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论书二

  《书谱》辨误

  《书谱》云:“羲之入都,临行题壁,子敬密拭除之,书易其处,私为不恶。羲之自都返,见曰:‘吾去时真大醉也。’敬乃内惭。”又言:“谢安素轻子敬之 书,子敬尝作佳书与安,谓必存录,安辄题后答之,敬深以为恨。”之二说者不知所自出,大约俗传,非事实。按右军癸亥生,当西晋惠帝太安二年,至甲辰生大 令,为东晋康帝建元二年,至穆帝永和九年,大令年十岁,会兰亭尚不能成诗。永和十一年春,右军辞官誓墓居会稽,是后断无入都理。是右军入都,至迟亦永和十 年,大令年始十一,焉得有拭除父书而别作之事乎?谢安长于大令二十四岁,大令始仕,系为安卫军长史,太元中建太极殿,安欲大令书其榜为百世光,卒以难言而 不敢逼,是其极重大令,又焉得不存录大令佳书?题后答之之事,况安为大令父执,已又系其故吏,即不存录其书,又何至深恨耶?大令临命时,自言唯念及辞郗氏 婚事,深为疚心,则其他行检无瑕可知。且南朝深重礼教,东山丝竹,尚贻讥议,以灵宝之悖逆,闻呼温酒,遂伏地流涕不可止,沅自称胜父,如虔礼所述乎?恣意 污蔑,是不可以不辨。至《玉润帖》,世皆署为右军,以予审之,实临海太守凝之书也。右军卒于辛酉,当穆帝升平五年,大令年十八。升平三四年间,右军致周益 州书有“唯一小者尚未婚,过此一婚,便得至彼”之言,未婚之小者,即斥大令。前此升平一年,《旦夕都邑帖》止言“无奕外住仁祖日往”,尚不及蜀中山川诸 奇,嗣有《省足下别疏》及《年政七十》二帖,始订游目汶领峨眉之约,最后乃言“待小者婚乃能至彼”,《十七帖》有云“吾年垂耳顺”,其时想已五十七八,故 知是升平三四年间书也。不一二年,右军遂厌世焉,得见大令之小女玉润,且言发痼,痼疾少有差耶,临海奉五斗米最虔。帖称家长,是固兄之称耳。其书视右军差 敛,而姿态远远逊,又其辞愚悫,非临海不至是也。若《保母帖》,乃越僧得之以五百金,卖与韩侂胄者。书必出大令,或其时大令书尚多,集字精刻以诳侂胄未可 知也。右军卒辛酉年五十九,至哀帝兴宁三年乙丑,右军仅六十三,而李氏顾七十,是长于右军七岁。右军七儿一女,皆郗夫人生,帖言同生则自有妾媵,然东床坦 腹,右军尚少焉,得有妾反长于婿至七岁之多耶?

  跋荣郡王临《快雪》《内景》二帖

  古人论真行书,率以不失篆分意为上。后人求其说而不得,至以直点斜拂形似者当之。是古碑断坏,汇帖障目,笔法之不传久矣。南唐祖本,宇内罕覯,潭绛大观 宝晋诸刻,具体宋人,停云郁冈,悉成赵法,即华亭力排吴兴,而戏鸿不乏赵意,良由胜国盛行赵书,摹镌路熟,虽从真迹上石,而六朝笔妙已不可见加。华亭选帖 之时,甫逾强仕,字尚无笔,鉴复有舛。故《旱燥帖》《虎儿书》《告渊朗帖》《东山帖》《谢庄诗帖》《离骚经》《文皇哀册》,皆中岳书。《先墓帖》中唐人 书,《黄耆帖》景度书,《思想帖》《秋深不审帖》,皆吴兴书。《乐志论》《帝京篇》皆伪书,悉令窜入。其真迹唯《出师颂》《保母志》,南库本《十三行》, 朱巨川《告身》《祭侄文》,刘中使《新步虚词》,尚可以意推见双钩悬揽指实掌虚之妙,为足重耳。大凡六朝相传笔法,起处无尖锋,亦无驻痕,收处无缺笔,亦 无挫锋,此所谓不失篆分遗意者。虞、欧、褚、陆、李、徐、颜、柳、范、杨,字势百变而此法无改。宋贤唯东坡实具神解。中岳一出,别启旁门。吴兴继起,古道 遂湮。华亭晚而得笔,不著言诠。近世诸城相国祖述华亭,又从山谷“笔短意长”一语悟入,窥破秘旨,虽复结构伤巧,较华亭逊其遒逸,而入锋洁净,时或过之。 盖山东多北魏碑,能见六朝真相,此诸城之所以或过华亭也。今观荣邸书,虽抚戏鸿木本,而笔势逆入平出,江左风流,僾然若接不受,毡墨之愚,可谓诸城而后, 再逢通识者已。铁香得之,装池见示,故欣忭而记之。同观者张翰风彦惟竹林容澜止来止昆玉,徐仲平魏会容叶东卿方彦闻胡苏门。

  书临平原《祭侄稿》后

  平原三稿,以《祭侄文》为最奇纵,定是真迹。然考禄山以天宝十三载十一月甲子举兵,未出范阳,即命安志忠将精兵守土门,以遏西兵东下之路。及禄山至藁 城,常山与其长史袁履谦出迎,禄山大喜,加以金紫,使仍守故治,兼辖附近诸军,改命蒋钦凑率曳落河百人团练兵七千,守土门,属常山统辖。常山以十二月丙午 定起义之谋,假禄山命召钦凑至郡受犒,日暮抵城外。常山命暂就传舍,遣属载酒召妓,醉而斩之,尽杀曳落河,而散土门之众。丁未,禄山遣征兵幽州之高邈自幽 州返南至郡,常山又遣属计擒之。少顷,郡南报何千年自东都来,已入境,常山遣迎于驿。千年已闻邈被擒,指挥从骑斗,皆死,因擒千年,河北从风反正者十七 郡。常山遣其子泉明,送钦凑首并邈千年至长安。至太原,同行之张通幽说太原尹王承业,留泉明更其表,别遣送都,没常山之功。及太原陷,泉明被掳,囚于范 阳。先是禄山命互更诸郡守,饶阳太守卢全诚(一名皓)不受代,禄山命张 献诚将五郡兵围四十余日,及闻常山兵起,钦凑等被擒,解围遁去。又禄山所命景城守,为县尉贾载穆宁诛死,禄山自东都命史思明攻之。思明兵至景,遣人说穆 尉,穆立斩之,共推平原为盟主。平原遣常山之甥卢邈诣常山,约同起义。禄山闻常山兵起,欲归自攻之,时已定十四载上日称帝东都之议,因遣蔡希德自河内将万 人击常山,思明亦与李立节自景城率万人同至常山。正月壬戌,常山城陷,擒常山及履谦,送东都遇害。史不言常山遣季明诣平原事。常山郡,今真定府,土门在获 鹿县,去常山西一舍,平原在常山东南。土门非道所经,且其时土门已无守兵,城陷,无关土门事。文爰开土门云云,殊不可解。及思明降,平原已改刺蒲州,泉明 及得归蒲州。平原命泉明访求常山之子女陷贼者,泉明先至东都,求得常山及履谦尸,又在常山访赎眷属多人,亦不言得季明首榇事。文云“再陷常山”,“陷”字 当“访”字之误也。贼臣不救,斥太原尹王承业,承业故匪人,然太原距常山且六百里,思明兵至常山三日,城遂陷,虽救亦无及也。常山自起兵至城陷,前后止十 七日。思明破常山,移胜兵攻饶阳,月余仍不下,而临淮救至,击败思明军,饶阳乃解。常山之起义反正也,以前赵州司户包处遂,而近在肘腋,不与之谋军国;饶 阳距常山一程,常山为盟主,复不与饶阳图事,反远结王承业,心目中唯见头衔高卑,真白面书生也。临淮至用司户谋,遂大破思明于嘉山。饶阳之忠与能,不下睢 阳,司户谈言微中,有仲连之风,而名皆不著,真有幸有不幸哉!

