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回

   仁厚村重逢蔡女 云溪镇又见故巢

  次日早起,转心急至吕老处,谆谆相托,务必将地谋得,安厝乃父乃母,以俾子孙发达。殊知吕老致意吴姓,往反数次,其事不谐。转心暗与子商曰:“是地可发巨万,今而不得,外此难求矣。不若阴谋秘计以图之。”其子曰:“如何?”转心曰:“吾卜吉日,将尔祖骸取出,贮于瓦缶,乘夜厝之,有胡不可?”其子曰:“以素无冢之地而忽然有冢,彼岂不究其来历耶?”转心曰:“凿穴而厝,不露形迹,彼乌知之?”其子曰:“厝则厝矣,毫无凭据,何敢拜扫?”转心曰:“窖碑于内,年月倒题。如拜扫时吴姓阻滞,心禀邑宰。邑宰问其凭据,则具结开墓。宰见碑记,必断归尔等,丝毫不费,而美地即得乎?”其子曰:“此计甚妙,速行毋迟。”转心道人即卜吉日,取骸偷厝,事事周备,果无人知。

  时至禁烟佳节,转心道人与子若孙前去拜扫。吴姓见之,詈以无故冒认祖冢。闹了数日,禀之邑宰。邑宰亲勘,问有何凭。转心与子愿具甘结,开而视之。吴姓不知其中诡谲,亦愿开视。邑宰于是命役掘土,掘约三尺,内碑已现,视其所鎸年号,已百余载矣,遂将此地断与转心道人。吴姓抱冤难伸,任之而已。转心喜甚,重新垒冢,而以石碣立于墓外。事刚停妥,其子忽染重疾,服药不效。将要死时,指转心道人而泣曰:“神鬼恨尔巧于图谋,即得佳城,不惟不发尔富,且将绝尔子孙。”言罢而没。转心见此情景,不觉痛哭失声。一梦苏来,尚在讲道台下。三缄愁容而视之曰:“为求吉地道心抛,巧计谋来未必高;堪叹数年勤教诲,而今一试枉徒劳。”言已,复大声曰:“学道不道,上天不要;赶出万星,随尔所造。”转心道人亦如混元,大哭而去。

  狐疑、狐惑见二人下山之惨,忙跪台下,为彼哀求。三缄曰:“前心不改,如何容之?”狐惑曰:“师须念彼追随有年,不如暂留万星,再为教训。”三缄不允,暗举玉镜,向二狐照之。二狐昏倒,自觉出了万星山,大风扬尘,竟将身儿吹至天半。或左或右,或上或下,不能自主。约有一刻,摇摇欲坠。

  久之坠地,举目一视,大第在尔,楼台亭阁,排列其间。狐惑曰:“是必观也。吾兄弟可同入内,歇息片刻。”狐疑曰:“如此甚好。”重门刚入,狐疑曰:“是第模样依稀,似曾住过者。”狐惑曰:“我亦作是想耳。”狐疑曰:“从师云游,无地不到,所历观剎以及村落,难以枚举,恐是当年曾住之区,亦未可料。

  试入内面视之。”言已,由左转入,乃花卉一园。时正秋中,桂香飘拂。二狐遍游园内,尽情玩赏。

  游至园右,忽见侧门开处,一及笄女子身着淡红衣服,美艳无比,轻移莲步,竟入园中。见得二狐,频频嘱目。良久,娇声询曰:“尔狐郎耶?”二狐惊曰:“女娘为谁?何能识吾兄弟?”女娘曰:“郎君何竟忘却?吾家姓蔡,父为侍郎,前数年间,狐郎弟兄暗与妾身结为夫妇。自从那夜来一道士,施下法术,将郎收去,妾心如割,日日悲啼,盼望至今,终是雁断天边影。何期今日相会花园,快快同入兰房,以续旧好。”二狐曰:“吾兄弟自投三缄师尊,日以习道为事,一切障眼之物,毫非所贪。女娘速归,休复以痴情迷我。”女娘曰:“妾系郎君昔日所配,非同强认,尔兄弟即不居此,亦宜念昔日恩爱,同入妾室,相谈数语,妾始甘心。”所言至斯,泪落如豆。

  咽喉耿耿,话已难言。狐疑曰:“女娘自便,吾弟兄不是当年酷好淫逸。此时只争一刻火候,已有飞升之望。尚将从前过失悔不胜悔,敢再失足坠入孽海乎?”女娘见不允所说,轻轻踱到身旁,两手牵着二狐之衣,百般献媚。二狐此际心几欲动,幸道根坚固,诳之曰:“女娘不必紧牵吾衣,可先入兰房,将酒宴排齐,吾兄弟自来同尔一乐。”女娘闻言撒手,遂去排宴,以款二狐。

