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六十三

  刑法一

  刑法序

  前志曰:“夫人,有生万物之最灵者也。然而爪牙不足供其欲,趋走不足避其害,无毛羽以御寒暑,必役物以为养,任智而不恃力者也。故不仁爱则不能群,不能群则不能胜物。群而聚之,是为君矣;归而往之,是为王矣。人既群居,不能无喜怒交争之情,乃有刑罚轻重之理兴矣。刑於百度,其最远乎!”又曰:“圣人因天讨而作五刑。大刑用甲兵,次用斧钺;中刑用刀锯,次用钻凿;薄刑用鞭扑。大者陈诸原野,小者致之市朝。”又曰:“鞭扑无弛於家,刑罚无废於国,征伐无偃於天下;但用之有本末,行之有次第尔。”历观前躅,善用则治,不善用则乱。在乎无私绝滥,不在乎宽之与峻。又病斟酌以意,变更屡作。今捃掇经史,该贯年代,若前贤有误,虽后学敢言,亦庶几成一家之书尔。前代搢绅之徒,多设三皇之言,又不载其刑法,故以五帝为首云。

  第一 刑制上

  第二 刑制中

  第三 刑制下

  第四 杂议上

  第五 杂议下

  第六 肉刑议 详谳 决断 考讯(附)

  第七 守正 赦宥 禁屠杀赎生(附)

  第八 宽恕 囚系 舞紊 峻酷 开元格

  刑制上(黄帝 虞 夏 殷 周 秦 汉 后汉 魏)

  黄帝以兵定天下,此刑之大者。陶唐以前,未闻其制。

  虞舜圣德聪明,建法曰:“象以典刑,(象,法也。法用常刑,用不越法。)流宥五刑,(宥,宽也。以流放之法宽五刑。)鞭作官刑,(以鞭为治官事之刑。)扑作教刑,(扑,榎楚也。不勤道业则挞之。)金作赎刑。(误而入刑,出黄金以赎。)眚灾肆赦,怙终贼刑。(眚,过也。灾,害也。贼,杀也。过而有害,当缓赦也。怙奸自终,当刑杀之。)钦哉,钦哉,惟刑之恤哉!”(舜陈典刑之义,敕天下敬之,忧不得其中也。)於是流共工於幽洲,(幽洲,北裔。水中可居者曰洲。)放驩兜於崇山,(党於共工,故放之崇山。崇山,南裔。)窜三苗於三危,(三苗,国名,缙云氏之后,时为诸侯。三危,西裔。)殛鲧於羽山,(羽山,东裔也,在海畔。按司马迁曰:“舜流四凶於四裔,以御魑魅。”此一明四凶不死也。又,舜典云“流宥五刑”者,五刑中有死,既以流放代死,此二明四凶不死也。又舜典言,舜美皋陶作士曰:“五流有宅。”孔安国注云:“五流有宅者,谓不忍加刑,则流放之,若四凶。”此三明四凶不死也。按洪范:“鲧则殛死,禹乃嗣兴。”或者谓便杀之,所以辨鲧至羽山而自死者也。)四罪而天下咸服。又“五流有宅,五宅三居。(谓不忍加刑,则流放之,若四凶也。五流各有所居之差,有三等之居,大罪四裔,次九州之外,次千里之外也。)惟明克允。”(言咎繇能明五刑,施之远近。前古五帝之代,据左氏载晋叔向所言,夏有乱政而作禹刑,商有乱政而作汤刑,周有乱政而作九刑,三辟之兴,皆叔世也。言九刑,以墨一、劓二、剕三、宫四、大辟五,又流六、赎七、鞭八、扑九,故曰九刑也。三辟者,言三王始用五刑之法,故谓之三辟也。班固又云:“五帝画象而人知禁。禹承尧、舜之后,自以德衰,始制肉刑,汤、武顺而行之,以俗薄於唐、虞故也。”而孝经纬亦云:“五帝画象,三王肉刑。画象者,上罪黑蒙赭衣,中罪赭衣杂故屦,下罪杂屦而已。”若如三家之言,则前五帝皆同画象,不用肉刑矣。佑以为不然。何也?按舜典云:“流宥五刑。”五刑者,以伤刻肌肉,亦谓之肉。盖书美大舜以流放之宽,代刀锯之毒。若如三家之言,五帝不用五刑矣,则帝舜何得言以流放代之?足明帝舜以前行五刑,明矣。其后舜又赞美皋陶曰:“汝作士,五刑有服。”又知帝舜初立之时,暂废五刑,后又用耳。且尚书经正圣哲所传,左氏、班书向恐而不据,其谶纬之言,同不足徵也。荀卿曰:”肉刑者,盖百王之所同,未有知其所由来者矣。”诚哉是言。)

