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集·卷九

  杂叙战地土俗

  夫顿兵之道,有地利焉:我先据胜地,则敌不能以制我;敌先居胜地,则我不能以制敌。若择地顿兵,不能趋利避害,是驱百万之众而自投死所,非天之灾,将之过也。兵法曰:地形者,兵之助。料敌制胜,计险厄远近上下者,将之道也。

  孙武论之曰:“九变之地,屈伸之利,人情之理,不可不察。故兵之情,围则御之,不得已则斗,过则从。是故不知诸侯之谋者,不能预交;不知山林、险阻、沮泽之形者,不能行军;不用乡导者,不能得地利。四五者一不知,非霸王之兵也。”盖言九地之利,倘不知一,则非霸王之举,况皆昧者乎?是以处军之法,好高恶下,以其居得其势,则易为制人。故秦人得ゾ函之固,六国诸侯常叩关而攻,秦无亡镞遗矢,而诸侯之师已困。然而秦之地不广于吴楚,秦之兵不劲于燕赵,所以能胜者,以其地有险固也。故其势有建瓴之喻,其守有百二之利,可不务哉!今著地形一篇。

  九地散地士卒恃之,怀恋妻子,争则散走,是谓散地。一曰:地无斗键,士卒易散走,居此地者不可数战。又曰:地远四平,更无要害,士卒不坚意而易离散,故曰散地也。兵法曰:“诸侯自战其地,为散地(士卒恋土,道近易散)。”是故散地则无战(恐失散地)。又曰:“散地,吾将一其志(守则志一,战则易散)。”

  吴子问孙武曰:“散地,士卒顾家,不可与战,则必固守不出。敌攻我城垒,掠吾田野,禁吾樵采,塞吾要道,待吾空虚而急攻,则如之何?”武曰:“敌人深入吾都,多背城邑,士卒以军为家,专志轻敌。吾兵在国,安土怀生,以阵则不坚,以斗则不胜。当集人众,聚谷蓄帛,保城避险,遣轻兵绝其粮道。彼挑战不得,转输不至,野无所掠,三军困馁,因而诱之,可以有功。若欲野战,则必因势,依险设伏。地无险,则隐于天气阴晴昏雾,出其不意,袭其懈怠,可以有功。”

  轻地轻于退也。入敌境未深,往返轻易,不可止息,将不得数动劳人。兵法曰:“入人之地而不深,为轻地。轻地则无止。”又曰:“轻地,吾将使之属(属,营垒连属也。一备逃逸,一敌至易相救也)。”吴子问孙武曰:“吾至轻地,始入敌境,士卒思远,难进易退;未背险阻,三军恐惧;大将欲进,士卒欲退,上下异心。敌守其城垒,整其车骑,或当吾前,或击吾后,如之何?”武曰:“军至轻地,士卒未专,以入为务,无以战为,故无近其高(或作名)城,无由其通路。设疑伴惑,示若将去。乃选骁骑,御以先入,掠其牛马、六畜。三军见得,进乃不惧。分吾良卒,密有所伏。敌人若来,击之勿疑。若其不至,舍之而去。”

  又曰:“军人入敌境,敌人固垒不战,士卒思归,欲退且艰,谓之轻地。当选骁兵伏要路,我退敌追,来则击之。”

  争地便利之地,先居者胜,是以争之。兵法曰:“我得亦利,彼得亦利,为争地(可以少胜众,弱胜强,乃险要也)。”又曰:“争地则无攻(敌人若已先得,则不可攻也),吾将趋其后(利也在前,当速趋其后)。”吴子问孙武曰:“敌若先至,据要保利,简兵练卒,或出或守,或备或奇,则如之何?”武曰:“争地之法,先据为利。敌得其处,慎勿攻之。引而佯走,建旗鸣鼓,趣其所爱,曳柴扬尘,感其耳目。分吾良卒,密有所伏,敌必出救。人欲我与,人弃吾取,此争先之道。若我先至,而敌用此术,则选吾锐卒固守其所,轻兵外伏于险阻,敌人还斗,伏兵旁起,此全胜之道也。”