  此丁酉夏临平原稿书,而刊其错误,以应阳湖刘廉方者。廉方好学,治古文,工北朝书,于仆笔法,尤为笃嗜,而忽以癸卯夏,旅化于浙,年廿三岁。录此为之垂涕。甲辰八月,倦翁记。

  题隋志拓本

  嘉庆二十年,西安民掘地得石志二:一《隋太仆卿》,一《太仆夫人姬氏》,俱正书径半寸。《太仆志》纵横各三十七行,《夫人志》纵横各二十七行。字画隽 密,词理高华。玩其笔势,断为率更无疑也。永兴称率更曰“不择纸笔皆能如志”,于此拓见之,盖其指法沈实,力贯豪端,八面充满,更无假于外助故也。率更书 晚而弥峻,《姚辨志》《千字文》皆大业时书,其体壮实,近《遗教经》,《醴泉铭》《捣素赋》《心经》《梦奠》,皆贞观时书,其体雄峻,近《曹娥碑》。二志 字同《千文》而更遒丽,书道习法易而创体难。近世北朝石志出土者多矣,字画率朴茂,敛分势而为之。至率更出,始酝酿分法而尽变其势。厥后祖尚流风,虽峭厉 如兰台,圆劲如裴休,卒莫窥浑厚之域,而谓同时侪辈,竟复有学业相抗而无闻于后者乎。率更碑版传世者,悉伤磨刮,即得宋拓,亦非真相,而二志数千字完好如 新,岂非墨林至宝耶?《太仆志》极沉毅,《夫人志》稍加妍隽,盖艺之精者,必凝于神,下笔时因人因文,寄意稍殊,体势与为关通耳。余尝见南唐拓《画赞》 《十三行》,沉肃如汉分。今见二志,益见山阴家法,为宋以来汇帖所没,故具说之。

  自跋删拟《书谱》

  吴郡书源出子敬,序述右军诸帖,略不一及草势,是其意故不尚右军草也。学宗子敬而论排之者,以文皇有饿隶之诮耳。然鼓努者,屈铁抽刀之类标置者,让头舒 脚之类,此在右军无定法,而子敬真行所不能免,则其目击心迷之叹,亦有自来矣。吴郡虽得子敬之笔,至于体势则未也。《书断》谓其有天材,少工用,真行雅于 草者,正以其草无点画处遂无字耳。笔墨利病,推阐几尽,而每为腴词掩意,故删浮言以显名理。六篇之谱,亡于南宋,今传者止其叙说。白石所续,非吴郡指也。 臆测其目,当为执使转,用拟察,凡是数法,余他书言之已备,故将删本拟写一通,察其结法,依据永师,善为变势,遂能立家。予书此,势取仍旧,而料白处行, 大都以子敬之意行之。嗟夫!察之者尚精,拟之者贵似。此卷分之则似,合之则不似,能知其所以不似,是在精于察矣。写竟传示修存、熙载、蕴生、震伯,当共喻 此秘密。道光壬辰闰月晦日。

  自跋草书答十二问

  余自得版本《阁帖》,笃嗜大令草,乃悟吴郡“不真而点画狼籍”一语为无上秘密。及见华亭《覆澄清堂帖》,载右军“又顷水雨以复为灾彼何似”两行十一字, 叹其如虫网络壁,劲而复虚,真吴郡所谓“同自然之妙,有非力运所能成”,因信高坐两行,素书入神,高闲以下,只可悬之酒肆。襄阳之言,良非无见。遍阅唐人 传书,成篇幅而不偭山阴家法者,唯《屏风书》及《书谱》。然《屏风书》,遣笔处恒伤疾,又形骸多有未检;《书谱》守法颇严,而苦雕疏,无《屏风书》茂密之 致,遂俱置不习其势。今秋薄游武林,求书者沓至,行笈无可钞录者,从友人假得《书谱》,各临写数行以应之。以其文多芜稚,略为删截,返邗乃写出删本,授子 弟诵习。反覆察其结法,空旷而完密,气力实有过人,拟之数过,益能尽其得失。篇端七八百言遵规矩而弊于拘束,雕疏为甚。“而东晋士人”以下千余言,渐会佳 境。然“消息多方”以下七八百言,乃有思逸神飞之乐。“至为合作,闻夫家有南威”以至篇末,则穷变态,合情调,心手双畅,然手敏有余,心闲不足。赏会既 极,略近澜漫。是故吴郡语虽过分,然使稍存谦抑,不尽所明,则枢机永秘,希风无从。草法如线,艺林实载其功矣。蕴生曰:“先生拟《书谱》,岂欲操吴郡戈入 室以伐之耶?至两答之文,极言学书工用,六篇之阙,顿还旧观。若写出流布,斯乃明火?蝉之盛业,视拟《书谱》相万也。”余谢以非任,而友生误闻其说,以佳 楮相饷,遂试为之,以质蕴生。道光壬辰孟冬甲子。

  右军作真如草。大令作草如真,作真如草。率更雅有神解,襄阳赞以真到,内史而状之 曰:“庄若对越,俊如跳掷。”信为知言。然率更下笔,则庄俊俱到,右军下笔则庄俊俱忘,此则欲从末由者已。作草如真,有唐三家,略存其意:长史八法完具, 而不能无检摄不及处;醉僧藏锋内转,瘦硬通神,而衄墨挫豪,不无碎缺;少师铺豪入纸,至能齐力,而矜奇尚褊,踽踽凉凉,未免已甚。下此遂无可言者。草法不 传,其真不传也乎?次年二月上丁,展视是卷,点画多不称意,骤雪如掌,目眩指拳,不复成字。

  后十二日,校勘《晋书》,见《卫瓘传》 云:“汉兴,而有草书,不知作者姓名,后之善者,称杜度、崔瑗、崔实。杜氏杀字甚安,而书体微瘦,崔氏甚得笔势,而结字少疏,张伯英因而转精甚巧,下笔必 为楷则,号‘匆匆不暇草书’,至今宝为草圣。”《索靖传》云:“靖与卫瓘俱以草书知名,瓘笔胜靖,然有楷法,远不能及靖。”始知作草如真,乃汉晋相承草 法。吴郡传衣未远,非由冥悟。余前读《晋书》于此章句,视为词藻,心镜不明,目精遂眯。是以释子传法名曰证盟,法必心悟,非有可传,不得真证,难坚信受。 余今日则不啻亲承狮子吼也,欢喜赞叹,并记于后,以告天下后世之同此志者。

  怀宁篆、隶、分,已臻绝诣,真书虽不入晋,其平实中变化,要自不可及。唯草书一道,怀宁笔势,固如铜墙铁壁,而虚和遒丽,非其所能,尚留片席,使后来者自择所处。

  《十七帖》疏证

  十七帖初刻于澄清堂,其本未见。宋以后汇刻本,单行本,有释文本,唐临本,所见不下十余种,大都入多尖锋,出多挫锋,转折僵削,俗工射利所为也。碧溪上 人以余删拟《书谱》已刻成,欲写刻《十七帖》,以道吴郡之源,其意甚盛,故为作是卷。梁武帝称右军字势雄强,若龙跳天门,虎卧凤阁。唐文皇称右军点曳之 工,裁成之妙,势似奇而反正,意若断而还连。余远追微旨,结体则据枣本《阁帖》,用笔则依秘阁《黄庭》,文房《画赞》,而参以刘宋《爨龙颜》,东魏《张猛 龙》两碑,以不失作草如真之遗意。为自来临写《十七帖》家,开一生面。以俟异日,或得澄清堂本,证其得失。各本帖或多或少,前后编次及释文,亦互异,又句 读多不可离。余故据史传,按文论世,为之移并,随手作行,不拘成式,而别以真书释而疏之如左。

  十七日先书,郗司马未去,即日得足下书,为慰,先书以具,示复数字。

  全帖前人皆以为与益州刺史周抚道和者,有阁本《周益州送邛竹杖》帖可证。以帖首二字为名。郗司马,名昙,字重熙,鉴字道徽之子。右军妻之仲弟,大令前妻 之父。永和一年,会稽王以抚军大将军辅政,引为司马。道徽尝过王敦,留姑孰,抚时为敦从事中郎,是宜与郗氏有旧。然重熙未尝膺梁益之命,或遣信而附书也。

