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

  走长庄卖艺赚公子 入大罐举手避痴儿

  词曰:
  聊作戏,诱仙技,百说难回意,好痴迷,且多疑。
  一番争论费唇皮,入罐去无迹。
  ——右调《干荷叶》。

  且说冷于冰自蒋金花身死之后,即遁出林桂芳营中,回到泰山庙内。连城璧道:“大哥原说下去去就来,怎么四十余天不见踪影?着我们死守此地,日夕悬望。”

  于冰道:“我原去怀庆,与朱文炜说话。着他搬取家小,不意师尚诏造反,弄的我也欲罢不能。”

  于是详细说了一遍。城璧大笑道:“功成不居名,正是神龙见其首不见其尾之说,惜乎我二人未去看看两阵相杀的热闹。”

  自此于冰与他二人讲究玄理,或到山前山后游走。一月后,逐电回来,说道:“林岱授副将职,已署理河阳总兵到任讫。朱文炜补授兵部职方司员外郎,差段诚去法师宅上搬姜氏去了。”

  于冰大悦,次日,写了一封书字,向董玮道:“公子与我们在一处,终非常法。昨查知总兵官林桂芳之子林岱,现署河阳总兵,我竟斗胆于书内改公子姓名为林润。他如今已是武职大员,论年纪也该与他做个晚辈,着他认公子为侄,将来好用他家三代籍贯,下场求取功名。”书内已将公子并尊公先生受害前后原由,详细说明,又将金不身边存银一百余两付与他主仆,做去河阳盘费。

  董玮道:“承老先生高厚洪恩,安顿晚生生路,此去若林镇台不收留,奈何?”

  于冰大笑道:“断无此理,只管放心。林岱、朱文炜二人功名,皆自我出,我送公子到他们处,定必待同骨肉。因朱文炜是京官,耳目不便,故着公子投奔林岱。到那边号房中,只管说是他侄子,从四川来,又有冷某书字,要当面交投。他听知我名,定必急见。见时,只管说着他尽退左右人役,先看了我书字,然后说话。你两人俱可心照,从此再无破露之患矣。今日日子甚好,我也不作世套,就请公子此刻同盛价起身。”

  又向城璧道:“山路险峻,你可送公子下了山即回。”

  董玮道:“晚生用不了这许多盘费。”

  于冰道:“一路脚价,到那边买办几件衣服,入衙门也好看。能有几多银两,公子不必推辞。”

  董玮感情戴德,拉不住的磕下头去,那泪不从一行滚下,又与城璧、不换叩头。大家送出庙外。董玮复行叩拜,一步步大哭着,同城璧下山去了。于冰见此光景,甚可怜他。又见金不换也流着眼泪,一边揩抹,一边伸着脖子向山下看望。回到庙中,只觉得心上放不下,随将超尘放出,吩咐道:“今有董公子投奔河阳总兵林岱衙门,你可暗中跟随到那边,看林岱相待何如,就停留数日亦可,须看听详细,禀我知道。”

  超尘道:“法师就在此山,还往别地去,说与小鬼,好口覆法旨。”

  于冰道:“你问的甚是。我意欲和城璧、不换去湖广,你回来时,在衡山玉屋洞等候我可也。”

  超尘领命去了。

  到次日交申刻时分,城璧方回。于冰道:“我只教你送下山去,怎么今日此刻才来?”

  城璧道:“我见那董公子一路悲悲切切,不由的就送他到泰安东关,和他在店中住了一夜。却喜有沂州卸脚骡子两个,与他主仆雇了。今早我又送了他十里,因此迟来。”

  于冰道:“湖广有黄山赤鼻鹿门等处,颇多佳境,我意要领你们一行。又在此住了许久,用过寺主柴米等项,理合清还。连二弟可包银十两,交与寺主。”

  城璧送银去了,不换收拾行李。两事方完,三人才出房门,忽见寺主披了法衣,没命的往外飞跑。不多时,迎入个少年官人来。但见:

  面若凝脂,大有风流之态;目同流水,定无老练之才。博带鲜衣,飘飘然肌骨瘦弱;金冠朱履,轩轩乎客止轻扬。手拿檀香画扇一柄,本不热也要摇摇;后跟浮浪家奴几人,即无事亦常问问。嫖三好四,是锋利无比之刚锥;赌五输十,乃糊涂不堪之臭肉。若说他笙箫音律,果然精能;试考恁经史文章,还怕虚假。

  于冰一见,大为惊异,向城璧道:“此人仙骨珊珊,胜二位老弟数倍。”

  城璧道:“大哥想是为他生的眉目清秀么?”