  夏启即位,有扈不道,誓众曰:“不用命,戮於社。”(载社主有奔北者,则戮之主前。以社主阴,阴主杀。)后又作禹刑。

  殷作汤刑。(晋叔向曰:“夏、殷作刑,皆叔世也。”言晚时。)洎纣无道,迺重刑辟,有炮烙之刑。(具峻酷篇。)

  周秋官之职之三典,“正月之吉,始和布刑於邦国都鄙。乃悬刑象之法於象魏,使万人观之,浃日而敛。”(正月朔日布五刑於天下,又悬书,重之。浃日,十日也。)又“执旌节以宣布於四方,而宪邦之刑禁。”(宪,表也。刑禁者,国之五禁,所以左右刑罚者。司寇正月布刑於天下,又悬其书於象魏,布宪则以旌节出宣令之,亦悬书於门闾及都鄙邦国。刑者王政所重,故丁宁焉。)”一曰刑新国,用轻典;(新国,新辟土、立君之国。用轻法,为其未习教也。)二曰刑平国,用中典;(承平守成之国。用中典者,常行之法也。)三曰刑乱国,用重典”。(乱国,篡弑叛逆。)“凡盗贼军,乡邑及家人杀之无罪。(谓盗贼群辈若军,共攻盗乡邑家人者,杀之无罪。若今无故入人室宅庐舍,上人车船牵引人,欲犯法者,其时格杀无罪。)凡报仇雠者,书於士,杀无罪”。(谓同国不避者,将报之,必先言於士,无罪也。士,主狱官也。)”凡杀其亲者,焚之;杀王之亲者,辜之。(亲,緦服以内。焚,烧也。辜之言枯也,谓磔之。)凡杀人者,踣诸市,肆之三日”。(踣,谓毙之,音妨付反。)“伤人见血不以告者,攘狱者,遏讼者,告而诛之”。(谓吏人相杀伤见血耳。攘狱者,距不受也。遏讼者,遏止讼者也。)坐为贼盗者,“其孥,男子入於罪隶,女子入於舂槁。(舂人、槁人,此二官之役。今之奴婢,古之罪人,箕子为之奴。罪隶,奴也,从坐没入县官者。)凡有爵者,与七十者,与未龀者,皆不为奴”。(有爵,谓命士以上也。龀,毁齿也。)五刑之法,“墨罪五百,劓罪五百,宫罪五百,刖罪五百,杀罪五百”,凡二千五百,所谓刑平邦用中典者也。“墨者使守门,(黥面人,无妨禁卫也。)劓者守关,(以丑貌远之也。)宫者守内,(人道既绝,於事便也。)刖者守囿,(驱禽兽,无急行。)髡者守积”。(王之同族,不处宫刑,是不翦其类也,但髡头而已。凡王族皆於隐处罚之,故使守积。音恣。)

  穆王享国百年,耄荒,(孔安国曰:“王即位过四十年,而耄乱忽荒。言百年大期,虽老而能用贤以扬名。”)命吕侯度作刑。(度时代所宜也。)训夏赎刑:(穆王命吕侯作书,训畅夏禹赎刑之法。从轻也。)墨罚之属千,劓罚之属千,剕罚之属五百,宫罚之属三百,大辟之罚其属二百,五刑之属三千。(多於初制五百章。)其后,又作九刑。(正刑五及流、赎、鞭、扑。)

  孔子曰:“大罪有五,而杀人为下。逆天地者,罪及五代;诬鬼神者,罪及四代;逆人伦者,罪及三代;乱教化者,罪及二代;手杀人者,罪止其身。”又曰:”析言破律,乱名改作,执左道以乱政者,杀;作淫声,造异服,设怪伎奇器以荡上心者,杀;行伪而固,言伪而辩,学非而博,顺非而泽,以惑众者,杀;假於鬼神、时日、卜筮以疑人者,杀。此四诛者,不待时,不以听。”