  计与足下别廿六年,于今虽时书问,不解渴怀。省足下先后二书,但增叹慨。顷积雪凝寒,五十年中所无。想顷如常。冀来夏秋间,或复得足下问耳。比者悠悠,如何可言。

  右军为敦从子,至承器赏。抚以府寮为私人,故与右军特厚。太宁二年,敦为逆,抚以二千人从。敦败,抚逃入西阳蛮中。是年十月,诏原敦党抚自归扉下。时右 军为秘书郎,同在都。咸和初,司徒王导茂宏辅政,复引为从事中郎,旋出为江夏相,监沔北军,镇襄阳,历守豫章,代毋丘奥监巴东军,刺益州。计自太宁三年至 永和五年,适廿六年。是年大将军褚裒北伐败绩,“悠悠如何可言”,盖指此。玩词意,是久别得书而复者,当即附郗之先书,帖宜居前,以全帖名十七,故存其 旧。

  诸从并数有问,粗平安。唯修载在远,音问不数,悬情。司州疾笃,不果西公私可恨。足下所云,皆尽事势,吾无间然。诸问想足下别具,不复具。

  抚王氏故吏,殆拳拳右军诸从,故详答之。右军以永和四年,由江州刺史入为护军将军,在都城,故问数达也。修载名耆之,王廙世将之子,为鄱阳太守,故云在 远。司州名胡之,字修龄,修载之兄,皆右军同祖弟。永和五年,石季龙死,朝议以修龄有声誉,用为司州刺史,以绥集河洛,辞有疾,未行而卒。所云“皆尽事势 吾无间然”者,永和六年,以殷浩督扬、豫、徐、青、兖五州军事,假节图北伐,似抚来书亦不以此举为然,与右军有同心也。书定出其时,各本或有或无,他帖刻 者,戏鸿本似出徐会稽,然最有行间法。

  去夏得足下致邛竹杖皆至此,士人多有尊老者,皆即分布,令知足下远惠之至。

  往在都,见诸葛显,曾具问蜀中事,云成都城池门屋楼观,皆是秦时司马错所修,令人远想慨然,为尔不。信具示,为欲广异闻。

  “显”字,依草法定是“显”,捡《蜀志》,显父攀,攀父乔,乔瑾次子也。瞻未生前,瑾命乔入蜀,为亮后。恪既族,攀仍后瑾,至显乃与瞻孙京,同移河东。 《华阳国志》云,平蜀之明年,移蜀大臣宗预、廖化、诸葛显等于东。按中宗即位建康,右军年已十五,时诸葛诞孙恢为会稽太守,显或南依恢,故右军得在都见之 也。上距东移盖五十二年。“令人”六字,本旁注,唐人临入正文,从之。

  知有汉时讲堂在,是汉何帝时立此,知画三皇、五帝以来备有,画又精妙,甚可观也。彼有能画者,不能因摹取,当可得不,信具告。

  “知有”至“此知”十五字,各本无,唐临及《阁帖》有之,今依补。

  彼盐井火井皆有不,足下目见不,为欲广异闻,具示。

  朱处仁今所在,往得其书,信遂不取答。今因足下答其书,可令必达。

  处仁当是龙骧将军朱寿。《穆帝纪》所载,永和五年,与抚同击范贲,平益州者也。《通鉴》或本误作焘(焘乃西蛮校尉,别一人)。

  以上五帖,当是一书,先谢远惠,次杂问蜀事,末附致朱书,系由护军出守会稽后作。

  得足下旃罽胡桃药二种,知足下至戎盐乃要也,是服食所须,知足下谓顷服食,方回近之,未许吾此志。知我者希,此有成言,无缘见卿,以当一笑。

  至,挚也。别帖屡言情至,此其省文,非至止之至,谓勤也。如迨其谓之,遐不谓矣之谓。索戎盐,先致谢耳。方回,郗愔字,右军妻之长弟,史称其栖心绝穀, 修黄老之术,与右军及高士许询游东土,不乐参朝政,有迈世风。“顷服食”作“须”者,误。“未许吾此志”,言方回虽近道,犹未能深信也。

  吾服食久,犹为劣劣,大都比之年时为复可可,足下保爱为上,临书但有惆怅。

  连上服食而申言之。

  天鼠膏治耳聋有验不?有验者乃是要药。

  天鼠即今飞鼠,毛赤而尖,苍白,似黑狐,蜀产也。

  以上三帖当是一书。

  虞安吉者,昔与共事,常念之,今为殿中将军,前过云,与足下中表,不以年老,甚欲与足下为下寮,意其资可得小郡。足下可思致之耶?所念,故远及。

  《墨薮》载安吉善书,别帖有虞义兴适道此,或即其人,然史无可考。帖云“远及”,当与抚也。

  来禽、樱桃、青李、日给滕,子皆囊盛为佳,函封多不生。

  足下所疏云,此果佳,可为致,子当种之,此种彼胡桃皆生也。吾笃喜种果,今在田里,唯以此为事,故远及。足下致此子者,大惠也。

  上此,此“来禽”四果,下此,此会稽胡桃,即抚前所致者,故云彼以明之。前列果名,乃索其子,定是一帖。前人有谓此帖为与桓宣武者。宣武以永和三年灭蜀,右军以十一年去官,帖云“今在田里”,是去官后语,宣武未再至蜀,何能与宣武邪?

  旦夕都邑动静清和,想足下使还,具时州将桓公告,慰情,企足下数使命也。谢无奕外住,数书问,无他。仁祖日往,言寻悲酸,如何可言。

  抚以永和九年斩萧敬文,“使还”指此,“具时州将”时是也。抚已由征虏安西进平西,言以此功,朝议当进为镇征,极州将之荣也。入升平,果进镇西,其卒也 赠征西。桓公以永和十二年大败姚襄于伊水,收复洛阳,修五陵。“告慰”者,言接其告欣慰也。情企数使,抚前助桓公平蜀,或欲引之北伐,有疏请也。仁祖,谢 尚字,尚弟奕,字无奕。升平一年五月,尚卒,朝议以尚在北得人,故以奕代尚刺豫州,北伐慕容隽,明年卒于军。“外住”指此。此升平一年书。

  省别,具足下小大问,为慰。多分张,念足下,悬情。武昌诸子,亦多远宦,足下兼怀,并数问不。老妇顷疾笃救命,恒忧虑,余粗平安。知足下情至。

  陶侃士行以咸和四年平苏峻后,由江陵移镇巴陵,五年斩郭默,加督江州,复移镇武昌,九年辞镇归国,登舟而卒。属吏画其像于武昌西门,故称之。士行十七子,九子旧史有名,抚妹为士行子妇。老妇,右军称妻也。

  省足下别疏,具彼土山川诸奇。扬雄《蜀都》,左太冲《三都》,殊为不备悉。彼故为多奇,益令其游目意足也。可得果当告卿求迎,少人足耳。至时示意,迟此期,真以日为岁。想足下镇彼土,未有动理耳。要欲及卿在彼,登汶领峨眉而旋,实不朽之盛事。但言此心,以驰于彼矣。

  知彼清晏岁丰,又所出有无乡,故是名处,且山川形势乃尔,何可以不游目。

  知彼帖承上帖之意,定是一书。“所出有无”,言有他处所无,是当时语。“乡”读如“乡”也,吾见于夫子之乡,言蜀本古之名邦也。或以为无一乡,或以为有异产,皆误。

  足下今年政七十耶?知体气常佳,此大庆也。想复勤加颐养。吾年垂耳顺,推之人理,得尔以为厚幸,但恐前路转欲逼耳,以尔要欲一游目汶领,非复常言。足下但当保护,以俟此期。勿谓虚言,得果此缘,一段奇事也。

  右军祖名正,故讳作政。抚以太宁二年自归,至兴宁三年卒于益州,历四十三年。前在敦所,已洊历显职,史虽不言其寿数,大都七十余矣。

  吾有七儿一女,皆同生,婚娶以毕,唯一小者,尚未婚耳。过此一婚,便得至彼。今内外孙有十六人,足慰目前。足下情至委曲,故具示。

  同生,一母也。“未婚之小者”乃大令。右军孙桢之,外孙刘瑾,皆知名。此帖说欲游蜀而尚未果之故,以坚其约,当是最后书。各本无,唯唐临本有,从之。

  以上十九帖,定与抚。

  云谯周有孙,高尚不出。今为所在,其人有以副此志不,令人依依,足下具示,严君平、司马相如、扬子云皆有后不。

  蜀人谯秀,周之孙也。李雄、李骧、李寿据蜀,三征皆不应。“今为所”言蜀已内属,“在”,察也,犹在帝左右之在,连下九字为句。“云谯周”下廿九字,十 七帖本所无。“严君平”下十四字,阁本亦别为帖,唐临本及大观帖皆连为一,文义为优,从之。此帖定是永和三年,右军为江州刺史时,闻宣武平蜀而致之者。留 意人材,表章气节,乃怀柔反侧第一义,宣武荐秀卒不起,未必非此书启之。抚欲炙之士,观《虞安吉帖》,止叙弗论资,是未可与言此也。