  交地平原交通也。一曰:可以交结,不可杜绝之,绝之致隙。又曰:交通四达(或作远),不可遏绝也。兵法曰:“我可以往,彼可以来,为交地(道路相交错也。一曰川广道平,可以往来,足以交战对垒也)。”又曰:“交地则无绝(使车骑步伍连属,恐敌人乘我也),吾将谨其守(严壁垒也)。”吴子问孙武曰:“交地,吾将绝敌,令不得来,必全吾边城,修其守备,深绝道路,固其险塞。若不先图之,敌人已备,彼可得而来,吾不得而往,众寡又均,则如之何?”

  武曰:“既我可以往,彼可以来,吾分卒匿之,守而易怠,示其不能。敌人且至,设伏隐庐,出其不意,可以有功。”

  衢地地居要衢,控带数道。先据此地,众必从之,故得之则安,失之则危也。兵法曰:“诸侯之地三属(我与敌相当,旁有他国也),先至而得天下之众者,为衢地(先至其地,即交结诸侯之众为助也)。衢地则合交(交结旁国诸侯)。”

  又曰:“吾将固其结(交结诸侯,使牢固也)。”吴子问孙武曰:“衢地必先。

  若吾道远,发后,虽驰车骤马,至不能先,则如之何?”武曰:“诸侯叁属,其道四通,我与敌相当,而有傍有他国。所谓先者,必先重币帛,使约和旁国,交亲结恩。兵虽后至,众已属矣。我有众助,彼失其党。与诸国犄角,震鼓齐攻,敌人惊恐,莫知所当。”

  重地入敌已深,国粮难应资给,将士不挟,何取?兵法曰:“入人之地,深而难返,背城邑多者,为重地(难返之地。入人之境已深,过人之城已多,津泽皆为所持也)。重地则掠,吾将维其食(所入既深,常梁皆为所符,粮道不无阻绝,须掠人储积,给我军用,而得以伺敌者也)。”又曰:凡为客之道,入深则专,主人不克(言大凡为客攻伐,若深入敌,则士卒有必死之志,专一,则主人不能胜)。掠于饶野,三军足食。谨养而勿劳,并气积力,运兵计谋,为不可测(养士气并兵,为不可则度之计。又曰:深入敌境,须掠其田野,使我足食,然后闲垒养之,勿使劳。若气力盛,一发取胜也)。投之无所往,死且不北(言皆死战而不奔也),死焉不得(言士必死,安有不得胜之理也)?士人尽力(士竭其力也。在难地,必并也),兵士甚陷则不衢(陷于危险,势不独死,三军固心,故不惧也),无所往则固,入深则拘(往,走也。言深入敌境,走无生路,则人坚固,如拘缚之也),不得已则斗(不得已者,陷在死地,必不生全。以死救死,盖不得已,则人皆悉力而斗也),是故其兵不修而戒,不求而得,不约而亲,不令而信(不求索,其意自得也。凡言兵在死地,上下同志,不待修整而自戒惧,不待求使而自得情实,不待约束而自亲附,不待号令而自听信)。禁祥去疑,至死无所之(禁妖祥之言,去疑惑之计。黄石公曰:禁止巫祝不得为吏士卜射问吉凶,恐惑乱军士之心。言既去疑惑之路,则士至死无有异心也)。无馀财,非恶货也;无馀命,非恶寿也(皆焚烧财物,非恶货之多。弃财致死者,不得已也。

