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充巡捕化装查案 接公文添差缉凶

  且说林公传见吴江县,刘瑞安就禀道:“卑职弹压不严,以致镇江帮头王富贵归次属下,竟敢把渔户金和尚劫财焚舟,毁尸灭迹。卑职接到金周氏禀状,勒限快班头严缉凶首,两次比追,仍未破案。卑职因此案非比等闲,亲赴粮船驻泊所在密查暗访,方知凶首王富贵声势浩大,且素与太湖水盗互通声气,故敢目无法纪,妄作妄为。而且他们耳目众多,卑职查勘之时,他早已闻讯远离,杏无踪迹,谅已逃入太湖暂避。卑职严限快班入湖踩缉,只是湖中山林众多,又为盗匪出没之所,属下既无能人,又无兵柄,欲去捕捉,万难办到。卑职无状,特来请罪,并恳大人训示遵行!”林公问道:“你从何处访得王富贵与太湖盗匪通往来呢?”瑞安答道:“这是卑职从酒肆中听来的。”林公说道:“酒客醉后乱道,不足取信,粮船纵然凶顽,岂敢与湖匪互通往来?此说未必是真。你且回去,细心查缉,本部院另委干员帮同踩缉便了。”瑞安就告辞退出,回转吴江。

  且说林公打发刘瑞安去后,心想派何人前去才能捉到凶首呢?辕门上当差的,虽都是干员,无如与粮船水手都属素昧生平,叫他们一时到哪里去查缉呢?沉吟了一回,忽然想起竹镇集萧成记鱼行一案,几乎构成冤狱,亏得湖州帮头王安福自愿做眼线,才得把四个凶首获案正法。常言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要破吴江劫财毁尸案,非派王安福前去不可;并且他是浙江粮船帮头,与苏皖两帮粮船水手积有嫌隙,命他去密查各帮命案,必肯出力,自无包庇贿纵之事。想到这里,愉快非常,记得湖州八帮回空粮船归次在松江,马上指派旗牌史林恩,赶往松江粮船驻泊所在找寻湖州帮头王安福,同他来辕。

  林恩应命而行,路上并无耽搁,那日到了松江,寻见王安福。安福接到船上,林恩不及寒喧,劈口就道:“兄弟奉林大人差遣,特来邀请足下到苏,因有疑难命案,相烦足下帮同办理。”安福早有所闻,苏、皖两帮归次后,不安本分,迭犯命案,当下就含笑答道:“我知林大人传唤,必然为着归次粮帮迭出人命重案,传我去帮同缉凶。本则我也是撑粮船的,蛇吃蛇,自残同类,帮规所不许;但是江苏帮视我们浙江帮犹如仇敌,狭路相逢,总是他们先出手,结果约期械斗,两败俱伤,冤仇愈结愈深,现在他们自蹈刑章,迭犯杀身大罪,林大人既然抬举于我,特烦史老爷来传唤,敢不唯命是听,帮着林大人办案。是非自有公论,天下人不见得批评我的不是。毕竟苏、皖两帮将来向我起交涉,责备我不该破坏帮规,不应该自残同类,我准备不踏上粮船跳板,也就罢了。到得那时,林大人总肯赏碗饭吃的。”林恩拍着胸脯说道:“只怕老哥不肯弃行,若愿意跟随我们大人办事,必定收用,兄弟可以力保的。”两人话得投机,安福款留林恩在船上吃过酒饭,然后一同登岸,取道向苏州而来。

  路上无事可说,那日安抵江苏巡抚辕门。林恩先到签押房禀复林公,王安福已经传到。林公便命他进见。安福走到林公面前,跪地行礼,口称小民叩见大人。林公连忙招手叫起,含笑说道:“苏帮回空粮船归次后,迭犯劫财奸杀等人命重案, 谅你在外也有些知道。州县官畏惧粮帮人多势大,不敢拿捉;但是民命非同儿戏,岂容凶首逍遥法外?意欲从严缉凶,苦于属下文武都与粮帮素昧生平,无从着手,才想起上次萧成记一案,幸得你做了眼线,方能缉获凶首。你是浙江帮中的前辈,对于苏、皖两帮中的不良水手,谅来都有些认识,故特派史旗牌传你到来,欲再借重你做一回眼线。不知你愿意不愿意?”