  以上一帖与宣武。

  吾前东粗足作佳观,吾为逸民之怀久矣,足下何以等复及此,似梦中语耶?无缘言面,为叹,书何能悉。

  会稽在金陵东,南朝时所谓东郡、东土、东中,皆斥会稽。云“吾前”,是辞内史后语,“等”,待也,言同具逸民之志,何以迟迟不决。作方者误复及此似梦中 语,想右军去官时,有书留之也。此帖当与方回。方回既姻亲,又同志,故措辞直爽。《胡桃帖》“未许吾此志”之说,所由来也。此永和十一年书。

  瞻近无缘省告,但有悲叹,足下小大悉平安也,云卿当来居此,喜迟不可言。想必果言,告有期耳。亦度卿当不居京,此既避,又节气佳,是以欣卿来也。此信旨还具示问。

  两“告”字,各本俱作“苦”,传模误也。晋人言苦皆谓病,帖意殊不尔。此,此会稽。避,谓嚣尘不及。“想必果言”为句,“告有期”属其先告来期也。

  知足下行至吴,念违离不可居,叔当西耶?迟知问。

  方回以黄门侍郎出为吴郡守,固辞,乃改临海。此右军初闻吴郡命,喜其近东而致之书。叔谓重熙,“当西”谓其代荀羡为北中郎将镇下邳也。

  以上三帖皆与方回。

  龙保等平安也,谢之甚迟,见卿舅可耳,至为简隔也。今往丝布单衣财一端示致意。

  今往十二字,各本皆别,唯唐临本合,良是从之。

  胡母氏从妹平安,故在永兴居,去此七十也。吾在官,诸理极差,顷比复勿勿,来示云与其婢问,来信不得也。

  永兴,今萧山北,此会稽婢字绝句。

  彼所须药草可示,当致。

  “须”,各本草法皆成“顷”笔驶所致耳。

  以上三帖,不得主名,大都其群从也。

  道光十三年四月十七八九日,作于小倦游阁。两目似雾看花,而下笔如鹰鹯搏击,饶有不草使转从横之意,但发波时有剩墨,以为憾耳。嘉庆二十二年在都下,为 新建余鼎銕香作《述书》,一卷字大才当此书四之一,而雄肆有若方丈。余明经久返道山,《述书》不知流落何所。盖二十年来作小正书唯此二种也。延平剑合,以 告有缘。安吴包世臣自记。

  与吴熙载书

  熙载足下:承以裹笔不裹笔殊异之故为问,善哉善哉!近人可与言此者希矣。仆亦略涉藩篱,数他家之宝耳。虽然,不可不为足下尽言之。二王真、行、草具存, 用笔之变备矣,然未尝出裹笔也,唯南库本《十三行》“收”、“和”、“颜”三字有一二裹笔,自系宋人摹镌,间以己意,非其本然。夫字始于画,画必有起有 止。合众画以成字,合众字以成篇。每画既自成体势,众有体势者合,自然顾盼朝揖出其中,迷离幻化出其中矣。裹笔则专借他画以作此画之势,借他字以成此字之 体。健者为短长排阖之雄,弱者为便辟侧媚而已。故二王传书,虽中间闲画,皆起止完具,刀斩斧齐,如清庙之瑟,朱弦疏越,一唱三叹,无急管繁弦,以悦氵㸒哇之 耳,而神人以和,移风易俗,莫与善也。渤海宪章右军,抽锋一线,如猿腾鹘落,而泯上下相承之迹。永兴祖述大令,裾带飘扬,而束身矩步,有冠剑不可犯之色。 是虽舒筋敛骨,刻意求工,然犹未出裹笔也。河南始于履险之处裹锋取致,下至徐、颜,益事用逆,用逆而笔驶则裹锋侧入,姿韵生动,又始间以肥瘦浓枯,震耀心 目。后世能者,多宗二家,东坡尤为上座。坡老书多澜漫,时时敛锋以凝散缓之气,裹笔之尚,自此而盛。思翁晚出,自知才力薄怯,虑其懈散,每以裹笔制胜,然 亦用之救败耳。及近人刘诸城乃专恃此,又先以搭锋养其机,浓墨助其彩,然后裹笔以作其势,而以枯墨显出之,遂使一幅之中,浓纤相间,顺逆互用,致饰取悦, 几于龋齿堕髻矣。晋字宋拓,人间罕见,但得一二裹笔,方自诩为盛业,何能更知其实为下乘乎?仆学裹笔廿年而后得继,求之古,悟其用意伤浅,力克除之。又十 年,乃见裹笔,与用逆相近而实悬殊也。用逆以换笔心,篆、分之秘密。裹笔则如词章家之倍犯蝉连,按歌家之啾发投曲,拳勇家之接步靠手,虽不能尽废,要不可 恃为当家也。足下资性卓绝,而自力不倦,自能悟入单微,故以相授。然不龟手药虽出江头,洴澼人执圭之赏,是足下材力自致,非聚族而谋者所敢与其巧也。有暇 望过我面悉。初暑已蒸湿,珍重千万。世臣顿首。

  书黄修存藏宋拓《庙堂碑》后

  贞观刻在北宋已不可得,余前得南宋库装王覆本。北宋拓者已足见永兴嗣法大令之血脉所在,后其本归闽中伊氏,廿余年思之不置。是本乃南宋贾拓,纸墨虽劣, 而格致如一,可珍也。大都初唐书肥,本多近真帖,贾恐转拓转肥,乃磨治碑面,使画瘦,始全失之。而世人或以瘦为贵,宜唐法遂荡然也。永兴面目似右军神理, 则大令抽锋杀字,放肆豪迈,古人谓为得王筋者,岂不以其牵掣劲健,骏快奕奕洞目耶?然亦稍异右军,逊于渤海矣。修存知书而得此,故具以讯之。

  书刘文清《四智颂》后

  近世小真书遗诸城为第一,此尤其经心结撰者,可珍也。《黄庭》《洛神》之以法,至谏议《护命经》而绝。坡老思翁有意复古,而苏苦出入无操纵,董苦布置不 变化,外此大都胥史之能事矣。诸城壮岁得力思翁,继由坡老以窥阁本,晚乃归于北魏碑志,所诣遂出两家之外。然其笔法则以搭锋养势,以折锋取姿;墨法则以浓 用拙,以燥用巧;结法则打叠点画,放宽一角,使白黑相当,枯润互映,以作插花援镜之致。卷帘一顾,目成万态,然其心思悴于字内,筋力尽于画中。必责以琚珩 璜瑀之节,则朽木为柱,有不能辞其诮者矣。小真书取势必远,而置节尚促;用意必险,而措画尚平。夫是以览之无奇,探之不尽,唯余事斯,素有微契,而敝帚自 享。从无连篇累牍之作,工力未副,冥悟空深,近更以目力劣甚,腕不复能离几案,无以发势远意险之妙。反覆兹册,爱与惜兼,逝水之伤,情难自已。道光癸巳二 月几望。

  乾嘉之间,都下言书推刘诸城、翁宛平两家。戈仙舟学士,宛平之婿而诸城门人也,尝质诸城书诣于宛平,宛平曰:“问汝师那一 笔是古人?”学士以告诸城,诸城曰:“我自成我书耳,问汝岳翁那一笔是自己?”学士之子以此语质于仆,仆曰:“宛平书只是工匠之精细者耳,于碑帖无不遍搜 默识,下笔必具其体势,而笔法无闻,不止无一笔是自己也。诸城冥悟笔法,而微变其体势,正是深于古人。必云自成我书,亦稍涉矜张矣。”仆尝谒诸城于江阴舟 次,论晋、唐以来名迹甚协。诸城曰:“吾子论古无不当者,何不一论老夫得失乎?”仆曰:“中堂书可谓华亭高足。”诸城曰:“吾子何轻薄老夫耶?吾书以拙 胜,颇谓远绍太傅。”仆曰:“中堂岂尝见太傅书乎?太傅书传者,唯《受禅》《乙瑛》两分碑。《受禅》庄重,《乙瑛》飘逸。汇帖唯唐摹戎路略有《乙瑛》之 意,《季直表》乃近世无识者作伪。中堂焉肯绍之耶?中堂得力在华亭,然华亭晚年,渐近古澹。中堂则专用巧,以此稍后华亭耳。”诸城默然,良久曰:“老夫数 十年心力,被吾子一语道破已。”近刻清爱堂帖,被钩摹者,以世行伪吴兴法,逐字移改,至为失真,唯其家藏石十二方,乃诸城自督良工所镌者,皆小真书,精妙 不减墨迹。诸城有摄夫人黄氏,嘉兴人,笔势极似,唯工整已甚,较诸城疏散,韵味微减耳。诸城晚书多出黄手,小真书竟至莫辨。有家书十册,黄夫人原书后,诸 城批答,皆妙绝,世人罕有知者,故附记之。

  予在都市得诸城书《许敬宗传》三百余言,字径小半寸,行间颇任意,而朴茂中自在恣肆,绝去平日作用,乃近八十时书,几于拙胜。老去渐于诗律细。亮哉!