  于冰道:“仙骨二字,到不在模样生的好丑,有极腌臜不堪之人具有仙骨者,此亦非一生一世所积。”

  不换道:“大哥何不渡脱了他?也是件大好事。”

  于冰道:“我甚有此意,还须缓商。”

  不换道:“我们可同到后边,与他叙谈一番,何如?”

  于冰道:“他是贵介世胄,目中必定无人,你我到他面前,反被他轻薄。当设一法,教他来求我们为妙。”又道:“你们看这也是个公子,比董公子何如?”

  城璧大笑道:“董公子人虽少年,却是诚虔君子;此人满面轻浮,走一步,都有许多不安分在脚下。大哥自是法眼,何须弟等评论?”

  于冰道:“他已到正殿去了,待我出去,查查他的脚根,再作理会。”

  正言间,只见那公子出来,站在当院里,四面看了看,向庙主道:“你不送罢。”连头也不回,挺着胸脯,一直步出去了。庙主飞步赶送。

  少刻,庙主人来,不换迎着问道:“适才出去的那位少年,是个什么人?”

  庙主笑着,将舌尖一吐道:“他是泰安城中赫赫有名的温公子,他父亲做过陕西总督,他是极有才学的秀才,他家中的钱也不知有多少。”

  于冰道:“他住居在城在乡?”

  寺主道:“他住在泰安州城东南长泰庄内,是第一个大乡绅家。”

  城璧道:“我看他举动有些狂妄。”

  寺主道:“少年公子们都是那个样儿。若与他说起话来,到也极和平。一年按四季定到敝寺烧香一次,我们要化他的布施。他最舍的钱,是个少年慷慨着实可交往的人。”

  于冰笑了笑道:“我们此刻就别过了。”

  寺主道:“适才这位连爷,送与我十两银子。我不收,又怕众位见怪,收下心甚不安。”

  于冰也世故了几句。不换仍改为俗人打扮,肩了行李,寺主送至山门外作别。于冰向城璧面上一拂,须发比前更黑。城璧大悦。不换道:“二哥又成了三十多岁人了。”

  于冰道:“今日我们就去长泰庄一行,要如此如此,不怕他不来寻我们。”

  城璧笑道:“大哥事事如神明,今日于这姓温的,恐怕要走眼力。他家里堆金积玉,娇妻美妾也不知有多少,怎肯跟随我们做这样事?”

  于冰笑道:“一次不能,我定用几次渡他,与老弟践言。”

  三人说说笑笑,约走了五六十里,已寻问到长泰庄来。但见:

  日映野花,沿路呈佳人之貌;风吹细柳,满街摇美女这腰。曲径斜阳,回照农夫门巷;小桥流水,偏近卖酒人家。角角鸡啼,常应耕牛之吼;梁嘤禽语,时杂犬吠之声。乳臭小儿,掷骰于通衢檐下;伛偻老文,斗牌于大树阴前。未交其人,先闻温府聚赌;才履其地,便传公子好嫖。来去者,急言某妓女上情;出入者,乱嚷若郎君输钞。虽不是治化淳乡,也要算风流乐土。

  于冰四围一看,也有三四百人家。庄东北上有一片高大房子,想就是温家的宅舍。街道上也有生意买卖,老老少少嚷闹的都是嫖赌话。不换道:“我活了三十多岁,不曾见这样个地方。”

  于冰道:“不必说他。我看庄西头有座庙,且去那边投歇。”

  三人走入庙内,见是观音大士香火。和尚迎着问道:“做什么?”

  城璧道:“欲借宝刹住一半天。”

  和尚见有一肩行李,也不推辞,用手指道:“东禅房里去。”

  原来这个庄村,是个五方杂处的地方,不拘甚么人都容留,只要会赌钱。三人到东禅房歇下。不换买了些吃食东西,与城璧分用。已是黄昏时分,和尚送入灯来,坐在一旁,也不问于冰等名姓,开口便道:“三位客人不小顽顽么?还有两个赌友配合。”

  不换却要推辞,于冰道:“今日行路劳苦了,明日还要大赌。”

  和尚欢喜而去。

  次日,三人到街上,不换高叫道:“我们是过路客人,有几个好戏法儿,要在贵庄顽耍,烦众位借一张桌子用用。”