  若有财货,恐士卒顾恋,有苟生之心,无必死之志者也)。令发之日,士坐者涕流(或作沾)襟,偃寝者涕交颐(皆持必死之计,将士皆有以死为约。未战之日先令曰:今日之事,在即一举。若不用命,身膏草野,为禽兽所食耳)。投之无往,诸刿之勇也(言所投之处,皆为专诸、曹刿之勇也)。吴子问孙武曰:“吾引兵深入重地,多所逾越,粮道绝塞。设欲归还,势不可过。欲食于敌,持兵不失,则如之何?”武曰:“凡居重地,士卒轻勇,转输不通,则掠以继食。下得粟帛,皆贡于上。多者有赏,士卒无归意。若欲还出,即为戒备,深沟高垒,示敌且久。敌疑通途,私除要害之道,乃令轻车衔枚而行,以牛马为饵。敌人若出,鸣鼓随之,阴伏吾士,与之中期,内外相应,其败可知。”

  圯地少固之地也,不可为城垒沟隍,宜速去之。兵法曰:“行山林、险阻、沮泽难行之道者,为圯地。圯地,吾将进其途(疾去无稽留)。”吴子问孙武曰:“吾入圯地,山川险阻,难从之道,行久卒劳。敌在吾前,而伏吾后;营吾左,而守吾右;良车骁骑要吾隘道,则如之何?”武曰:“先进轻车,去军十里,与敌相候,接斯险阻。或分而左,或分而右,大将四观,择空而取,皆会中道,倦而乃止也。”

  围地入则隘险,归则迁回,进退无从,虽众何用?能为奇变,此地可由。兵法曰:“所由入者隘,所从归者迁,彼寡可以击吾众者,为围地(出入艰险,易设奇覆)。”

  又曰:“背固前隘者,围地也。围地则谋(艰阻之地,与敌相将,须用奇险诡谲之谋),吾将塞其阙(围其三面,间其一面。塞之,则人死战)。”吴子问孙武曰:“吾入围地,前有强敌,后有险阻隘路。敌绝我粮道,利我走势,鼓噪不进,以观吾能,则如之何?”武曰:“围地之宜,必塞其阙,示无所往,则以军为家,万人同心,三军齐力。并炊数日,无见火烟,故为毁乱寡弱之形。敌人见我,备之必轻。则告励士卒,令其奋怒,陈伏长卒左右险阻,击鼓而出。敌人若疾击我,则前斗后拓,左右掎角也。”又曰:“敌在吾围,伏而深谋,示我以利,萦我以旗,纷纭若乱,不知所之,奈何?”武曰:“千人操旗,分塞要道。轻兵进挑,阵而勿抟,交而勿去。此败谋之法。”

  死地力战或生,守隅则死。兵法曰:“疾战则存,不战则亡,为死地(战军行师,不因乡导,陷于危败,为敌所制。左谷右则,前穷后绝,野无水草,军之资粮;一人当隘,万夫莫向是也)。死地,吾将示之以不活(示之必死,令自奋求生。

  不活者,为填井毁灶,焚烧实货者是也)。”又曰:“死地则战(此地速为死战则生,君俟己卒气衰,粮饷又绝,则不死何待也),投之亡地,然后陷于地,然后主众陷于害,然后能为胜败。”吴子问孙武曰:“吾师出境,军于敌人之地,敌人大至,围我数重。欲突以出,四塞不通。欲励士激众,使人投命溃围,则如之何?”武曰:“深沟高垒,示为守备。安静勿动,以隐吾能。告令三军,示不得已。杀牛燔车,以飨吾士。烧尽粮食,填夷井灶,割发损冠,绝去生虑。将无余谋,士有死志。于是砥甲励刃,并气一力,或攻两旁(或作奇),震心疾噪,敌人亦惧,莫知所当。锐卒分行,疾攻其后。此是失道而求生,故曰困而不谋者穷,穷而不战者亡。”吴子曰:“若吾图敌,则如之何?”武曰:“山敌谷险,难以逾越,谓之穷寇。击之法:伏则隐庐,开其去道,示其走路,求生透出,必无斗意。因而击之,虽众必败。”兵法又曰:“若敌人在死地,士卒勇气,欲击之法:顺而勿抗,阴守其刹,则必开其道,以精骑分塞要路,轻兵进而诱之,阵而勿战,败谋之法也。”