  自跋真草录右军廿六帖

  右军作草如真,作真如草,为百世学书人立极。降至赵宋,描涂戗刷之字行,而其法绝于人手。逮停云戏鸿,郁冈渤海,诸帖纷出,而其法绝于人目。余得南唐 《画赞》,枣板阁本,苦习十年,不得真解。乃求之《郎邪台》《郙阁颂》《乙瑛》《孔羡》《般若经》《瘗鹤铭》《爨龙颜》《张猛龙》诸碑,始悟其法。作草虽 纵逸互用,其环转连属,有自三五字至八九字者,而用锋洁净,牵掣悉归平直,无一笔伤偏软缭绕。作真必斩尽枝叶,流注迎送之迹,至不可见,而用意飞腾跌宕, 筋摇骨转,如悬岩掣电,无一笔板刻纸上。笃守此法,盈科而进,未尝不具放海之势。无如冥悟虽深,实证终浅。又自珍正书已甚,每以行草应求,及目光 昏去欠,正书盈百,非返视数四不成,十数年来,几于绝笔。近更精力疲惫,颇恐正书一脉,所明遂湮,复勉为之,此其一也。月前为扬州诗僧碧 溪作《十七帖疏证》,字数累千,碧溪谆请熙载震伯摹勒流传,与此同是合作,然彼草则俊胜于庄,真则庄过于俊,此本庄俊相涵,较为得矣。道光癸巳季夏。

  书陈云乃集其先公写废寿幛字为四言诗卷后

  故侍御玉方先生,以书名宇内,称为华亭后身。华亭为近世书宗,执笔者莫不学,劣者不能似,优者得其形,盖由未悉华亭源流所自也。华亭受箓季海,参证于北 海、襄阳,晚归平原,而亲近柳、杨两少师,故其书能于姿致中出古淡,为书家中朴学。然能朴而不能茂,以中岁深襄阳跳荡之习,故行笔不免空怯,去笔时形偏竭 也。侍御酷嗜华亭,而导源平原,故形神皆肖,异于世之学华亭者。然侍御尝谓世臣曰:“二百年士大夫善学华亭者,惟诸城耳。”则其宗旨,盖亦主于求变,而侍 御之卒不变者,则年为之也。然侍御终身未染襄阳,故姿致逊华亭,而下笔时近茂,则其自得固别有在矣。云乃自成童时,已骎骎能发家尊之势,而侍御每作书,云 乃必侍,从仲纸和墨之役,零章断简,收检弆藏,珍重异闻,过于举世之展转泥求者。兹卷乃侍御书李氏寿屏后填名衔之四幅,以有所窜易而别写,云乃以衔名不 文,难以行远,而方二寸正书,尤侍御所廑,断不可不使流传,故剪裁集为四言诗,以迪观者。装成后,名流借观,欢喜赞叹,帙如牛腰。世臣谓于余年来以书世其 家者,推大小欧阳,大小米,然沿袭家学,楂不如梨,以习见而易视也。今云乃用心之勤如此,则贤于古人必矣。

  跋重刻《王夫人墓志》

  嘉庆丁巳,吴人修短簿祠土名东山庙,安设大铁炉于殿前,掘地丈余,得志石。首署王夫人,尾署子二人,长子珣,次子缺其名之右半,其左斜王旁具在,群以为 所缺者乃民字,遂指为东晋之石。召镌工穆大展拓之,数纸而石损。大展携碑去,遂为所匿。壬戌,予至吴访大展,许以重值,求一纸不可得。后在扬州,于修存处 见初拓本,较此尚多数十字,其书浑厚而少变化,乃中唐人习北海法者。三从有义,四德无亏,断非乌衣子弟语。正月廿八,乃殁日,其年不可知,岁庚戌二月廿 七,乃葬日,按庚戌为晋穆帝永和五年,王珣以隆安四年庚子卒,年五十二,上溯建生,系永和己酉,是庚戌二月,珣不过甫晬,安得有次子珉哉?东山庙系珣舍宅 为寺之旧址,亦断无葬母于宅中之理。虎丘至唐以避讳,改武志,正作武其非晋也审矣。廉方得此,珍为正书鸿宝,仲伦曲徇其请。廉方以原石既亡,欲嘱予审定, 重摹以广其传,未果而殁。仲远为终其志。予故具论之,然此志在唐亦自罕覯,足珍也。道光癸卯十月十二日。

  记两笔工语

  王兴源者,归安之善连镇人,估笔扬州兴教寺,甚困。扬市羊毫无佳者,嘉庆丙寅春,兴源介友人进其笔,试之而善,兴源欲将去再修,谓此笔固已无弊,然见君 指势,修笔势以称之,当益工,已而信然。因问之曰:“寻常市笔差可用者,不过什一二,何耶?”兴源曰:“此修工之优劣也。能手所修,虽千百管皆精良如一。 出俗工则必无幸焉。吾善连女工习紥头,男工唯主修。然俗手取值,当能手才什一,而能手出货,当俗工亦什一。估笔者多嗜利,用笔者少真知,此市之所为无佳 笔,而佳笔之所为难售也。能手之修笔也,其所去皆毫之曲与扁者,使圆正之毫,独出锋到尖,含墨以着纸,故锋皆劲直,其力能顺指以伏纸。俗工意亦如是,而目 不精,手不稳,每至去圆正之毫,而扁与曲者反在所留。曲且扁之毫到尖,则力不足以摄墨,而着纸辄臃肿拳曲,遇弱纸即被裹,遇强纸即被拒,且何以发指势以称 书意哉!”丙子秋在吴门,又遇王永清。永清,吴之大郎桥人,治笔于家,不传徒,不设肆。试其羊毫,尤圆健,示以兴源所制,永清曰:“此笔善矣,然尖善而根 不善,着水则腰胀,未足言佳笔也。其修工净已,而劣毫之根未去,选锋虽健,被劣根间错,不能朋谐周比,出力以到尖。书道尚顿跌转换,而顿跌转换时,指取笔 力,常自尖达根,根有病则尖必散,是尖被根累也。劣毫尖去根留,则劣毫所占之地步犹存。佳毫出力时,遇空有以自宽,其势易以偏缩,则力不聚尖,而直者反 曲。吾之治笔也,先纳笔头于粗管,修去其曲与扁之甚者,胶尖俟干透,乃倒梳其根令净,换管再紥,又择去其不甚直而圆者,再胶再梳,又恐曲与扁者虽净,或有 员正而其材不长不能齐尖者厕其间。上齐则下所藏入管者少,而根硬,下齐则腰发胖而尖薄,是亦未足以发挥指力曲折如意也。又择而梳之,然后固紥其根,而漆以 投于精管。故终笔之用,而无一褪毫,尖尽秃而笔身仍韧好不僵也。”予先后遍赞于嗜书者,两笔工之名遂甲吴越间,既而思之曰:艺之精者,必通乎道。两笔工共 进乎技者耶?兴源之为说也,其有举直错诸枉,举枉错诸直之意乎?芟夷蕴崇,绝其本根,勿使能植,则善者伸,永清之艺近之矣。予故备记之,庶几漆园牧马童, 柳州都料匠之有继声也。

