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坚甲志·卷十六

  卫达可再生

  卫仲达、字达可.秀州华亭人.为官职时.因病入冥府.俟命庭下.四人坐其上.西向少年者呼曰.与它检一检.三人难之.少年曰.若不检如何行遣.三人曰.渠已是合还.何必检.恐出手不得尔.少年意不可.回呼朱衣吏谕意.吏捧牙盘而上.中置红黑牌二.红者金书善字.黑者白书恶字.少年指黄牌.吏持以去.少焉数人捧簿书盈庭.一秤横前.两首皆有柈.吏举簿置东柈.柈重压至地.地为动摇.卫立不能安.三人皆失色.曰、向固云不可检.今果尔奈何.少年亦惨沮有悔意.须臾曰.更与检善看.吏又持红牌去.忽西北隅微明如落照状.一朱衣道士.捧玉盘出.四人皆起立.道士至.居中而坐.望玉盘中文书仅如筯大.吏持下置西柈.柈亦压地.而东柈高举向空.大风欻起.卷其纸蔽天.如乌鸢乱飞.无一存者.四人起相贺.命席延卫坐.卫拱手曰.仲达年未四十.平生不敢为过恶.何有簿书充塞如此.少年曰.心善者恶轻.心恶者恶重.举念不正.此即书之.何必真犯.然已灰灭无余矣.卫谢曰.是则然矣.敢问善状何事也.少年曰.朝廷兴一工修三山石桥.君曾上书谏.此乃奏也.卫曰.虽曾上疏.朝廷不从.何益于事.曰、事之在君尽矣.君言得用.岂只活数万人命.君当位极人臣.奈恶簿颇多.犹不失八坐.勉之.遂遣人导归.卫后至吏部尚书.徐专说闻之于卫仲子臧.

  郁老侵地

  镇江金坛县吴干村.张郁二家邻居.后为火焚.皆散而之它.所存惟空址焉.同邑汤氏子.病热疾死.至有司云.当复生.令出门.需送者.至门外.见市廛邸列.与人世不异.遂坐茶肆.时郁氏之老.死已十余年矣.相见如平生.喜曰.数日闻公当来.故候于此.今知得还.将奉托以事.吾家故宅.颇忆之乎.曰、然.郁曰.生时与张氏比邻.吾屋柱址.已尽吾境.而檐溜所滴者.张地也.吾阴利其处.巧讼于官而夺之.凡侵地三尺许.张翁死.诉于地下.吾既伏前愆.约使宅人反之.然二居皆已煨烬.张既转徙.吾儿又流落建昌.为南丰符氏婿.幽明路殊.此意无从可达.公幸哀我.烦一介谕吾儿.使亟以归张氏.作券焚之.吾得此则事释.复受生矣.汤许之.少焉送者到.即告别.既苏.呼张氏子语之故.答曰.昔日实争之.今已徙居.无用也.汤以郁所嘱.不忍负讫.遣报其子.取券授张.而书其副焚之.它日梦来致谢.汤乃致远长子.

  车四道人

  蔡元长初登第.为钱塘尉.巡捕至汤村.薄晚休舍.有道人状貌甚伟.求见.蔡平日喜接方士.亟延与语.饮之酒而去.明日宿它所.复见之.又明日泊近村.道人复至.饮酒尽数斗.恳曰.夜不能归.愿托宿可乎.蔡始犹不可.其请至再.不得已许之.且同榻.命蔡居外.已处其内.戒曰.中夜有相寻觅者.告勿言.蔡意其奸盗亡命.将有捕者.身为尉.顾匿之不便也.然无可奈何.展转至三更.目不交睫.闻舍外人声.俄顷渐众.遂排户入.曰、车四元在此.何由可耐.欲就床擒之.或曰.恐并损床外人.帝必怒.吾属且获罪.蔡大恐.起坐呼从吏.无一应者.道人安寝自如.撼之不动.外人云.又被渠亸了六十年.可怪可怪.咨嗟良久.闻室内如揭竹纸数万番之声.鸡鸣乃寂.呼从者始应.问所见皆不知.道人矍然兴.谢曰.某乃车四也.赖公脱此大厄.又可活一甲子.已度世第三次矣.自此无所患.公当贵穷人爵.吾是以得免.如其不然.与公皆死矣.念无以为报.吾有药能化纸为铁.铁为铜.铜为银.银又为金.公欲之乎.蔡拒不受.强语干汞之术.曰.它日有急.当用之.天且明别去.后不复见.蔡唯以其说传中子翛.蔡死.翛家窜广西.赖是以济.蔡之客陈丙.尝为象郡守云然.

  女子穿溺珠

  湖州人王概.绍兴十六年八月.赴邵武建宁丞.宿信州玉山驿.便溺已.且就寝.见美女在旁.探手虎子中.拾碧粒如珠者三四颗.串以红缕.挂颈上.概惊问汝何人.已不见.自是每溺.其旁辄地裂.女子盛服出.或器内.或溷厕.必得珠乃没.概日以困悴.医巫束手莫能疗.几二年久.女所穿累累.绕颈至腹数十匝.其后珠益减.至才一二颗.而色渐白.女惨容谢曰.得君之赐厚.吾事济矣.但恨伤君之生.无以报.当亦徐图之.再拜而去.概是夕不复溺.翌日大汗而卒.三事亦徐搏说.