  六形通形可以先,先之以待敌。兵法曰:“我可以往,彼可以来,曰通。居通地,先居高阳,利粮道,以战则胜(兵法:宁致于人,无致于人。通者,四战之地,须先据高阳之处,勿使敌先得而我后至也。利粮道者,我每于津扼之要冲,筑垒城,或作通道以护之。又曰通地虽有高版而无要害,故两通往来。处高阳,候望向阳示生,粮道便人转运,所以利于战)。”

  挂形出不胜,返亦难也。兵法曰:“我可以往,难可以退,曰挂形。敌无备,出而胜之;敌若有备,出而不胜,难可以返,不利也(挂者,险阻之地,与敌地犬牙相错,动有挂碍也。往攻敌,敌若无备,攻之必胜,则虽与敌险阻相错,敌人已败,不能邀我归路矣。若我能往,而敌人有备,则不能胜,必为敌人守险,邀我归路,难以返矣。一曰不得已陷在彼,须为持久之计,掠取敌人之粮,以伺利便而击之也)。”

  支形支者隔隘,可以相要截支,支持,故不利先出也。兵法曰:“我出而利,彼出而不利,曰支。敌难邀我,我无出也,引而去之,令敌半出而击之,利(支者,如我与敌人各守高险,中有平地狭而且长,出军则不能成阵,攻敌则自下御上。

  如此之镇,皆彼我不利,宜堂堂引去,伏卒待之。敌若蹑我,候其半出险中,发伏击之,则无不利。若敌先去以诱我,我不可出也)。”

  隘形隘形者,敌先守隘,我去之;若无守,我从之。兵法曰:“隘形者,我先居之,必盈之以待敌。若敌先居之,盈而勿从,不盈而从之(盈,满也。言遇两山之间,中有通谷,则须当山口为营,与两山口齐,如水之在器,与口齐也。如此则平易险阻皆制,在我而得以出奇也。若敌人得隘,返如此以待我,则我当引而去,不可从之。如敌人处隘之半,不知齐口盈满之术,我则入隘以从之。若敌人在隘,我亦在隘,俱得地形,胜败在兵,不在地形。夫齐口盈满之术,非惟隘形独能有口,譬如平陵,迫则车马不通,舟揖不胜,中有一迳,亦须据其路口,使敌不得进也。诸可知之)。”

  险形险形者,居险阻之地,不可后于人也。兵法曰:“险形,我先居之,必居高阳待敌。若敌先居之,引而去之,勿从也(凡地隘险者,犹不可致于人也。险者,山险谷深,非人力所能作为,必居高阳以待敌。敌若先据之,必不可与争,则当引去。阳者,向面地。恐与敌人持久,居阴而生疾也。今若于崤渑相遇,须先据北山,此乃面阳而背阴也。高与阳二者,宁舍阳而就高,不可舍高而就阳,经乃统而言之也)。”

  远形力敌而战,胜败未可知也。兵法曰:“夫远形,势均,难以挑战,则不利(譬如我与敌对垒,相去三十里,若我来就敌垒而延战者,我困敌逸,故战不利。

  敌若来就我垒,是我逸敌用,亦不利。故言势均。然则如之何?曰:必欲战者,则以垒而相近也)。”

  杂叙战地兵法曰:“凡处军相敌,绝山依谷(近水草,便利也。绝,过也。依,近也。

  言若行军经过山险,须近谷而处,有水草之利也),视生处高(生者,阳也,处高而面南向也),战隆无登(隆,高也。言敌人在高,我不可自下往高,仰敌人而接战,败。处高勿攻是也),此处山之军也,教山战(凡寇敌保据山谷,攻击进战与平陆不同,或登峰陟岭,或援树引藤,或透险缘崖,理须素教又令便习也)。