  记两棒师语

  予既记两笔工语为书,因忆旧识曹竹斋之论拳,潘佩言之论枪,录而传之。

  竹斋,闽人也,江淮间健者,莫能当其一拳,故称曹一拳。老而贫,卖卜扬州市。少年以重币请其术,不可。予怪之,则曰:“此皆无赖子,岂当授艺以助虐哉! 拳棒者,古先舞蹈之遗也,君子习之,所以调血脉,养寿命。其粗乃以御侮,必彼侮而我御之。若以之侮人,则反为人所御,而自败矣。无赖子以血气事侵凌,其气 浮于上而立脚虚,故因其奔赴之势,略藉手焉而仆耳。人之一身止两拳,拳之大才数寸,焉足卫五尺之躯,且以接四面乎?唯养吾正气,使周于吾身,彼之手足近吾 身,而吾之拳即在其所近之处,以彼虚嚣之气,与吾静定之气接,则自无幸矣。故至精是术者,其征有二:一则精神贯注,而腹背皆干滑如腊肉;一则气体健举,而 额颅皆肥泽如粉粢。是皆血脉流行,应乎自然,内充实而外和平,犯而不校者也。”

  佩言,歙人,以枪法著声,称潘五先生。其言曰:“枪 长九尺,而杆圆四五寸。然枪入手,则全身悉委于杆,故必以小腹贴杆使主运,后手必尽錞,以虎口实擫之,前手必直令尽势,以其掌根,与后手虎口,反正纻绞而 虚指使主导。两足亦左虚右实,进退相任以趋势,使枪尖前手尖前足尖肩尖鼻尖,五尖相对,而五尺之身,自托荫于数寸之杆,遮闭周匝,敌仗无从入犯矣。其用有 戮,有打。其法曰二曰叉。二以取人,叉以拒人,此叉则彼二,此二则彼叉。叉二循环,两枪尖交如绕指,分寸间出入百合,不得令相附,杆一附则有仆者,故曰千 金难买一声响,手同则争目,目同则争气。气之运也,久暂稍殊,而胜败分焉,故其术为至静。吾授徒百数而莫能传吾术。吾之术受于师者才十之三,十之七则授徒 时被其非法相取之势,迫而得之于无意者也。是故名师易求,佳徒难访。佳徒意在必得师,以天下之大,求之无不如意者。至名师求徒,虽遇高资妙质,足以授道, 而非其志之所存,不能耐劳苦以要之永久,则百贡而百见却矣。”

  竹斋以嘉庆庚午没于扬,年八十余。佩言自丁卯回歙后,遂绝信问。夫兵 家贵后起,故曰重用兵者强,轻用兵者弱。又曰仁人之兵不可诈,延则莫邪之长刃,婴之者断;兑则莫邪之利锋,当之者溃。竹斋其知此意乎。兵要在乎善附民,委 身于杆,斯其术矣。敬事无圹,敬敌无圹,非有迫而后得者乎。人之自淑也,在得师,既得师,以自淑矣,则必求其有传,而传之者之不可必得也,古人所为叹。志 卑则轻物,轻物不求助,苟不求助,安能理者也?善夫!

  右记两棒师语,言武事,似于书道无涉。不知使枪棒者,皆有指法,力聚指,则气 上浮,故尤重步法。予尝自题《执笔图》曰:“全身精力到毫端,定气先将两足安。悟入鹅群行水势,方知五指力齐难。”盖作书必期名指得劲,然予炼名指劲数 年,而其力乃过中指,又数年,乃使中指与名指力均,以迄于今。作书时少不留意,则五指之力,互有轻重,而万毫之力,亦从之而有参差。故两棒师说武事,乃深 合书道,故附录于此,使来者知触类而长,求有余师也。仲虞自离扬州归旌德,阅十数年。今年首夏过其家,仲虞出其《说智果心成颂》文,谓此乃传立书之法,拨 镫止宜于坐书,至长幅大字,不得不立书者,则其法著于《心成颂》,而注家误会,于其言执笔安足者,皆以字体画形说之。盖立书长幅,必不能用左手称翼如之 势,以平其气,是以右半腹必贴几,右腹贴几,则左半腹侧离几,左足舒而往后,则气不至偏右而上浮,故言长舒左足,潜虚半腹也。右手斜伸如一角向前者,则右 肩必展,故言回展右肩,峻拔一角也。非仲虞之精心锐思,不能及此。此益可证两棒师语之通于书矣。忆予初识宁化伊墨卿秉绶太守于袁浦,墨卿诸城之弟子也,因 从问诸城法。太守曰:“吾师授法曰:‘指不死则画不活,其法置管于大指食指中指之尖,略以爪佐管外,使大指与食指作圆圈,即古龙睛之法也。其以大指斜对食 指者,则形成凤眼。其法不能死指,非真传也。’”予曰:“玩诸城书势,其执笔似不如是。”太守曰:“尝求吾师面作书,此法断不误人。”后在客邸遇周姓,乃 诸城侍书者,自十五供诸城研墨伸纸之役,至廿七,诸城乃荐之闽督。予因问诸城执笔之法,周曰:“诸城作书,无论大小,其使笔如舞滚龙,左右盘辟,管随指 转,转之甚者,管或坠地。”予因告以太守之语,周曰:“诸城对客作书,则用龙睛法,自矜为运腕,其实非也。”及在都晤陈玉方侍御,侍御尤为诸城高第弟子, 言所受之法与太守同,而侍御守其法不如太守之坚,故其书较胜。尝闻横云山人,每见其甥张得天之书,辄呵斥。得天请笔法,山人曰:“苦学古人则自得之。”得 天因匿山人作书之楼上三日,见山人先使人研墨盈盘,即出研墨者,而键其门,乃启箧出绳系于阁枋,以架右肘,乃作之。得天出效为之经月,又呈书,山人笑 曰:“汝岂见吾作书耶?”古人于笔法无不自秘者,然亦以秘之甚,故求者心挚而思锐,一得其法,则必有成。后之得吾书者,慎毋以其不自秘而易视之也。道光甲 辰八月廿六日,倦翁记之。