  众人听见要耍戏法儿,顷刻就围下了好些人,搬来一张桌子放下。

  于冰道:“再烦众位,不拘什么物件,取几件来。”

  众人借来一个大锡洗脸盆,十个汤碗,放在桌上。于冰卷起双袖,将碗一个个摆列在锡盆内,向众人道:“十法九禊,无禊不行。我的戏法儿总是用人家的东西,众位要看个真切明白。我先将这十个汤碗飞去。”

  说罢,两手举起,向空中一撒,说声“去”,十个碗响了一声,形影全无,众人大笑。于冰又将锡盆也望空一掷,喝声“去”。也不见了,众人大叫大嚷道:“这是真法,与历来耍戏法人飞的大不相同。”

  只见傍边一人笑说道:“你将十个汤碗、一个大锡盆俱飞去,我们都是向饼铺中借来的,拿甚么还他?”

  于冰用手向南一指道:“那家房檐上放着的不是么?”

  众人齐看,果然在房檐上放着。那人跑去取来,一件不少。

  此时哄动一时,看的人拥挤不开。又见有几个人高叫道:“戏法儿不是白看的,客人们到此,我们多凑几千钱,做盘费罢。”

  于冰连连摆手道:“我们路过贵庄,见地方风俗淳厚,所以才顽耍顽耍,攒凑盘费何用?”

  众人听见不要钱,越发高兴,乱嚷着求再耍几个。于冰道:“可将长绳子弄几十条来,越多越好。”

  众人唿哨了一声,跑去有五六十人,陆续交送,顷刻你一条,我一条,凑成四五堆。于冰道:“众位可将绳子挽结做一条。我有用处。”

  众人听了,七手八脚的挽结,顷刻成了一条总绳,合在一处,有半间房大一堆。于冰走到绳子跟前,先将绳头用二指捏起,向空中一丢,喝声“起”,只见那绳子极硬极直,和竹竿一般,往天上直攒了去,须臾起有二百余丈高,直接太清。众人仰视,哄声如雷。少刻,那绳子止有三四丈在地,于冰道:“你们还不快用石块压住!假若都攒入天内去,该谁赔?”

  众人急忙抬来一块大石,将绳子压住。再看那绳子,和一支笔管相似,直立在当天。于冰走回桌前,又向众人道:“快取剪子一把,大白纸一张,长四五尺者方好。”

  少刻,众人取来一张极长大的画纸,放在桌上。于冰看了看,随用剪子裁成五尺高一猴,两手高举,向地下一掷,大喝道:“变!”

  大众眼中只见白光一晃,再看时,将一白纸猴变为真猴,满身白毛,细润无比。于冰用手一指,那猴儿便跳跃起来,众人大笑称奇。于冰又将那猴儿一指,说道:“你不去扒绳,更待何时!”

  只见那猴儿跑到绳前,双手握住,顷刻扒入青霄。

  众人仰视,惊异不已,转眼间,形影全无。于冰用手一招,那条长绳夭夭折折退将下来,又成了一大堆,惟有那纸变的猴儿不知去向。

  众人天翻地覆的叫好不绝。猛见人丛中挤入两人,向于冰道:“我们是本村温府大爷差来的,听得说你们戏法儿耍的好,我家老太太要看,叫你三个快去哩。”

  城璧听了个叫字,不由的大怒,骂道:“好瞎眼睛的奴才!我们又不为钱,又不为势,不过大家闲散心儿,且莫说是你家老太太,便是你家祖奶奶、祖太太,也去不成。”

  那两人也便要发话,不换笑说道:“我这敝友的话固是粗疏些,二位也有失检点处。尊大爷虽富虽贵,与我们无辖,就下一个请字,也低不了你家名头,高不了我们身分。必定说叫你三人快去,我们又不是你家大爷的奴才佃户,平白的传唤怎么?”

