,守空约,而冀胡马不窥,不亦过乎?王莽时,单于弃其爱子,昧利不顾,侵掠所获,岁巨万计,而和亲赂遗,不过千金,安在其不弃质而失重利也?夷狄之人,贪而好利,人面兽心,圣王禽兽畜之,不与约誓,不就攻伐。约之则费赂而见欺,攻之则劳师而招寇。外而不内,疏而不亲,政教不及其人,正朔不加其国。来则惩而御之,去则备而守之。慕义则接之以礼让,使曲在彼。盖圣王御蛮夷之常道也。”

  贶以严尤之议辨而未详,班固之论详而未尽。推而为言,周得上策,秦得其中,汉无策焉。何以言之?荒服之外,声教所远,其叛也不为之劳师,其降也不为之释备,严其守御,险其走集,犯塞则有执讯之捷,深入则有殪戎之勋,俾其欲为寇而不能,愿臣妾而不得。斯御戎之上策,禁暴之良算。惠此中夏,以绥四方,周人之道也,贶故曰周得上策。

  易称“王公设险,以守其国”。筑长城,修障塞,易之设险也。今朔塞之上,多古长城,未知起自何代。七国分争,国有长城,赵简子起长城以备胡,燕秦亦筑长城,以限中外,则长城之作其来远矣。秦兼天下,益理城堑,城全国灭,人归咎焉。自汉至隋,因其成业,或修或筑,无代无之。后魏时,筑长城议曰:“虏骑轻捷,风来电往,坞壁未遑闭,牛羊不暇收,雷击至於近郊,云飞出於塞表,不得不立长城以备之。人筑一步,千里之地役三十万人,不有旬朔之劳,安获久长之逸。始皇斥中国之戎,出诸塞表,匈奴不敢南下而牧马,战士不敢弯弓而报怨。”贶故曰秦得中策。

  史称刘敬说高祖以鲁元公主嫁匈奴,嗣王则汉之外孙,岂敢与大父争哉!假立宗女,匈奴不信,无益也。帝欲遣鲁元,后泣谏曰:“帝唯一女,奈何弃之匈奴乎!”由是遣宗女行。又按:鲁元公主,则赵王张敖之后也。人告赵王反,吕后言赵王以公主故,不宜有此。高祖曰:“使张敖有天下,岂少乃女乎!”高祖审鲁元公主不能止赵王之谋,而谓能息匈奴之叛邪?假有欲遣之辞,固戏言耳。且冒顿手刃头曼,躬射其母,而冀其不与外祖争强,岂不惑哉!然则高祖知和亲之不能久安而为之者,天下初定,苟纾岁月之祸,以息兆人之勤耳!而天姿豁达,不矜智能,沈谋内断,众莫之识。武帝时,中国康宁,胡寇益鲜,疏而绝之,此其时也。方更糜耗华夏,连兵积年,严尤以为下策,可矣。汉之失策,非止用兵。至於昭宣,武士练习,斥候精审,胡入则覆亡,居又畏逼,收迹远徙,穷窜海阴。朝廷不遵宗周之故事,乃袭奉春之过举,启宠纳侮,倾竭府藏,给西北方,无虑岁二亿七十万,赏赐之费,传送之劳,尚不计焉。皇室淑女,嫔於穹庐;掖庭良人,降於沙漠。夫贡子女方物,臣仆之职也。诗曰“莫敢不来享,莫敢不来王”,传称”荒服者来王”,此皆称其来,不言当往也。杞用夷礼,经贬其爵;公及吴盟,讳而不书。奈何以天子之尊与匈奴约为兄弟,帝女之号与胡媪并为戎妻,(媪,乌老反。)烝母报子,从其污俗。中国之异於蛮夷者,以有父子、男女之别也。若乃位配天地,职调阴阳,不能革聋昧之性,使渐习华风,反令婉冶之姿,毁节异类,其为垢辱,可胜道哉!汉之君臣,曾莫之耻。东汉至曹马,招来羌狄,内之塞垣,资奉所费,有逾於昔。百人之酋,千口之长,金印紫绶,食王侯之俸者,相半於朝;牧马之童,乘羊之隶,赍毳毼之资,邀绫纨之利者,相错於路。九州五服,耒耨之所利,丝枲之所生,方三千里。植於三千里之中,散於数万里之外,人焉得不劳,国焉得不贫。故夷狄岁骄,华夏日蹙。当其强也,又竭人力以征之;其服也,又如是以养之。病则受养,强则内攻。呜呼!中国为羌胡服役且千载而莫之恤,可不大悲哉!为政者诚能移其财以赏戍卒,则我人富矣;移其爵以饵守臣,则我将良矣。富利归於我,危亡移於彼,无纳女之辱,无传送之劳,此之不为,而弃同即异,与顽用嚚,以夷乱华,以裔谋夏,变上国之风俗,汨中和之正气,贶故曰汉无策焉。