  完白山人传
  山人,安徽怀宁之集贤关人也,姓邓氏,字石如。其名以敬避。今上御名下一字,遂以字行,而更字顽伯。集贤关当皖公山下,故又号完白山人。少产僻乡,眇所 闻见,顾独好刻石,仿汉人印篆甚工。弱冠,孤露,即以刻石游。性廉而尤介,无所合。七八年,转展至寿州。时亳人前巴东知县梁巘主讲寿春书院,巴东以工李邕 书名天下。山人为院中诸生刻印,又以小篆书诸生箑。巴东见之,叹曰:“此子未谙古法耳,其笔势浑鸷,余所不能。充其才力,可以较轹数百年巨公矣。”因为山 人治装,而致之江宁举人梅緌。举人为文穆公季子。文穆虽贫宦,然梅氏自北宋为江左甲族,闻人十数,弆藏至富。文穆又受圣祖殊遇,得秘府异珍尤多,盖秦汉以 来金石善本备在焉。山人既至,举人以巴东故,为山人尽出所藏,复为具衣食楮墨之费。山人既得纵观,推索其意,明雅俗之分,乃好《石鼓文》,李斯《峄山碑》 《太山刻石》《汉开母石阙》《敦煌太守碑》《苏建国山》及皇象《天发神谶碑》,李阳冰《城隍庙碑》《三坟记》,每种临摹,各百本。又苦篆体不备,手写《说 文解字》二十本,半年而毕。复旁搜三代钟鼎,及秦汉瓦当碑额,以纵其势,博其趣。每日昧爽起,研墨盈盘,至夜分尽墨,乃就寝,寒暑不辍。五年篆书成,乃学 汉分,临《史晨》《前后碑》《华山碑》《日石神君》《张迁》《潘校官》《孔羡》《受禅》《大飨》,各五十本,三年,分书成。山人篆法以二李为宗,而纵横阖 辟之妙,则得之史籀,稍参隶意,杀锋以取劲折,故字体微方,与秦汉当额文为尤近。其分书则道丽淳质,变化不可方物,结体极严整而浑融无迹,盖约《峄山》 《国山》之法而为之。故山人自谓吾篆未及阳冰,而分不减梁鹄。余深信其能择言也。山人移篆分以作今隶,与《瘗鹤铭》《梁侍中》《石阙》同法。草书虽纵逸不 入晋人,而笔致蕴藉,无五季以来俗气。山人客于梅氏八年,学既成,梅氏家益匮,不复能客山人。山人乃复如前草屦担簦,遍游名山水,以书刻自给。山人游黄山 至歙,鬻篆于贾肆。武进编修张惠言教授歙修撰金榜家,编修故深究秦篆,为修撰所器。编修见山人书于市,归语修撰曰:“今日得见上蔡真迹。”修撰惊问,语以 故,遂冒雨偕诣山人于市侧荒寺。修撰即备礼,客山人。修撰家庙甚壮丽,其楹皆贞石,而刻联及悬额,修撰精心写作,盖百易而后定,谓莫能加于此也。及见山人 书,即鸠匠斫其额,而石楹既竖,不便磨治,架屋而卧楹,请山人书之,刻成乃重建,其倾服至此。山人侨居修撰家,编修遂从山人受篆法。一年,修撰称之于太子 太傅户部尚书曹文敏公,文敏请山人作四体《千文》横卷,字大径寸,一日而成。文敏叹绝,具白金五百为山人寿。乾隆庚戌秋,纯庙八旬圣节,文敏以六月入都, 强山人同往。山人独戴草笠,靸芒鞋,策驴,后文敏三日行。文敏舆从,以山东发,水转后与山人相值于开山。时巡抚以下命吏郊迎文敏,山人策驴过辕门,门者呵 止之。文敏坐堂上,遥见山人,趋出延入,让上座,遍赞于诸公,曰:“此江南高士邓先生也。其四体书皆为国朝第一。”诸公乃大惊,为具车从。文敏曰:“吾屈 先生甚,乃肯来都,卒不肯同行,愿诸公共成先生之志。”遂率诸公送山人至辕门上驴去,乃入就坐。时都中工书者,推相国刘文清公,而鉴别则推上海左副都御史 陆锡熊。山人至都,二公见山人书,大惊,踵门求识面,皆曰千数百年无此作矣。山人遂留都中。未几,文清左迁失势,而副宪以忧暴卒。时都中作篆、分者,皆宗 内阁学士翁方纲。阁学以山人不至其门,乃力诋山人,耳食者共和其说,山人顿踬出都。文敏为治装,致之于兵部尚书两湖总督毕沅。尚书以鉴赏名家,然于此事实 疏,不能知山人,而深器其高尚。时吴中知名士多集节署,裘马都丽,山人独布衣徒步,居三年,辞归。尚书留之不可,乃为山人置田宅,为终老计,而觞山人之 行,曰:“山人,吾幕府一服清凉散也。今行矣,甚为减色。”四坐惭沮。后文敏病笃,语其长子曰:“吾即逝,邓山人必有挽联至,汝即以勒吾墓华表,及专祠前 楹足矣。”山人年四十六,乃娶于某,不数年没,继娶于某。然山人游兴不衰,常往来江淮间,鬻书以给旅费。余以嘉庆七年,识山人于镇江,过从十余日。以余为 能真知山人书,明年复于扬州相值,山人作太山之游,至九年秋,山人由山东至常州,过扬不入城。及十一月杪,晤阳湖今凤台知县李兆洛申耆,始知余与翰风同客 扬州。翰风,编修弟也,余始闻山人名,自翰风。时山人得家书促归里,乃买舟回扬,访余于天心墩,而余适去东台。山人俟余至十二月初八,乃语翰风曰:“岁尽 矣,去家尚千里,吾不及终待慎伯矣。”遂解缆。翌日而余至。山人归里不复出游,遂以明年十月卒于家,年六十有三岁。子尚玺(后更名传密)尚幼。山人书至夥,而少碑刻。有书百轴存于家,又有百轴付怀宁大观亭僧悟本。闻悟本守之甚慎,申耆亦藏山人各体书精良者二十帧,议勒石以永其传。

  包世臣曰:余性嗜篆、分,颇知其意而未尝致力,至于真、行、稿、草之间,则不复后人矣。然吾见山人正书方寸以上者,简肃沉深,雁行登善,非徐裴以下所 及。余在镇江初识山人时,嘉定钱坫献之,阳湖钱伯坰鲁斯先生,皆与余为忘年交。献之自负其篆为直接少温,然与余同游焦山,见壁间篆书《心经》,摩挲逾时, 曰:“此非少温不能作,而楮墨才可百年,世间岂有此人耶?此人而在,吾不敢复搦管矣。”及见山人,知《心经》为山人二十年前所作,乃摭其不合六书处以为 诋。鲁斯故服山人篆分为绝业,及见其行草,叹曰:“此杨少师神境也。”遂因余以见山人,然鲁斯正行书名,自文清厌世,论者推为第一,而鲁斯执笔,则虚小 指,以三指包管外,与大指相拒,侧豪入纸,助怒张之势,常谓永叔使指运而腕不知之论,为指腕皆不动,以肘来去,又谓作书无以指钩距之理,痛斥古今相承拨镫 七字之说,意以山人篆法当同,乃藉山人以信其旨。及见山人作书,皆悬腕双钩,管随指转,与鲁斯法大殊,遂助献之诋山人尤力。私意所中,真识遂蒙。青云之交 不渝终始,宜山人之痛哭于编修与文敏也。