  众人齐声说道:“理上讲的明白,怪不得客人发话。”

  城璧分开了众人,同于冰、不换回庙去了。

  再说这温如玉本是宦家子弟,他父亲名学诗,做过陕西总督,早忙,他母亲黎氏,教养他进了学。年已二十一岁,也有三四万两家私。年来嫖赌,混去了一万余两。娶妻洪氏,夫妻不甚相得。他生的美丰容,喜戏谑,又好广交滥施。十一二岁便和家下人偷赌,到十五六岁,就相交下许多的朋友。黎氏止此一子,真是爱同掌珠,因此任他顽闹,只怕他心上不快活,郁闷出病来。到了十八九岁,凡风华靡丽的事,无所不为。黎氏只略说他几句,他就有许多辨论;再不然,使性子一天不吃饭,黎氏还得陪笑陪话安慰他,因此益无忌惮。他虽然是个大人家,却是世世单传,不但近族,连远族也没一个。这日听得人传说,庄内来了三个耍戏法儿的,精妙之至。心上甚是高兴,将他母亲请到庭上,垂了帘儿,又备了酒饭,将相好朋友都约来,等候了好半日。家人回来,细说于冰等不来的话。内中有几个朋友说道:“这是那里来的几个野人,连老夫人都敢干犯,可着尊管们出去乱打一顿再讲!”

  又有几个道:“外路来的人,知他是甚么根脚,岂可轻易乱打!”

  如玉道:“叫又叫不来,打又打不得,难道这戏法儿不看罢?”

  内中又一个姓刘的秀才道:“怎么不看,我去叫他们,管情必来。”

  随即出了温宅,到观音寺内,入的门,先与于冰等一揖,坐下说道:“敝乡温公子,系昔年陕西总督之嫡子也。为人豪侠重义,视银钱如粪土,心羡诸位戏法通神,特烦小弟代为敦请,祈三位一行!”

  于冰道:“某等如闲云野鹤,随地皆可栖迟,何况督院公子之家。是既无干求请托,又不趋名附势,陡然奉谒,徒伤士品。承君美意,改日再会罢。”

  秀才道:“先生这话是决意不光顾了?”

  于冰道:“四海之内,无非朋友。某等拙见,不愿为灭刺之景丹,亦不愿为自荐之毛遂。若交以道,接以礼,无不可也。”

  刘秀才道:“小弟明白了。”

  辞出到了温宅,向如玉诸人道:“我适才到观音寺,会了那三个人,不想皆是我辈斯文中人物。听他的谈论,和我们考一等秀才的身分差不多,并非市井卖艺之流,可同年而语。怪不得尊纪说了个叫字,便惹出许多辨论来。大爷可速写一名帖,亲去一拜,外再备即午蔬酌候教一帖,通要写教弟二字,小弟包管必来。”

  众人又道:“这三人也太自高贵,世间只有个行客先拜地主,大爷是何等门媚,那有到先去拜他之理?”

  刘秀才道:“你们都是没读过书的识见。孟子曰:自古有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又曰:欲见贤而不以其道,犹欲入而闭之门也。”

  温如玉道:“诸公不必争论,家母等候已久,我就先拜他罢。”

  即刻写了帖,到观音寺来。慌的众和尚披法衣带僧帽,撞钟擂鼓,烧茶薰香不迭。如玉先到殿上,与观音大士一揖,然后着家人们投帖,下来到东禅房,与于冰三人叙礼,各通姓讳。如玉道:“适才敝友盛称三位长兄道德清高,小弟殊深景仰。今午薄具小酌,欲屈高贤驾临寒舍,未知肯光降否?”

  于冰道:“既承雅谊亲招,大家同行何如?”

  如玉大喜。四人出了庙门,众和尚跟随在背后相送。如玉只顾和于冰说话,那里理论他们,一个个寂寞而回。

  三人到如玉家中,众宾客次序见礼。见于冰亭亭玉立,真是鸡群之鹤;城璧美髯飘洒,气宇轩昂,各动刮目相敬之心,惟不换不像个大邦人物。于冰等坐定茶毕,内中有一人举手道:“东翁温大爷,乃吾乡之大孝子也。每有奇观,必令太夫人寓目,从早间竭诚敬候,始得三位先生驾临,即小弟辈,亦甚喉急。敢请先生速施移星换日之手,使吾等目穷光怪,也是三位先生极大阴德。”

  如玉道:“杯酒未将,安可过劳尊客?”