  绝水必远水(宽敌令渡也),客绝水而来,勿迎之于水内,令半渡而击之(半渡,势不并,易击而败也)。欲战,无附于水而迎客(附,近也。近水迎之,敌军不肯渡),视生处高(视生,向阳远视也。军处高,远见敌势,则敌不得潜来,出我不意者也),无迎水流(水流之地,可以既吾军,可以流毒药。一云逆流而营军,兵家之忌也),此处水上之军也。平陆之军处易(平陆必择其坦易平移之处,我军骑得以驰逐之也),而右背高,前死后生(战便也。太公曰:军必左川泽而右丘陵。死者,下也;生者,高也。下不可以御高,战不便于军马也),此处平陆之军。地绝斥泽,虽急去无留。如交军于斥泽之中,依水草而倍众树(不得已与敌会于斥泽之中,即须有水章林木处军也),此处斥泽之军也。凡四军之制,黄帝所以胜四帝者也。吴子问孙武曰:“敌人保据山险,择利而处之,粮食又足,挑之则不出,乘间则侵掠,为之奈何?”曰:“分兵守要,谨备勿懈,潜探其情,密候其刃,以利诱之,禁其牧采。久无所得,自然变改。待离其固,则夺其所爱也。”又魏武侯问于吴起曰:“凡左右高山,地甚狭迫,卒遇敌人,击之不敢,去之不得者,奈何?”曰:“此谷战也,虽众不用。当募吾材士,与敌相当,阳为不惊,轻足利意,以排前行。分车列骑,隐于四旁,相去数里,无令见兵。敌必坚阵,进退不敢。于是出旌列旗,行出外山,营之,敌人必惧。以骑挑之,勿令休息。敌若坚守,急行间谍,以观其变乱,则击之,缩则复之。此可胜也。”