  安福答道:“大人抬举派差,愿效犬马之劳。不过粮船帮规严重,向来不能够贪功带线,苏帮虽与我们浙帮视同仇敌,小人此去带线,不免破坏帮规,万一将来帮中人因此向小人问罪,那时还求大人做主!”林公说道:“你不必过虑,尽管前去,本部院前次就想劝你改行,今番你如能把各案正犯缉获到辕,就赏你当个旗牌,那时再也没人敢难为你了。”安福听说,正是喜出望外,连忙叩谢提拔之恩,接着问道:“请大人示下,哪几帮中人犯了人命案子?”林公说道:“只有吴江县属劫财焚尸、杀害三命一案,苦主指明是镇江帮头王富贵是正凶,如今在逃未获;还有江阴为京口帮归次,据禀由水手养瘦马起衅,杀死邱松海全家老小五口,凶首未曾指明,本部院读破万卷书,只不曾瞧见养瘦马三字的出典,谅必是江湖上的切口,究竟作何解释,你可懂得?”安福答道:“养瘦马确为江湖隐语,那是诱拐或偿买了一两个有姿色的妇女,或则藏诸舟中,往来大河中,择商船聚集处,傍船停泊,勾诱邻船有钱男子,半夜里过邻船苟合,乘机窃取金银回船,马上启碇而逃;也有把瘦马养在家里,勾诱富家子、大腹贾入其彀中,睡到半夜里,男子破扉而入,指瘦马为妻,诈人强奸有夫妇女,施他的敲诈手段。苏帮水手中确有养瘦马的,这班人实在不是粮船水手,不过拜过帮头为老头子,倚仗同帮弟兄多,就无恶不作了。”林公说道:“原来如此,真是比拟不伦。此案之外,还有南桥摆渡口一案,也甚离奇!该处一月中发现二十四具浮尸,验得都系生前被杀投入河中的,凶首虽无人指明,因该处本为常州帮船的归次,只怕也是水手干的,这三案最为重要。你带着海捕札子,与史林恩一同出发踩缉,倘然查得凶首下落,可向就近文武衙门投文,添派干役兵弁帮同拘拿。”安福唯唯答应。林公就命押下文书,盖上紫花大印,授给安福;一面吩咐林恩道:“你本领虽然很好,究竟少不更事,对于粮帮中的情形,更是隔膜,此去一切须听王安福的指示,不可轻举妄动。”林恩连连答应,就带了安福到帐房中支领川资银两,马上出发。

  先到吴江,投寓休息。安福即到旧衣摊上,买得一身极破旧的衣裤。次晨,化装乞丐,林恩亦然扮作客商模样,分道向城外去侦探。毕竟林恩查案经验浅薄,又与帮中人不相熟,故直到傍晚回寓,不曾查得丝毫线索;那安福因是苏帮水手,都认得他的面貌,特地化装乞丐,面上涂些灰煤,把本来面目完全隐蔽过了,一路向镇江帮船驻泊所在,嘴里哼着叫化调,目光注视船上水手们。哪知走遍各船头,独不见王富贵,还防被他们看出破绽,不便久留,只好走向别处去。经过李家桥,那边是个小镇,约有二三十家居户,安福借着求乞为名,入镇挨户叫化。哪知事有凑巧,瞥见小茶肆中走出一人,踅到屋角下小解。安福看得真切,见那人身高七尺向外,面色微青,浓眉曝目,尖嘴削腮,年约四十上下,这不是王富贵还是谁呢?暗想动手拘捕,犹恐不是对手,还是回寓和林恩商量,到县里去投文添差,今晚前来拿捉,谅不会逃遁。正想之间,又见王富贵走入茶肆,直向柜台后面走去,才知他不是茶客,必然和店主相识,藏身这里避祸的,一时决不会逃往他方。想到这里,快活非常,就急匆匆一路赶回客寓,已是傍晚时候,就把查见凶首的经过告知史林恩。林恩连忙说道:“以速为贵,我们俩马上到吴江县里去添差,连夜到李家桥去拿捉。”安福一边答应,一边同他移步出寓,兴匆匆赶到县衙门,向号房中投送海捕札子,并说有要紧公事,马上要见刘太爷,速去通报!号房瞧见是巡抚派来的差官,不敢怠慢,马上引入花厅,他就奔入上房。刘瑞安刚正同姨太太在上房饮酒,号房送呈公文,说明有抚宪差官在花厅上等候。瑞安听说,急得什么似的,一面拆阅公文,一面命跟班着明角灯前导,走进花厅,连忙抱拳和林恩相见,次与安福行礼,分宾主坐下,跟班送茶。林恩就指着安福说道:“幸赖王老哥乔装乞丐,查得王富贵避匿所在,恐有漏泄,地名恕不宣告,请贵县速拨几名得力快班,跟我们连夜去拿捉。”瑞安听了,又惊又喜,马上传进捕快都头高德,带通班马快,各带武器,跟随史、王二位差官出了衙门,一路向李家桥飞驰而去。

  要知拿捉王富贵情形,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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