  于冰大笑道:“吾既至此,何妨游戏三昧。”

  说罢,起身同众人到院中,耍了一鱼游春水,一向日移花,一空中箫鼓,把些看的人,都魂夺口噤。温如玉不住的伸舌咬指,一句也赞扬不出。

  耍罢,请客让于冰首坐。于力言不食烟火食,众人疑信相半,城璧、不换又以吃素为辞。如玉甚过意不去,吩咐厨下速刻整理素菜,又着采买各色鲜果,并家中所有,为于冰用。酒席完后,三人就要辞去,如玉那里肯放?立刻差人将行李取来。

  晚间诸客散尽,请于冰三人在内书房吃酒。言来语去,是要学于冰的戏法儿,且许送银一百两。于冰大笑道:“吾法遇个中人,虽登云驾雾,亦可指授,何况顽闹小术;若不是个中人,虽百万黄金,亦不能动吾分毫。”

  如玉道:“何为个中人?”

  于冰道:“过日再说。”

  如玉又加至二百两,于冰惟哈哈大笑而已。坐至三鼓后,方才别去。于冰向城璧、不换道:“我日前在泰山庙内,未曾细看这温公子,今日我到甚为他担忧。”

  城璧道:“莫非无仙骨么?”

  于冰道:“此人根气,非止一世所积,其前几世,必是我辈修炼未成致坏道行者。他不但有仙骨,细看还有点仙福。只是他两口角已透出煞文,亦且印堂黑暗,不出一月内,必道奇祸。幸额间微有些红光,尚不至于伤生,而刑狱之灾定在不免。”

  城璧道:“一面之交,也是朋友,大哥何不预先教以趋吉避凶之策?”

  于冰道:“此系他气运逼迫,自己又毫不修省。若教他长远富贵,我永无渡他之日矣。”

  次日,如玉又烦于冰耍了几个,越发心上羡慕不已,连嫖赌也顾不得了。与于冰一刻不离,时时问以一物不食之故。于冰又笑而不言。城璧将于冰弃家学道始末详说,如玉听了,心上甚是不然,向于冰道:“老长兄以数万家私,又有娇妻幼子,忍心割绝如此,这岂不是糊涂不堪的事?”

  于冰道:“我有昔日的糊涂,才有今日的明白。”

  城璧又说到西湖遇火龙真人,如玉虽听得高兴,到底半信半疑。又说起近日平师尚诏,成就朱文炜、林岱两人功名,这是眼前现在的事。如玉听到成就了两人功名话,连忙站起,向于冰叩拜道:“老长兄既有如许神通,念小弟先人出身显宦,小弟今已二十一岁,尚滞守青毡,怎么想个法儿,将小弟也成就成就。不但老母感戴恩德,就是弟先人在九泉之下,亦必钦仰鸿慈。”

  于冰连忙扶起道:“公子休怪小弟直言,公子乃上界嫡仙,名登紫府,原非仕途中人,功名实不敢许。”

  如玉拂然道:“韩夫子岂终贫贱者耶?”

  于冰见如玉变色,随改口道:“恐不能如令尊威行全省,若两司还有指望,故弟不敢轻许。”

  如玉方回嗔作喜道:“就是一知府也罢了。”

  于冰又遭:“弟辈明日,定于拜别,然既有一日倾盖,即系百岁芝兰,今后公子要诸事收敛。”

  如玉道:“辞别的话,过二年后再说。老长兄着弟收敛,也不过为嫖赌而言。小弟非不知坏品伤财,每思人生世上,如风前烛,草头露,为欢几何?即日夕竭力宴乐,而长夜之室,人已为我筑矣。弟之所以流连不少自已者,此之谓也。”

  于冰道:“公子既知为欢无多,何不永破长夜之室,做一不死完人?况人生七十,便为古稀,其中疾病缠绕,穷苦奔波,父母丧葬,儿女贤愚,方寸内无一片刻宁暇。为十数年快乐,而失一大罗金仙,智者恐不为也。”

  如玉道:“老长兄今日已成仙否?”

  于冰道:“吾虽未仙,然亦可以不死。”

  如玉道:“老长兄游行四海,即到死时,小弟从何处查考?昔秦皇汉武,以天子之力,遍访真仙于山岩海岛,尚未一遇,况我辈何许人,乃敢存此妄想!”

  于冰道:“秦皇汉武,日事淫乐,若再着他身入仙班,天地安肯偏私至此!”

  如玉怒说道:“小弟上有老母,下有少妻,实不能如老长兄割恩断爱,今后请毋复言!”

  城璧大笑道:“何如?”