  严尤深以古无上策者,为不能臣妾也。圣王诚能之,而不用耳。称秦氏无策者,谓其攘狄而亡国也。秦亡之咎,非攘狄也。称汉氏得下策者,谓伐胡而人病。人既病矣,又役人而奉之,是无策也。贶故曰严尤之议辨而未详者也。

  班固之论,颇究其情;而曰“其来慕义,接以礼让,使曲在彼”,是未尽也。何者?礼让以交君子,不以接小人,况於禽兽夷狄乎!夫奇货内来,则华夏之情荡;纤丽外散,则戎羯之心生。华夏情荡,出兵之源也;戎羯心生,侵盗之本也。圣人唯此之慎,不贵奇货,不宝远物,禽兽非其土性不育,器服非其所产不御,岂唯贽币不通哉!至於饮食声乐,不与共之,故夷狄来朝,坐之门外,使舌人体委以食之,若禽兽然,不使知馨香嘉味也。获其声,不列於庭庙。受其贡,不过楛矢兽皮,不为贽币,不为财货。利既小矣,酬亦宜然。汉氏习玩骄虏,使悦燕赵之名倡雅质,甘大官之八珍六齐,使五都之文绮罗纨,供之则长欲而增求,绝之则灭德而招怨。加以斥候不明,士卒不习,是犹饱豺狼以良肉,而纵其猎噬疲人。求其祸源,接以礼让之所致也。故通贡献则去锦缋而得毛革,讨负约则获犬马而丧士人,许和亲则毁礼义而顺戎俗。张骞使西域,得摩诃兜勒曲,汉武采之以为鼓吹。东汉魏晋,乐则胡笛箜篌,御则胡床,食则羌炙、貊炙,器则蛮盘,祠则胡天。晋末五胡递居中夏,岂无天道,亦人事使之然也。华人,步卒也,利险阻;虏人,骑兵也,利平地。彼利驰突,我则坚守,无与追奔,无与竞逐。来则杜险使无进,去则闭险使无还。冲以长戟,临以强弩,非求胜之也,创之而已。措彼顽凶,寘之度外,譬诸虫豸,方乎虺蜴。如是,何礼让之接,何曲直之争哉!贶故曰班固之论,详而未尽者也。

  四夷之猾夏,尚矣。明达之士论备边之要,无代无之。国朝有房司空上书谏伐高丽云,比来犯罪死囚,每令三覆,重惜人命至此,而亿万吏卒,无一罪戾,委之锋刃,实为冤酷。薛补阙上书谏,诸蕃侍子久在京师,恐其知边塞盈虚险易,悦华夏服玩声色,或窥图籍,兼达古今,如有刘元海之徒,终成大憝。刘起居武指云,秦逐戎狄出塞,限隔华夷,是为中策。三贤所陈,可谓笃论,言详理切,度越前古,斯仰叹不暇,岂敢繁述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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