  删定吴郡《书谱序》

  夫自古之善书者,汉魏有钟、张之绝,晋末称二王之妙。评者云:“彼之四贤,古今特绝,而今不逮古,古质而今妍。”夫质以代兴,妍因俗易,驰骛沿革,物理 常然。贵能古不乖时,今不同弊。余志学之年,留心翰墨,味钟、张之余烈,挹羲、献之前规,极虑专精,时逾二纪,观夫悬针垂露之异,奔雷坠石之奇,鸿飞兽骇 之姿,鸾舞蛇惊之态,绝岸颓峰之势,临危据槁之形。或重若崩云,或轻如蝉翼。导之则泉注,顿之则山安。纤纤乎似初月之出天崖,落落乎犹众星之列河汉。同自 然之妙有,非力运所能成。信可谓智巧兼优,心手双畅,翰不虚动,下必有由。一画之间,变起伏于峰杪;一点之内,殊衄挫于豪芒。而东晋士人,互相陶染,至于 王、谢之族,郗、庾之伦,纵不尽其神奇,咸亦挹其风味。去之滋永,斯道逾微。方复闻疑称疑,得末行末,古今阻绝,无所质问,设有所会,缄秘已深,遂令学者 茫然莫知领要,徒见成功之美,不悟所致之由。或乃就分布于累年,向规矩而犹远。图真不悟,习草将迷。假令薄解草书,粗传隶法,则好溺偏固,自阙通规。加以 趋事适时,行草为要,题勒方幅,真乃居先。真以点画为形质,使转为情性;草以点画为情性,使转为形质。至于伯英不真,点画狼藉;钟繇不草,使转纵横。虽 篆、隶草章,工用多变,济成厥美,各有攸宜。篆尚婉而通,隶欲精而密,草贵流而畅,章务检而便,然后凛之以风神,温之以妍润,鼓之以枯劲,和之以闲雅,故 可达其情性,形其哀乐。嗟乎!不入其门,讵窥其奥者也。又一时而书,有乖有合。合则流媚,乖则雕疏。略言其由,各有其五。神怡务闲一合也,感惠徇知二合 也,时和气润三合也,纸墨相发四合也,偶然欲书五合也。心遽体留一乖也,意违势屈二乖也,风燥日炎三乖也,纸墨不称四乖也,情怠手阑五乖也。乖合之际,优 劣互差。得时不如得器,得器不如得志。若五乖同萃,思遏手蒙;五合交臻,神融笔畅。当仁者得意忘言,罕陈其要,企学者希风叙妙,虽述犹疏,不揆庸昧。辄效 所明,庶欲宏既往之风规,导将来之器识,除繁去滥,睹迹明心者焉。至于诸家势评,多涉浮华,莫不外状其形,内迷其理。若乃崔、杜以来,萧、羊已往,代祀绵 远,名氏滋繁。或藉甚不渝,人亡业显,或凭附增价,身谢道衰,加以糜蠹不传,搜秘将尽,偶逢缄赏,时亦罕窥。其有显闻当代,遗迹见存,无俟抑扬,自标先 后。复有龙蛇云露之流,龟鹤花英之类,巧涉丹青,工亏翰墨,异夫楷式,非所详焉。夫心之所达,不易尽于名言,言之所通,尚难形于纸墨。今撰执使转用之由, 以袪未悟。执谓深浅长短之类是也,使谓纵横牵掣之类是也,转谓钩环盘纡之类是也,用谓点画向背之类是也。方复会其数法归于一途,举前贤之未及,启后学于成 规,穷其根源,析其枝派,贵使文约理赡,迹显心通,披卷可明,下笔无滞。诡辞异说,非所详焉。今之所陈,务裨学者。右军之书,代多称习,良可据为宗匠。取 立指归,试言其由,略陈数意,止如《乐毅论》《黄庭经》《东方朔画赞》《太师箴》《兰亭集序》《告誓文》,斯并代俗所传,真行绝致者也。写《乐毅》则情多 怫郁,书《画赞》则意涉瑰奇,《黄庭经》则怡怿虚无,《太师箴》又从横争折,暨乎《兰亭》兴集,思逸神超,私门诫誓,情拘志惨,所谓涉乐方笑,言哀已叹。 岂惟驻想流波,将贻啴喛之奏。驰神睢涣,方思藻绘之文,虽其目击道存,尚或心迷议舛。莫不强名为体,共习分区。岂知情动形言,取会风骚之意;阳舒阴惨,本 乎天地之心。原夫所致,安有体哉!夫运用之方,虽由己出,规模所设,信属目前。心不厌精,手不忘熟。若运用尽于精熟,规矩谙于胸襟,自然容与徘徊,意先笔 后,潇洒流落,翰逸神飞。尝有好事,就吾求习,吾乃粗举纲要,随而授之,无不心悟手从,言忘意得,纵未穷于众术,断可极于所治矣。若思通楷则,少不如老。 学成规矩,老不如少。思则老而逾妙,学乃少而可勉。勉之不已,抑有三时。时然一变,极其分矣。至如初学分布,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务追险绝,既能险绝,复 归平正。初谓未及,中则过之,后乃通会。通会之际,人书俱老。故以达夷险之情,体权变之道,亦犹谋而后动,动不失宜,时然后言,言必中理矣。是以右军之 书,末年多妙。当缘思虑通审,志气和平,不激不厉,而风规自远。子敬以下,莫不鼓努为力标置成体,岂独工用不侔,亦乃神情悬隔。考之即事,断可明焉。然消 息多方,情性不一,乍刚柔以合体,忽劳逸而分驱。或恬憺雍容,内涵筋骨,或折挫槎枿,外耀峰芒,察之者尚精,拟之者贯似,况拟不能似,察不能精,分布犹 疏,形骸未检,跃泉之态,未睹其妍,窥井之谈,已闻其丑,纵欲搪突羲、献,诬罔钟、张,安能掩当年之目,杜将来之口?慕习之辈,尤宜慎诸。至有未悟淹留, 偏追劲疾,不能迅速,翻效迟重。夫劲速者超逸之机,迟留者赏会之致。将反其速,行臻会美之方,专溺于迟,终爽绝伦之妙。能速不速,所谓淹留。因迟就迟,讵 名赏会。非夫心闲手敏,难以兼通者焉。假令众妙攸归,务存骨气。骨既存矣,而遒润加之,亦犹枝干扶疏,凌霜雪而弥劲,花叶鲜茂,与云日而相辉。如其骨力偏 多,遒丽盖少,则若枯槎架险,巨石当路,虽妍媚云阙,而体质存焉。若遒丽居优,骨气将劣,譬夫芳林落蕊,空照灼而无依,兰沼漂蓱,徒青翠而奚托。是知偏工 易就,尽善难求。虽学宗一家,而变成多体,莫不随其性欲,便以为姿。质直者则径挺不遒,刚很者又崛强无润,矜敛者弊于拘束,脱易者失于规矩,温柔者伤于软 缓,躁勇者过于剽迫,狐疑者溺于滞涩,迟重者终于蹇钝。斯皆独行之士,偏玩所乖。至若数画并施,其形各异。众点齐列,为体互乖。一点成一字之规,一字乃终 篇之准。违而不犯,和而不同,留不常迟,遣不恒疾。带燥方润,将浓遂枯。泯规矩于方圆,遁钩绳之曲直,穷变态于豪端,合情调于纸上,无间心手,忘怀楷则, 自可背羲、献而无失,违钟、张而尚工。譬夫绛树青琴,殊姿共艳,隋珠和璧,异质同妍。何必刻鹤图龙,竟惭真体,得鱼获兔,犹吝筌蹄。闻夫家有南威之容,乃 可论于淑媛;有龙泉之利,然后议于断割。语过其分,实累枢机。吾尝尽思作书,谓为甚合。时称识者,辄以引示,其中巧丽,曾不留目。或有误失,翻被嗟赏,既 昧所见,尤喻所闻;或以年职自高,轻致陵诮,余乃假之以缥缃,题之以古目,则贤者改观,愚夫继声,竞赏毫末之奇,罕议峰端之失。夫蔡邕不谬赏,孙阳不妄顾 者,以其玄鉴精通,故不滞于耳目也。向使奇韵在爨,庸听惊其妙响;逸足伏枥,凡识知其绝群。则伯喈不足称,良乐未可尚也。至若老姥遇题扇,初怨而后请;门 生获书机,父削而子懊。知与不知也。夫士屈于不知已,而申于知己。彼不知也,曷足怪乎?故庄子曰:“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老子云:“下士闻道, 大笑之;不笑之,则不足以为道也。”岂可执冰而咎夏虫哉!

  自汉魏以来,论书者多,妍蚩杂糅,条目纠纷,或重述旧章,了不殊于既往,或苟兴新说,竟无益于将来,徒使繁者弥繁,阙者仍阙。今撰为六篇,分成两卷,第其工用,名曰《书谱》,庶使一家后进,奉以规模;四海知者,或存观省。缄秘之旨,余无取焉。垂拱三年写记。

  吴郡论真草,以点画使转分属形质情性,其论至精。盖点画力求平直,易成板刻,板刻则谓之无使转。使转力求姿态,易入偏软,偏软则谓之无点画。其致则殊途 同归,其词则互文见意,不必泥别真草也。余近仿真草《千文》《争坐位》,见其下笔无不直者,乃知古人无论真草,皆遣以篆意,故形直而意曲,是为真曲。若求 曲于形,失之转远。近悟如是,附记于末。道光戊申九月七日重校书此。

上一章 > 目录 < 下一章
推荐古籍
论语 三字经 三国演义 大学章句集注 西游记 红楼梦 水浒传 三国志 史记 三侠五义 三十六计 三命通会 三略 三遂平妖传 世说新语 东京梦华录 东周列国志 东游记 东观奏记 中庸 中论 中说 九州春秋 九章算术 书目答问 乾坤大略 了凡四训 二刻拍案惊奇 云笈七签 五代史阙文 五代新说 五灯会元 亢仓子 人物志 仪礼 传习录 伤寒论 伯牙琴 何典 何博士备论 佛国记 便宜十六策 僧伽吒经 僧宝传 儒林外史 儿女英雄传 元史 公孙龙子 公羊传 六祖坛经 六韬 兵法二十四篇 农桑辑要 冰鉴 列女传 列子 刘公案 刘子 初刻拍案惊奇 前汉演义 剪灯新话 北史 北史演义 北游记 北溪字义 北齐书 匡谬正俗 医学源流论 十七史百将传 十二楼 十六国春秋别传 千字文 千金方 华严经 华阳国志 南北史演义 南史 南史演义 南游记 南越笔记 南齐书 博物志 历代兵制 反经 古今谭概 古画品录 史通 司马法 后汉书 后汉演义 后西游记 吕氏春秋 吴子 吴船录 吴越春秋 周书 周易 周礼 呻吟语 唐传奇 唐才子传 唐摭言 商君书 商君书 喻世明言 四十二章经 四圣心源 园冶 困学纪闻 围炉夜话 国语 圆觉经 地藏经 增广贤文 墨子 声律启蒙 夜航船 大唐创业起居注 大唐新语 大唐西域记 大戴礼记 天工开物 天玉经 太平广记 太平御览 太玄经 太白阴经 夷坚志 奇经八脉考 奉天录 女仙外史 子夏易传 孔子家语 孙子兵法 孙膑兵法 孝经 孟子 孽海花 宋书 宋史 官场现形记 宣室志 容斋随笔 封神演义 将苑 尉缭子 小五义 小八义 小窗幽记 尔雅
版权所有©一直查   网站地图 闽ICP备20012346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