  春秋时,子产相郑,铸刑书。(铸刑法於鼎。)晋叔向遗书强非之,子产报曰:“吾以救世弊也。”(具杂议篇上。)

  秦文公二十年,法初有三族罪。(张晏曰:“父母、兄弟、妻子。”如淳曰:“父族、母族、妻族。”)武公三年,诛三父等而夷三族,以其杀出子。(宁公子三人,长武公,为太子;次德公;次出子。宁公卒,大庶长弗忌、威罍、三父废太子,而立出子为君。后三父等复共杀出子,立武公。)

  孝公初,卫鞅请变法令,令人为什伍,而相牧司连坐。不告奸者腰斩,告奸者与斩敌首同赏,匿奸者与降敌同罚。人有二男以上不分异者,倍其赋。有军功者,各以率受上爵。为私斗者,各以轻重被刑大小。戮力本业,耕织玫粟帛多者,复其身。事末利及怠而贫者,举以为收孥。宗室非有军功论,不得为属籍。明尊卑爵秩等级,各以差次名田宅、臣妾。衣服以家次。有功者尊荣,无功者虽富无所芬华。令既具,未布。恐人之不信己,乃立三丈之木於国都市南门,募人有能徙置北门者与十金。人怪之,莫敢徙。复曰:“能徙者与五十金。”有一人徙之,辄与五十金,以明不欺。秦人初言令不便者以千数。於是太子犯法,卫鞅曰:“法之不行,自上犯之。”将法太子。太子,君嗣也,不可施刑,刑其傅公子虔,黥其师公孙贾。明日,秦人皆趋令。令初下,有言令不便者,有来言令便者,卫鞅曰:“此皆乱化之人也。”尽迁於边城。其后人莫敢议令。甘龙、杜挚极非之。(具杂议上篇。)令之初作,一日临渭,刑七百馀人,百姓皆苦之。居三年,道不拾遗,山无盗贼,家给人足,勇於公战,怯於私斗,秦人大治而大悦。(魏文侯师李悝撰次诸国法,著法经,皆罪名之制也,商君受之以相秦。具魏代语中。)

  始皇即位,遣将成蟜击赵,反,死屯留,军吏皆斩,及戮其尸。(士卒死者,皆戮其尸。)其后,嫪毐作乱,败,其徒二十人皆枭首。(悬首於木上,曰枭。)车裂以徇,灭其宗。轻者为鬼薪。(取薪给宗庙,为鬼薪。律曰:“鬼薪作三岁。”)后又体解荆轲。及平六国,制夫人藏诗书及偶语,弃市;(禁人聚语,畏其谤也。)以古非今者;族;吏见知不举与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烧,黥为城旦。(律说:论决为髡钳,输边,筑长城。城旦,四岁刑也。)燕人卢生窃言”始皇乐以刑杀为威”,因亡去。始皇闻之怒,诸生在咸阳者四百六十馀人,皆坑之。其后东郡星陨为石,或刻其石曰:“始皇死。”始皇尽诛石旁人。

  胡亥立,以赵高为郎中令,更变律令,有罪者相坐收族。又群盗起,胡亥责李斯,斯惧,上书请行督责,刑者相半。其后赵高谮斯,具五刑,腰斩,夷三族。(具峻酷篇。)

  汉高帝初入咸阳,约法三章,曰:“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伤人有曲直,盗贼有多少,故言抵。抵,至也,当也。)蠲削秦法,兆人大悦。然大辟尚有三族之诛,(三族,注已具上。)先黥、劓,斩左右趾,笞杀,枭其首,菹其骨肉於市。(菹,为醢也。)其诽谤詈诅,又先断舌。故谓之具五刑。彭越、韩信之属,皆受此戮。其后又制曰:“有耐罪以上,请之。”(应劭曰:”此轻罪不髡,其耏鬓曰耐”。杜林以为法度之字当从寸,故改耏为耐。言耐罪以上,皆当先请也。颜师古曰:“耐,颊傍毛也,音而。”)后以三章之法,不足御奸,(御,止。)遂令萧何攈摭秦法,(攈摭谓收拾。攈音九问反。摭音之石反。)取其宜於时者,作律九章。(汉承秦制,萧何定律,除参夷连坐之罪,增部主见知之条,益事律兴、厩、户三篇,合为九篇。叔孙通益律所不及,傍章十八篇。)又制:“狱疑者,各谳所属官长,皆移廷尉,廷尉不能决,具为奏,附所当比律令以闻。”