  谁知二狐诳脱女娘,疾向园门逞步而出。恰被侍郎所见,吼令侍从拿下。一时家仆如狼似虎,凶狠而至。或持绳索,或执刀斧,当将二狐捆束,抬到厅中,侍郎坐于几上,怒目詈曰:“何方野道入吾园内,所为何情?”二狐曰:“吾弟兄被狂风飘卷,坠落于此。其入大人园内者,误认府第为观剎也。望大人恩施格外,释弟兄归去,德戴不忘。”侍郎吼曰:“吾生平所恶者,即是尔等游手好闲,假道惑众之流。左右与吾吊在西廊,皮鞭三百!”左右如命,刚欲举鞭相击,倏然外面报有客至。侍郎顾谓家仆曰:“吾出外迎客,不暇击兹野道。尔等在此好好看守,待客去后,再来鞭之!”言毕而出。家仆辈遂将廊门紧闭,坐地看守。二狐无可为计,欲试移步换形之法,以脱此难,孰知累试无效,反觉遍体被索紧勒,痛楚难禁,因而不住呻吟。

  久之,家仆散去,廊东门帘响处,来一小小丫结到廊内探取盥器,闻得呻吟惨切,近而视曰:“尔狐姑父耶?”二狐举目望之,乃蔡女房中使女翠兰也。忙哀乞曰:“小姑姑快将吾弟兄释下。”丫结曰:“吾不敢释尔。尔且忍耐,待吾入内禀之姑娘。”去不移时,出谓二狐曰:“姑娘有言,尔如仍修旧好,自有妙策救尔;其如不许,尔兄弟命必丧于兹。”二狐诳曰:“事到如今,尚有何说。速放吾下,愿配尔姑娘焉。”丫结闻说,又复入内,良久乃出,曰:“姑娘恐尔诳彼,得解释后乘风而逃。”二狐连声曰:“不能,不能。”丫结曰:“如是,姑娘已禀老夫人,夫人禀于侍郎,侍郎喜,即在本府成就良缘。俟客去时,便来释尔。”言已,竟入内面。

  二狐愈吊愈疼,呻吟之声直达府外。俟到夕阳西坠,人声嘈杂,廊门已开。仆婢数十人立于两旁,侍郎正中坐定,欣然而询二狐曰:“闻尔兄弟暗配吾女已十多年,但出于私,非属正道。今吾作主,愿将妞妞配尔兄弟,何如?”二狐曰:“前者系吾不知,任意糊混。今习大道,何敢再入卑污?伏冀垂怜,念吾修炼之苦。”侍郎曰:“吾以一女而配汝兄弟,是羞于自荐也。尔反推却,吾之颜面何存?左右前来,与吾速速鞭死,抛诸枯井,以了两次被彼受辱之报焉!”仆人诺,持鞭近前,将欲击矣。私谓二狐曰:“尔等何蠢?如其意顺大人,非但可免鞭抽,亦且享福无穷,何者不美?”二狐曰:“宁死于鞭,誓不坠此孽海。”仆人曰:“尔既不受抬举,休怪吾之不仁。”遂举皮鞭,力抽数十。二狐痛极而醒,尚在讲道台前。三缄喜曰:“不蹈前车爱道深,宁从一死不从生;野狐惰性能如此,愧煞而今世上人。”赞已,仍命二狐归庐习道。

  恰值凤女来讲道台,欲询明堂关元何以相通之说。三缄持镜照去,倏被狂风一拂,竟将身躯吹起,不偏不倚,附于云溪镇前。凤女暗思:“云溪镇历铁马溪不远,久未见此故巢,不免去到溪头,望望风景。”及到是溪,只见水浪滔滔,水光滟滟,长天一色,入目爽心。望未逾时,忽然水面出一丫结,立于波间。凤女视之,乃当年在宫伏侍之爱奴也。方欲抽身,以免缠扰,殊意爱奴早已瞥见,即上波上呼曰:“虾姑何往?婢子多年未见,眼泪久已流干。”凤女曰:“吾去从师习道,何暇归里与尔辈相晤乎?”爱奴曰:“姑娘即不恋及婢子,独不念虾宫父母耶?”凤女曰:“非不念之,奈道未习成,不敢归宁耳。”爱奴曰:“姑娘可暂回宫去,以慰虾公虾母朝日悬望之心。”凤女曰:“尔归代为禀告,言吾习道将成。如得飞升,何患不能团聚?”言方到此,虾母亦冲波而来。凤女只得下溪与母相见,虾母遂命车驾接凤女回宫。凤女不敢违,随母上车,刚到宫门,虾公一出,接着凤女,同入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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