  凡谷战之兵,巧于设伏,选精锐,当前列以强弩。次以短兵,勇斗而速战。又选轻足之卒,择径升高下瞰,敌兵而战,或多建旗鼓,自高以震之。凡于山峡,卒遇敌,即急鼓噪,先使其惊乱,然后合变以击之。凡发兵深入,遇大林木,与敌分林相拒,谓之林战。以我军分为冲阵,便兵所处,矛弩为表,战盾为里。斩除草木,极吾广道,以便戟所。高置旌旗,谨饬军众,无使敌人知吾情实。然后卒吾矛弩,相与为伍。若遇林树少,则以骑为辅,见利则战,未利则止。若遇林木多,又有险隘阻,以冲阵谨备前后,更息更战,敌人必走。又林战之道,昼广旌旗,夜多火鼓,利用短兵,巧在奇伏,或发于前,或起于后,左之右之,中以强弩。利且守险而止。击冒顿,冒顿匿其精兵,见其羸弱。汉悉兵北逐之,高帝先至平城,步兵未尽到。冒顿纵精兵三十万,围之白登七日。此已然之验也。近世贼兵奇策,亦不过是,此名将之所察,而愚将之所陷也。然其技艺与中国异,上下山阪,出入溪涧,而中国之马弗与也(与犹如也);险道倾反,且驰且射,中国之骑弗与也;风雨罢劳,饥渴不困,中国之人弗与也。此贼寇之长技也。若夫平原易地,轻车突骑,则匈贼之众易挠乱也;劲弩长戟,射疏及远,则贼寇之弓弗能格也;坚甲利刃,长短相杂,游弩往来,什伍俱前,则匈贼之兵弗能当也;材官驺发(驺,矢之善者),矢道同的,则贼寇之革笥木荐(革笥以皮作,如铠皮之。木荐以木荐作,如孽扌肴也)弗能及也;下马地斗,剑战相接,去就相簿,则寇贼之足弗能给也。此中国之长技也。以此观之,寇贼之长技三,中国之长技五。前史称胡兵五,而当汉兵一;今虽颇得汉巧,犹三而当一。是中国之利器居多。且其人善骑而不善步,中国步兵有强弩利刃之锐,足以抗之。然中国之不敌者,人性习安,不若其耐劳苦于霜雪、沙碛、不毛之地;又其性不善攻,攻亦不久,惟利冲击,故前世名将必以奇制之,而不与争驰逐也。南之夷蛮,其性剽悍狠怒,乐为盗贼,而势不能坚;惟用标枪、旁牌、飞刀、环刀、木弩以为兵械;善为药箭,中者大叫,信宿辄死;依山阻水,怙恃其险,急则窜伏,缓则钞掠;浮舡则水道多绝,陆行则险阻不进,非中国之所能。击此之法,利于平地,以奇略诱其人,隐伏精兵,窃发而禽之。诱之术,多纵反间,出甘言重币,招使致来,则入吾计中。大凡中国之民,屋宿火食,衣被缯纩,北方杀气早降,手足皲瘃,不能渡汉;南方暑湿,溪谷毒疠,不能逾岭。以中国之人戍守,则十不当一,故古者以蛮夷攻蛮夷,则强弱相当。是以滨塞之民召募为用,斗旷土以食之,厚赏格以激之,驰射格斗是其素所畜积,省县官之费,减转饷之劳,多纵间谍,以重赂诱其酋豪大姓,使之攻击,比用华人其利十倍。故吴起,古之善将也,亦常论六国之俗不同:曰:“夫齐阵重而不坚,秦阵散而自斗,楚阵整而不久,燕阵守而当走,三晋阵理而不用(三晋,韩赵魏也)。夫齐性刚,其国富,君臣骄奢而简于细人,其政宽,禄不均(齐成王新立,不理国政,委于卿大夫,故言骄奢而禄不均。简者轻易细人,皂隶牧关之人也),一阵两心,前重后轻(上骄下怨,故曰二心)。击之之道,必三分之,猎其左右,胁而从之,其阵可坏(卒不敢伦偷生,故其阵自坏也)。秦性强,其地险(秦左崤函,右陇,终南、太白在前,朔方郡固其后),其政严,赏罚明。其人不让,皆有斗心,故散自斗也(秦孝公用商鞅强国之术,人皆勇于公战,依于私斗也)。击此之道,必先示之以利,引而去之。士贪于得而离于将,乘乖设伏,其将可取。楚性弱(江淮之间,地薄水浅,人性怯懦),其地广,其政躁,其人疲,故整而不久(楚悼王急于政令,故躁。疲者,整而不能久也)。击此之道,袭乱其屯,先夺其阵,轻进速退,弊而劳之,勿与争战,其军自败(惊其屯聚,出其不意,以动其气。既动,则勿与战。

  楚人轻薄,不能持久,自败散也)。燕性悫(土原水深,故性端悫),其人甚好勇义,寡诈谋(地近蕃戎,俗习其射,好勇好斗,而无机变)。击此之道,触而迫之,凌而远之,驰而后之,使上疑而下惑;整我车骑,必避之,使怒,其将可虏(迫之使勇及怒,远之令疑感,性朴不可怒,怒则必死,可出奇取之)。三晋,中国也,其性和,其政平,(有成康之遗风,故其性和平也)。其人疾于战,习于兵,轻其将,薄其禄,士无死志,故理而不用(军募不息,则民轻其将。胜败无劳,则上薄其禄。不畏威,不贪利,则士无死志。故初理,而后不堪用也)。