  李知命

  李知命.建昌人.绍兴二十四年八月.宿豫章村落.就枕未睡.月色皎然.见窗外人往来.少焉回首与窗对.如一男子缁巾汗衫而立.恍忽间已入室.李疑其盗也.熟伺所为.俄至前.绕床而行.床之东北皆距壁.而其人行通无所碍.方和鬼也.如是十余匝.径揭帐执李项.李有胆力.举手承之.复以左手来.又与相拒.欲大叫.而喉中介介如咽.良久方能呼.两仆同应曰、喏.李曰.常夕叫汝.数声不一应.今何谨如此.既不寐.胡不早觉我.皆曰.见一男子至主公之前.相撑拄甚力.欲起则足不可动.欲叱则气不得出.适闻主公之声.男子始去.某等方得能言耳.

  光州墓怪

  光州士人孔元举.居城外数里间.每入城.辄经乱葬垅.常日诣州学.晨往暮归.必过之.一夕归差晚.日犹衔山.闻有人高诵维叶萋萋黄鸟于飞之句.至于再三.审其声当所行道上.少顷差近.则闻声在墓间.回首视之.一物如蹲鸱.毛毵毵覆体.赤目猪喙.瞠视孔生.厉声曰.维叶萋萋.孔大骇.亟步归.即病.旬日死.

  碧澜堂

  南康建昌县民家.事紫姑神甚灵.每告以先事之利.或云下江茶贵可贩.或云某处乏米.可载以往.必如其言.获厚利.一日书来曰.来日贵客至.宜善待之.其家夙戒子弟奴仆数辈候门.尽日无来者.将阖门.而一丐者至.即延以入.为具沐浴更衣.丐者虽喜过望.而惧其家或事神杀己.恳请曰.虽乞丐至贱.亦惜微命.幸贷其死.主人告以昨日之故.丐者曰.若然.幸复致祷.将得自询之.始焚香而神至.书九字于纸上曰.吁.君忘碧澜堂之事乎.丐者观之则闷绝.久之方苏.泣而言少年时本富家子.与一倡有终身之约.惮父母不容.遂挟以窜.已而窘穷日甚.又虑事败.因至吴兴.游碧澜堂.乘醉推倡入水.遂亡命行丐.今公家所致.盖其冤也.言已复泣.其家赠以数百金遣去.自是不复事神云.三事李绍祖说.

  戴氏宅

  常州无锡戴氏.富家也.十三郎者.於邑中营大第.备极精巧.至铸铁为范.度椽其中.稍不合必易之.又曳往来.无少留碍则止.岁余将落成.梦士人东向坐堂上.顾戴曰.吾李谟秀才也.既寤.绝恶之.又数年.邑子李谟登科.戴嫁之以女.戴且死.嘱其二子曰.汝曹素不立.必不能善守遗绪.此屋当货于汝手.与其归他人.不若归李郎也.后如父言.以宅予李氏.建炎绍兴间乱.盗数取道.邑屋多经焚毁.唯李宅岿然独存.至今居之.谟、字茂嘉.尝帅浙西.官至中大夫直宝文阁.外舅说.

  二兔索命

  予妇叔张宗正.家方城之麦陂.性好弋猎.其父祖茔侧.长林巨麓.禽兽成聚.日与其徒从事.罘网弥山.号曰漫天网.一网所获.亡虑数百计.不暇拾取.唯恶少年数辈.驰逐其上.压死之.各分挈以去.虽风雪不止也.遭乱度江.绍兴九年.随兄侍郎居无锡.亦时时弹射自娱.尝于明阳观旁得一兔甚小.耳有缺.如攫伤痕.未几感疾如狂.自取猎具焚弃.筑道室独处.忽见二兔作人言.其一曰.我为兔三百年矣.往在张氏东坟.张氏坟在方城者曰西坟.惟其父别葬曰东坟.为尔所杀.其一曰.我百八十岁矣.隐于明阳观侧.与樵人俱出入.尝为鹰所搦.力窜得脱.伤吾耳焉.凡鹰犬罔罟.吾悉能避.不虞君之用弩矢也.今当以命见偿.张逊辞求解.旁人悉闻之.病数月小愈.然猒猒如痴人.后十年乃死.

  蒲大韶墨

  阆中人蒲大韶.得墨法于山谷.所制精甚.东南士大夫喜用之.尝有中贵人持以进御.上方留意翰墨.视题字曰锦屏蒲舜美.问何人.中贵人答曰.蜀墨工蒲大韶之字也.即掷于地.曰.一墨工而敢妄作名字.可罪也.遂不复用.其薄命如此.自是印识只言姓名云.大韶死.子知微传其法.与同郡史威皆著名.夔帅韩球.令造数千斤.愆期不能就.遣人逮之.舟覆江中.二工皆死.今所售者.皆其役所作.窃大韶名以自贵云.杜起莘说.