  于冰见如玉满面怒容,随即站起道:“公子气色上不佳,本月内必有一件大口舌,须谨慎一二。我们此刻也讲论的疲困了,必须弄个戏法顽顽。”

  如玉听得要顽戏法,不由的就笑了。于冰向众家人道:“宅内若有大坛或大罐,不拘那样拿一件来,我有用处。”

  少刻,两个家人抱出一青花白地、小口大肚磁罐,约有三尺半高下,周围尺半粗细。放在院中,将上面磁盖儿揭起,于冰向不换道:“将行李取来。”

  不换抱来行李,于冰道:“你可将行李装入罐内。”

  不换见罐口不过八寸大小,一卷行李到有二尺粗细,如何装得入去?听了此话,两只眼只看于冰。于冰道:“看什么?装入去就是了。”

  不换笑着,将行李立抱起来,向罐口上一放,只见那一卷行李,毫不费力一放就入罐内去了。如玉同众家人皆大笑称奇。于冰又向不换道:“你也入去。”

  不换笑应道:“只怕难,难。”

  于冰道:“你试试看。”

  不换笑着,先将左脚一入,已到罐底;后将右脚放入。于冰道:“下去!”

  一语未完,不换已不见了。如玉等看的发呆。于冰道:“连二弟入去。”

  城璧笑说道:“我这汉子粗长,只休要将磁罐撑破。”

  说着,抬起左脚,向众人道:“这罐口只好有我半只脚大。”

  说着,将脚一入,即到罐底,城璧笑道:“有点意思。”

  随将右脚插入。于冰也说道:“下去!”

  一转眼,城璧也不见了。如玉觉得有些怪异,正欲拉住于冰,于冰急到罐前,双脚一跳,已入罐内,形影全无。如玉同众家人跑至罐前口大叫道:“冷先生!”

  只听得罐内应道:“公子保重,我去了。”

  此后百般喊叫,百般道罪,皆寂然无声。众家人道:“大爷不用喊叫,是藉这罐子作由,怕大爷留他,此刻不知走到那里去了。”

  这几个人都奇怪的了不得,还不知是仙是妖,去了到好。

  如玉叹恨道:“是我适才和他辨论,气色不好,得罪了他。你们此刻,可分头于本宅并庄子内外、大小人家、左近寺院中,细细找寻。”

  众家人去了。如玉想到月间有大口舌话,心上甚是疑惧,连嫖赌也回避了。

  正是:
  痴儿不足留恋,见面犹之不见。
  急切想出走法,三人同入一罐。

上一章 > 目录 < 下一章
推荐古籍
论语 三字经 三国演义 大学章句集注 西游记 红楼梦 水浒传 三国志 史记 三侠五义 三十六计 三命通会 三略 三遂平妖传 世说新语 东京梦华录 东周列国志 东游记 东观奏记 中庸 中论 中说 九州春秋 九章算术 书目答问 乾坤大略 了凡四训 二刻拍案惊奇 云笈七签 五代史阙文 五代新说 五灯会元 亢仓子 人物志 仪礼 传习录 伤寒论 伯牙琴 何典 何博士备论 佛国记 便宜十六策 僧伽吒经 僧宝传 儒林外史 儿女英雄传 元史 公孙龙子 公羊传 六祖坛经 六韬 兵法二十四篇 农桑辑要 冰鉴 列女传 列子 刘公案 刘子 初刻拍案惊奇 前汉演义 剪灯新话 北史 北史演义 北游记 北溪字义 北齐书 匡谬正俗 医学源流论 十七史百将传 十二楼 十六国春秋别传 千字文 千金方 华严经 华阳国志 南北史演义 南史 南史演义 南游记 南越笔记 南齐书 博物志 历代兵制 反经 古今谭概 古画品录 史通 司马法 后汉书 后汉演义 后西游记 吕氏春秋 吴子 吴船录 吴越春秋 周书 周易 周礼 呻吟语 唐传奇 唐才子传 唐摭言 商君书 商君书 喻世明言 四十二章经 四圣心源 园冶 困学纪闻 围炉夜话 国语 圆觉经 地藏经 增广贤文 墨子 声律启蒙 夜航船 大唐创业起居注 大唐新语 大唐西域记 大戴礼记 天工开物 天玉经 太平广记 太平御览 太玄经 太白阴经 夷坚志 奇经八脉考 奉天录 女仙外史 子夏易传 孔子家语 孙子兵法 孙膑兵法 孝经 孟子 孽海花 宋书 宋史 官场现形记 宣室志 容斋随笔 封神演义 将苑 尉缭子 小五义 小八义 小窗幽记 尔雅
版权所有©一直查   网站地图 闽ICP备20012346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