  击此之道,限阵而压之,众来而拒之,去则追之,以倦其师,则可败也。皆谓揣其人性之弊,又度其国政之失,因其弊而制之,则我得其利,彼受其害,且易为之力矣。”《司马法》曰:人方其性,性则异言。四方之人,性有强弱愚智不同也。教成俗,俗则异言。四方兵势,西与北有兵马之便,东与南有舟楫之利;西与北寒惨无金铁,东与南暑湿毁弓弩;中土多五兵杂木,便弓马舟楫,是其异宜也。故燕无函,秦无卢,胡无弓车,言其俗之所长也。孙武曰:“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主孰有道,将孰有能?”亦言先定彼我之善否。不知此而用兵,犹瞽之无相,其颠陨立可待矣。计而施于用,一不中试,则胜负随至。故陈不守障水,而高祖平之;庞涓失计于马陵,而孙膑破之;成安君不保井径,终擒于韩信;慕客超不固大岘,卒败于刘裕;赵奢之登北山,秦兵虽强而莫上;李弼之据渭曲,齐师虽众而弗利(已上见故事门)。得失之鉴,较然如斯,可不务哉!

  土俗夫中国外邦五方之民俗皆有性,不可推移,刚柔迟速异齐,器械异制,衣服异宜。故朔陲积阴之野,食肉饮酪,其人密理,故耐寒;百粤多阳之地,其人疏理,故耐暑。是其天性然也。古之名将,受命伐国,必度其俗之强弱,能之长短,常以我之长击彼之短,料其所好而诱之,因其所恶而攻之。大抵北方之狄与西方之戎其性相类,士力能弯弓,尽为甲骑,宽则随畜田猎禽兽为生,急则习战攻以侵伐为事。其长兵则弓矢,短兵则刀铤。利则进,不利则退,不羞遁走,苟利所在。其击之法,利为伏兵,相其险阻隐匿之地,或丛林荟翳之据,择精兵利器,千人为部,在各伏其要,以猛而不坚者从以弱卒,佯为不利,以数百千人委之,必贪其获。俟其兢进,发伏以击之,必克。若与之平原广野,度长击大,争一切之利,则非我所长。又彼之能在弓矢,我当以强弩邀之。故春秋时战法曰:“使勇而无刚者,尝寇而速去之,为三覆以待之。戎轻而不整,贪而无亲,胜不相让,败不相救。先者见获,必务进;进而遇覆,必速奔,后者不救,则无继矣。”此已试之效也。其俗亦好为诱兵羸师以致敌,宜谨视之。故汉高帝。大凡兵之体用,好高而恶下,贵阳而贱阴,养生而处实。生为阳,养于阳则气胜;实为高,处于高则远绝卑湿,百疾不起,人安于用。此兵之利而地之助也。兵法曰:“绝涧、天井、天牢、天罗、天陷、天六者,谓之六害,遇之者远去,不可近也。”所谓绝涧者,山水深大之地也;天井者,天形下,大水可及之地也;天罗者,山涧迫狭,可罗绝人之地也;天牢者,林木隐蔽,葭苇深广之地也;天陷者,遁路泥淖,人马不通之地也;天者,土多沟坑、坎陷、木石之地也。常令吾远之,敌近之;吾迎之,敌背之。军行有险阻、潢井、生葭苇、山林翳荟者,必谨覆索之,此伏奸之所也。故兵行,途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者,谓此类也。夫出师有主客,用兵有步骑,所有既殊,则地亦下能兼利。故晁错曰:“丈五之沟,渐车之水(渐,侵也),草木所在,此步兵之地也,车骑二不当一。土山丘陵曼衍相属,平原广野,此车骑之地也,步兵十不当一。平陵相远,川谷居间,仰高临下,此弓弩之地也,短兵百不当一。两车相近,平地浅草,可前可后,此长战之地也,剑盾三不当一。乱苇竹萧,草木蒙茏,枝叶茂接,此矛铤之地也,长战二不当一。

  曲道相伏,险厄相薄,此剑盾之地也,弓弩三不当一。”兵法曰:“候望所及,阻壑分川,可以纵弓矢;深苇奥草,可以施风火;左右俱高山,则长翼而进;后高前下,则锐冲而进;历渐泽,则整队而亟过;居平陆,则前死而后生;丘陆,则必处于阳而右背之;堤防,则必据其阴,左向之。”若此,皆须大将察理,而谕于心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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