  惠帝二年,制曰:“今法有诽谤妖言之罪,(过误之言,以为妖言。)是使众臣不敢尽情,而上无由闻过失也。其除之。”又制:“上造以上及内外公孙耳孙,有罪当刑及当城旦舂者,皆耐为鬼薪、白粲。(上造,爵满十六者也。内外公孙,谓王侯内外孙也。耳孙,玄孙之子也,言已远,但耳闻之也。今以上造有功劳,内外孙有骨血属〈女连〉,施德布惠,故事从其轻也。城旦,旦起行理城。舂者,妇人不参外徭,但舂作米。皆四岁刑也。今皆就鬼薪、白粲。鬼薪,已具上。白粲,坐择米,使正白为粲。皆三岁刑也。)人年七十已上若不满十岁,有罪当刑者,完之。”(不加肉刑髡鬄也。若,参及之言也。谓七十以上及不满十岁以下,皆完。)除挟书律。(挟,藏也。秦律:“敢挟书者,弃市。”)

  吕太后初,除三族罪。

  文帝制:“人有犯法已论,其父母妻子同产坐之及收孥,律令宜除之。(孥,子也。秦法,一人有罪收其家。)罪疑者与人。”(从轻断之。)於是刑罚大省,断狱四百。(具宽恕篇。)又感齐女淳于缇萦之言,除肉刑,定律曰:“诸当完者,完为城旦舂;(以完易髡,以笞代劓,以釱左右趾代刖。今既曰完矣,不复云以完代完,此当言髡者完之矣。)当黥者,髡钳为城旦舂;当劓者,笞三百;当斩左趾者,笞五百;当斩右趾,及杀人先自告,(谓杀人而自首得免罪者也。)及吏受赇枉法,(谓曲公法而受赂者。)守县官财物而即盗之,(今律所谓主守自盗者。)已论命复有笞罪者,皆弃市。(命者,名也,成其罪也。杀人害重,受赇、盗物,赃汙之身,故此三罪,已被论名而又犯笞,亦皆弃市。)罪人狱已决,完为城旦舂,满三岁为鬼薪白粲。鬼薪白粲一岁,为隶臣妾。隶臣妾一岁,免为庶人。(男子为隶臣,女子为隶妾。鬼薪白粲满一岁,为隶臣妾。)隶臣妾满二岁,为司寇。司寇一岁,及作如司寇二岁,皆免为庶人。(罪降为司寇,故一岁。正司寇,故二岁。)其亡逃及有罪耐已上,不用此令。”(在本罪中又重犯者也。具肉刑议篇。)是后,外有轻刑之名,内实杀人。斩右趾者又当死。斩左趾者笞五百,当劓者笞三百,率多死。(斩右趾者弃市,故入於死。以笞五百代斩左趾,笞三百代劓,笞数既多,亦不活也。)

  景帝制:“改定律:笞五百曰三百,笞三百曰二百。”犹尚不全。“自今吏及诸有秩,受其官属所监、所理、所行、所将,(行,谓按察。夏孟反。)其与饮食计偿费,勿论。(计所费而偿其直,勿论罪。)他物,若买故贱,卖故贵,皆坐赃为盗。(他物,谓非饮食。)吏迁徙免罢,受其故官属所将监治送财物,夺爵为士伍,免之。(谓夺其爵,令为士伍,又免其官职,即今律所谓“除名”也。士伍者,言从士卒之伍。)无爵,罚金二斤,没入所受。有能捕告,畀其所受赃”。(畀,与也。以所受之赃与捕告者。)其后,罢磔曰弃市。(先此,诸死刑皆磔之於市,今罢之。若妖逆,则磔之。磔谓张其尸也。具宽恕篇。)复下诏曰:“长老,人所尊敬也;鳏寡,人所哀怜也。其著令:年八十以上,八岁以下,孕者未乳,(乳,产。)师、侏儒,(乐师,瞽者。侏儒,短人,不能走。)当鞫系者,颂系之。(颂读曰容。容宽不桎梏。)罪死欲腐者,许之。”(如腐木不生实矣。)六年,定铸钱伪黄金弃市律。又以笞者或至死未毕,复减笞三百曰二百,笞二百曰百。其定箠令,(箠,策也,所以击者也。箠长五尺,其本大一寸,其末薄半寸,皆平其节。)“笞臀,(先时笞背。)毕一罪乃得更人”。(更人,更易行笞人。)自是笞者得全。然死刑既重,而生刑又轻,人易犯之。