  升平坊官舍

  洪州升平坊.一官舍多怪.绍兴二十一年.空无人居.有鬻冠珥者.过后门.二妇人呼之入.遍阅所货物.买二冠.先偿半直.令自大门取余金.鬻者信之.至前候伺.守舍老兵扣其故.具以告.兵曰.此空室耳.安得有所谓妇人者.率与俱入.堂宇凝尘如积.二冠高挂壁间.始悟为鬼.出视所偿钱.亦无有矣.又一年.予族弟爟为江西漕属居之.其侄城.夜被酒如厕.见桃树下人白发鬅鬙.身甚大.箕踞而坐.城方醉不问.及从厕还.尚如故.渐近渐小.仅高数寸.叱之乃灭.爟说.

  晏氏媪

  晏元献家老乳媪燕氏.在晏氏数十年.一家颇加礼.既死.犹以时节祭之.尝见梦曰.冥间甚乐.但衰老须人挟持.苦乏使耳.其家为画二妇人焚之.复梦曰.赐我多矣.奈软弱不中用何.其家感异.嘱匠者厚以纸为骨.且绘二美婢.它日来谢曰.新婢绝可人意.今不寂寞矣.明年寒食.家人上冢归.复梦曰.向所得婢.今又舍我去.曰、何得尔.曰、初不欲言.以少年淫荡.皆为燕三诱去.家人曰、燕三、人也.安得取媪侍女曰.亦已来矣.曰、然则当为办之.不难也.明日相语皆大笑.燕三者.媪侄也.素不检.自媪死.不复闻其在亡.遣询之.果已死.遂复画二老者与之.又来致谢.盖前后五梦.而得二老婢云.

  郑畯妻

  郑畯、字敏叔.福州人.宝文阁待制闳中之子也.先娶王氏.生一女泰娘.王氏且死.执夫手.嘱之曰.切勿再娶.善为我视泰娘.既卒.郑买妾以居.久之.京师有滕氏女.将适人.郑闻其美.乃背约纳币.一日将趋朝.尚未起.见王氏入其室.自取兀子坐床畔.以手挂帐.拊郑与语死生契阔.且问再娶之故.郑曰、家事付一妾.殊不理.不免为是.王曰.既已成约.吾复何言.若能抚养泰娘.如我在时.亦何害.吾不复措意矣.又语过去它事甚悉.忽曰.盛宠已来呼君.当上马矣.遂去.郑急问之曰.何时当再会.曰、更十年于江上舟中相见.郑明日与其弟语.悲叹不乐.然卒婚滕氏.建炎初.自提举湖南茶盐罢官.买巨杉数千枚.如维扬.时方营行在官府.木价踊贵.获息十倍.未几.金虏犯扬州.人多窜徙.郑以钱为累.恋恋不肯去.乃谋买舟泛江而下.而江中舟如织.不得前.又闻寇已至.急复入城.买金百余两.才出门.胡骑已在后.郑乘马驰去.一骑自后射之.郑回顾曰.我郑提举也.不可害我.骑知其官人.追及之.投以刀即坠马.骑取金而返.郑创甚.困卧草间.仆走视之.已不可救.两日死.郑无子.去王氏所言正十年.二事尚定国说.

  化成寺

  沈持要.为江州彭泽丞.绍兴二十四年六月.被檄往临江.过湖口县六十里.宿于化成寺.已就客馆.至夜访主僧.僧留止丈室别榻.方谈客馆之怪.曰、旧有旅榇在房中.去年一客投宿.望棺中有光.颇骇起坐.凝思谛观.觉光中如人动作状.愈恐.所居邻佛殿.客度且急.则当开门.径趋殿上.方启帐伸首次.棺中之鬼.亦揭棺伸首.客下一足.鬼亦下一足.客复收足.鬼亦然.如是数四.客惶骇.知不可留.急走出.鬼起逐之.客入殿环走.且大呼乞救.群僧共赴之.未至.客气乏仆地.几为所及.鬼忽与殿柱相值.有声铿然.遂寂无所闻.僧至.扶客起.就视其物.则枯骨纵横.碎于地矣.它日死者之家来.疑寺中人发其柩.讼于官.数月乃得解.

  吴公路

  吴逵、字公路.建州人.政和间.自太学谒归.过钱塘.梦吏卒迎入大府.金章贵人在焉.揖吴坐上坐.吴辞曰、逵布衣也.今遽尔.恐涉冒仕之嫌.必不敢.贵人舍去.吴踞床正面.吏抱案牍盈几上.以手摘读.吴意郡县间胥吏.乘已初视事.以此困我.未有以决.望廷下已驱数囚.皆美男子妇人荷械立.大抵所按尽奸事也.吴大书曰.检法呈.别一吏捧巨册至.视其词云.奸人妻者.以绝嗣报.奸人室女者.以子孙淫泆报.吴判曰.准法.吏相顾骇伏其敏.曰、事毕矣.遂寤.吴还京师.为同舍金彦行安节言之.金侍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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