  孝武徵发烦数,人穷犯法,遂令张汤、赵禹条定法令,作见知故纵、监临部主之法,(见知人犯法不告为故纵,而所监临部主有罪并连坐。)缓深故之罪,(孝武欲急刑,吏深害及故入人罪者,皆宽缓之。)急纵出之诛。(吏释罪人,疑以为纵出,则急诛之。)律令凡三百五十九章,(萧何本定律九篇,叔孙通又加十八篇,张汤又撰越宫律二十七篇,赵禹撰朝律六篇,合为六十篇。)大辟四百九条,千八百八十二事,死罪决事比万三千四百七十二事。(比,以例相比况。)文书既繁,主者不能遍睹,或罪同而论异。(具舞紊篇。)

  孝宣制:“子首匿父母,妻匿夫,孙匿大父母,皆勿坐。(凡首匿者,言为谋首而藏匿罪人。)其父母匿子,夫匿妻,大父母匿孙,罪殊死,皆上请。”宣帝患刑法不一,置廷平四人平之。(具杂议篇。)

  成帝鸿嘉初,又定令:“年未满七岁,贼斗杀人及犯殊死者,上请廷尉以闻,得减死。”合於三赦幼弱老眊之人。皆法令稍定,近古而便人者也。

  哀帝绥和二年,除诽谤诋欺法。

  平帝元始中,制曰:“前诏有司,复贞妇,归女徒,诚欲以防邪僻,全贞信。及眊悼之人,(人八十曰眊,言老昏暗也;七岁曰悼,言未成人,若死亡,可哀悼。)刑罚所不加,圣王之所制也。惟苛暴吏多拘系犯法者亲属妇女、老弱。其明敕百僚:妇女非身犯法,及男子年八十以上、七岁以下,家非坐不道,诏所名捕,他皆无得系。(名捕,谓下诏特所捕也。)其当验者,即验问。(就其所居而问之。)定著令。”(王莽居摄,翟义、刘信起兵讨莽,莽败之,夷三族。其后陈良、终带叛入匈奴,莽求得,行焚如之刑。具峻酷篇。)

  后汉光武留心庶狱,然自王莽篡位之后,旧章不存,法网弛纵,无以惩肃。梁统上疏曰:“臣窃见元帝初元五年,轻殊死刑三十四事,哀帝建平元年,轻殊死刑八十一事,其四十二事手杀人者减死一等。自后人轻犯法,吏易杀人。臣愚以为刑罚不苟务轻,务其中也。是以五帝有流、殛、放、杀之诛,三王有大辟、刻肌之刑,所以为除残去乱也。高帝定法,传之后代。文帝遭代康平,因时施恩,省去肉刑、相坐之法,天下几平。武帝值中国全盛,征伐远方,百姓罢弊,豪杰犯禁,奸吏弄法,故重遁匿之科,著知纵之律。宣帝履道握要,以御海内,臣下奉宪,不失绳墨,天下称安。孝元、孝哀即位日浅,丞相王嘉等便以数年之间,亏除先帝旧约,穿令断律,凡百馀事。臣取其尤妨政者,条奏。伏请择其善者而从之,定不易之典。”时廷尉议,以为崇刑峻法,非明王急务,遂罢之。

  章帝时,郭躬条奏,请重文可从轻者四十一事,著於令。陈宠又代躬为廷尉,帝纳宠言,制除钻钻诸惨酷之科,解妖恶之禁,又除文致之请谳五十馀事,著於令。宠复钩校律令,刑法溢於甫刑者,奏除之,(钩,犹勘也,音工侯反。溢,出也。)曰:“今律令,犯死刑者六百一十,耐罪千六百九十八,赎罪以下二千六百八十一,溢於甫刑千九百八十九,其四百一十大辟,千五百耐罪,七十九赎罪。请令三公、廷尉集平律令,可施行者,大辟二百,耐罪、赎罪二千八百,合为三千。其馀千九百八十九事,悉可详除。”会宠得罪,遂罢。(并具宽恕篇。)

  安帝永初中,法稍苛繁,人不堪之,陈宠子忠复为尚书,略依宠意,奏上三十三条,为决事比,(比,例也,必寐反。)以省请谳之弊。又上除蚕室刑;(西汉文、景已除宫刑,今复除蚕室刑者,是当时虽有文而未悉断,武帝时,司马迁犯法,下蚕室,即其事矣,今申明除之。)解赃吏三代禁锢;狂易杀人,得减重论;(狂易,谓狂而易性也。)母子兄弟相代死,听,赦所代者。

  献帝初,应劭又删定律令,撰具律本章句、尚书旧事、廷尉版令、决事比例、司徒都目、五曹诏书及春秋折狱,凡二百五十篇。又集议驳三十篇,以类相从,凡八十二事。於是旧事存焉。

  曹公秉政,欲复肉刑,陈群深陈其便,锺繇亦赞成之,孔融、王修不同其议,遂止。(具肉刑议篇。)於是乃定甲子科,犯釱左右趾者易以木械,是时乏铁,故易以木焉。又以汉律太重,故令依律论者听得科半,使从半减也。

  魏文帝受禅后,有大女刘朱,挝子妇酷暴,前后三妇自杀,论朱减死作尚方,因是下怨毒杀人减死之令。

  明帝改士庶罚金之令,男听以罚代金,妇人加笞还从鞭督之例,以其形体裸露故也。时所用旧律,其文起自魏文侯师李悝。悝撰次诸国法,著法经,以为王者之政,莫急於盗贼,故其律始於盗、贼;盗贼须劾捕,故著囚、捕二篇;其轻狡、越城、博戏、借假不廉、淫侈、逾制以为杂律一篇;又以具律具其加减:是故所著六篇而已,然皆罪名之制也。商君传习,以为秦相。汉承其制,萧何定律,除参夷连坐之罪,增部主见知之条,益事律兴、厩、户三篇,合为九篇。叔孙通益律所不及,傍章十八篇,张汤越宫律二十七篇,赵禹朝律六篇,合六十篇。又汉时决事,集为令甲以下三百馀篇,又司徒鲍昱撰嫁娶辞讼决为法比都目,凡九百六卷。代有增损,轻重乖异。而通条连句,上下相蒙,虽大体异篇,实相采入。盗律有贼伤之例,贼律有盗章之文,兴律有上狱之法,厩律有逮捕之事:若此之比,错糅无常。后人生意,各为章句,叔孙宣、郭令卿、马融、郑玄诸儒章句十有馀家,家数十万言。凡断罪所当由用者,合二万六千二百七十二条,七百七十三万二千二百馀言,言数益繁,览者益难。天子於是诏,但得用郑氏章句,不得杂用馀家。卫觊又奏曰:“刑法者,国家之所贵重,而私议之所轻贱;狱吏者,百姓之所悬命,而选用者之所卑下。请置律博士,转相教授。”然而律文烦广,事比众多,离本依末,决狱之吏如廷尉狱吏范洪受囚绢二丈,附轻法论之;狱吏刘象受属偏考囚张茂物故,附重法论之。洪、象虽皆弃市,而轻枉者相继。其后,天子又下诏改刑制,命陈群、刘邵等删约旧科,旁采汉律,定为魏法,制新律十八篇,州郡令四十五篇,尚书官令、军中令,合百八十馀篇。其序略曰:

  旧律所以难知者,由於六篇篇少故也。篇少则文荒,文荒则事寡,事寡则罪漏。故集罪例以为刑名,冠於律首。

  盗律有劫掠、恐喝、和卖买人,科有持质,皆非盗事,故分以为劫掠律。贼律有欺谩、诈伪、逾封、矫制,囚律有诈伪生死,令丙有诈自复免,事类众多,故分为诈律。贼律有贼伐树木、杀伤人畜产及诸亡印,金布律有毁伤亡失县官财物,故分为毁亡律。囚律有告劾、传覆,厩律有告反逮受,科有登闻道辞,故分为告劾律。囚律有系囚、鞫狱、断狱之法,兴律有上狱之事,科有考事报谳,宜别为篇,故分为系讯、断狱律。盗律有受所监临受财枉法,杂律有假借不廉,令乙有呵人受钱,科有使者验赂,其事相类,故分为请赇律。盗律又有〈孛夂〉辱强贼,兴律有擅兴徭役,具律有出卖呈,科有擅作修舍事,故分为擅兴律。兴律有乏徭稽留,贼律有储峙不办,厩律有乏军之兴,及旧典有奉诏不谨、不承用诏书,汉氏施行有小愆乏及不如令,辄劾以不承用诏书之罪腰斩,不宜复为法,故复别为之留律。秦代旧有厩置、乘传、副车、食厨,汉初承秦不改,后以费广稍省,故后汉但设骑置,故除厩律,取其可用合科者,以为邮驿令。其告反逮验,别入告劾律。上言变事,以为变事令。以惊事告急,与兴律烽燧及科令者,以为惊事律。盗律有还赃畀主,金布律有罚赎入责以呈黄金为偿,科有平庸坐赃事,以为偿赃律。盖律之初制,无免坐之文,张汤、赵禹始作监临部主、见知故纵之例:其见知而故不举劾者与同罪,失不举劾各以赎论,其不见不知不坐也,是以文约而例通。科之为制,每条有违科,不觉不知,从坐之免不复分别,而免坐繁多,宜总为免例,以省科文,故更制定其由例,以为免坐律。诸律令中有教制,本条无从坐之文者,皆从此取法也。凡所定增十三篇,就故五篇,合十八篇,於正律九篇为增,於旁章科令为省矣。

  更依古义,制为五刑。其死刑有三,髡刑有四,完刑、作刑各三,赎刑十一,罚金六,杂抵罪七,凡三十有七名,以为律首。又改贼律,以言语及犯宗庙园陵,谓之大逆无道,腰斩,家属从坐,不及祖父母、孙。至於谋反大逆,临时捕之,或污潴,或枭菹,夷其三族,不在律令,所以严绝恶迹也。贼斗杀人,以劾而亡,许依古义,听子弟得追杀之。会赦及过误相杀,不得报雠,所以止杀害也。杀继母与亲母同,防继假之隙也。除异子之科,使父子无异财也。殴兄姊加至五岁刑,以明教化也。囚徒诬告人反,罪及亲属,异於善人,所以累之使省刑息诬也。改投书弃市之科,所以轻刑也。正篡囚弃市之罪,断凶强为义之踪也。二岁刑以上,除家人乞鞫之制,省所烦狱也。改诸郡不得自择伏日,所以齐风俗也。

  斯皆魏代所改。其大略如是。

  司马景王辅政时,犯大逆者,其法诛及已出之女。毌丘俭之诛,其子甸妻荀氏应坐死,其族兄顗通表魏帝,以乞其命。诏听离婚。荀氏所生女芝,为颍川太守刘子元妻,亦坐死,以怀妊系狱。荀氏辞诣司隶校尉何曾乞恩,求没为官婢,以赎芝命。曾哀之,使主簿程咸上议曰:“臣以为女人有三从之义,无自专之道,出適他族,降父母之服,所以明外成之节也。而父母有罪则追刑,夫党见诛又随戮,一人之身,内外受辟。今女既嫁,则为异姓之妻;如或产育,则为他族之母。无辜受戮,伤孝子之心。且男既不得罪於他族,而女独婴戮於二门。臣以为在室宜从父之诛,既醮可随夫之罚。”於是有诏改定律令。

  司马文王继秉魏政,患前代律令烦杂,陈群、刘邵虽经改革,而科网太密,於是命贾充、郑冲、荀顗、荀勖、羊祜、王业、杜友、杜元凯、裴楷、周雄、郭颀、成公绥、柳轨、荣邵等定法令,就汉九章增十一篇,仍其族类,正其体号,改旧律为刑名、法例,辨囚律为告劾、系讯、断狱,分盗律为请赇、诈伪、水火、毁亡,因事类为卫宫、违制,撰周官为诸侯律,合二十篇,六百三十条,二万七千六百五十七言。蠲其苛秽,归於益时。其馀未宜除者,若军事、田农、酤酒,未得皆从人心,权设其法,太平当除,故不入律,悉以为令。施行制度,以此设教,违令有罪则入律也。其常事品式章程,各还其府,为故事。减枭斩族诛从坐之条,除谋反適养母出女嫁皆不复还坐父母弃市,省禁锢相告之条,去捕亡、亡没为官奴婢之制。轻过误老小女人当罚金、杖者,皆令半之。重奸伯叔母之令,弃市。淫寡女,三岁刑。崇嫁娶之要,一以下娉为正,不理私约。峻礼教之防,准五服以制罪也。凡律令合二千九百二十六条,十二万六千三百言,六十卷。故事三十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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