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周齐太公

  太公望吕尚者,东海上人。先祖尝封于吕,本姓姜氏,从其封姓,故曰吕尚。吕尚盖尝穷困年老矣,以渔钓于周西伯。西伯将出猎,卜之曰:“所获非熊非螭,非虎非罴,所获霸王之辅。”西伯猎,果遇太公于渭之阳,与语,大说,曰:“自吾先君太公望子久矣。”故号曰太公望。载与俱归,立为师。或曰:吕尚隐海滨,周西伯拘里,散宜生、闳夭素知而招吕尚,三人者求美女奇物献之于纣,以出西伯。西伯归,与吕尚阴谋修德以倾商政。其事多兵权与奇计,故当世之言兵及周之阴权,皆宗太公为本谋。文王崩,武王欲修文王业,师行师尚父。将伐纣,卜龟兆不吉,风雨暴至。群公尽惧,唯太公强之,遂行。武王已平商,而封师尚父于齐。

  孙子曰:“明君贤将能以上智为间者,必成大功。”周宗太公阴权而兴王业是也。

  吴孙武

  孙武子者,齐人也。以兵法见于吴王阖庐,阖庐曰:“子之十三篇,吾尽观之矣,可以小试勒兵乎?”对曰:“可。”庐曰:“可试以妇人乎?”曰:“可。”于是许之,出宫中美人得百八十人。孙子分为二队,以王之宠姬二人各为队长,皆令持戟,令之曰:“汝知而心与左右手背乎?”妇人曰:“知之。”孙子曰:“前则视心,左视左手,右视右手,后即视背。”妇人曰:“诺。”约束既布,乃设鈇钺,即三令五申之,于是鼓之右,妇人大笑。孙子曰:“约束不明,申令不熟,将之罪也。”复三令五申而鼓之左,妇人复大笑。孙子曰:“约束不明,申令不熟,将之罪也。既已明而不如法者,吏士之罪也。”乃欲斩左右队长。吴王从台上观见且斩爱姬,大骇,使使下令曰:“寡人已知将军能用兵矣,寡人非此二姬,食不甘味,愿勿斩也。”孙子曰:“臣既已受命为将,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遂斩队长二人。于是复鼓之,妇人左右、前后、跪起皆中规矩绳墨,无敢出声。于是孙子使使报王曰:“兵既整齐,王可试下观之。唯王所欲用之,虽赴水火犹可也。”吴王曰:“将军罢休就舍,寡人不愿下观。”孙子曰:“王徒好其言,不能用其实。”于是阖庐知孙子能用兵,卒以为将,西破强楚入郢,北威齐晋,显名诸侯,孙子与有力焉。  孙子曰:“法令孰行。”又曰:“君命有所不受。”武之斩二队长是也。

  越范蠡

  范蠡,越人也。吴王夫差日夜勒兵,且以报越,越欲先吴未发往伐之。范蠡谏曰:“不可。臣闻兵者,凶器也;战者,逆德也;争者,事之末也。阴谋逆德、好用凶器,试身于所末,上帝禁之,行者不利。”越王曰:“吾已决之矣。”遂兴师。吴王闻之,悉发精兵击越,败之夫椒。越王乃以余兵五千人保栖于会稽。吴王追而围之,越王谓范蠡曰:“以不听子,故至于此。为之奈何?”蠡对曰:“持满者与天,定倾者与人,节事者以地。卑辞厚礼以遣之,不许,而身与之市。”勾践曰:“诺。”乃令大夫种行成于吴,膝行顿首曰:“君王亡臣勾践使陪臣种敢告下执事:勾践请身为臣,妻为妾。”吴王将许之,子胥言于吴王曰:“天以越赐吴,勿许也。”种还以报勾践。勾践欲杀妻子,燔宝器,触战以死。种止勾践曰:“夫吴太宰嚭贪,可诱以利,请间行言之。”于是勾践乃以美女宝器令种间献吴太宰嚭 ,嚭受,乃见大夫种于吴王。种顿首言曰:“愿大王赦勾践之罪,尽入其宝器。不幸不赦,勾践将杀其妻子,燔其宝器,悉五千人触战,必有当也。”

因说吴王曰:“越已服为臣,若将赦之,此国之利也。”吴王将许之,子胥谏,弗听,卒赦越罢兵而归。勾践反国,乃苦身焦思,置胆于坐,坐卧即仰胆,饮食亦尝胆也,曰:“女忘会稽之耻耶?”身自耕作,夫人自织,食不加肉,衣不重采,与百姓同其劳。欲使范蠡治国政,蠡对曰:“兵甲之事,种不如蠡;镇抚国家,亲附百姓,蠡不如种。”于是举国政属大夫种,而使范蠡为质于吴。二岁而吴归蠡。勾践自会稽归七年,拊循其士民,士民欲以报吴。大夫逢同谏曰:“鸷鸟之击也,必匿其形。今吴兵加齐、晋,怨深于楚、越,名高天下,实害周室,德少而功多,必淫自矜。为越计,莫若结齐亲楚附晋,以厚吴。吴之志广必轻战,是我连其权,三国伐之,越承其弊,可克也。”勾践曰:“善。”居二年,吴王将伐齐,子胥谏曰:“未可。臣闻勾践食不重味,与百姓同苦乐,此人不死,必为国患。”吴王弗听,遂伐齐,败之艾陵。越大夫种曰:“臣观吴王政骄矣,请试尝之贷粟以卜其事。”请贷,吴王欲与,子胥谏勿与,王遂与之。太宰谗子胥曰:“伍员貌忠而实忍,人杀其父兄不顾,安能顾王?王前欲伐齐,员强谏,已而有功,是用反怨王。王不备伍员,员必为乱。”因赐子胥属镂剑以自杀。勾践召范蠡曰:“吴已杀子胥,导谀者众,可乎?”对曰:“未可。”至明年春,吴王北会诸侯于黄池,吴国精兵从王,惟独老弱与太子留守。勾践复问范蠡,蠡曰:“可矣。”乃发习流二千、教士四万人、君子六千人、诸御千人伐吴,吴师败,遂杀吴太子。吴告急于王,王方会诸侯于黄池,惧天下闻之,乃秘之。吴王已盟黄池,乃使人厚礼以请成越,越自度亦未能灭吴,乃与吴平。其后四年,越复伐吴,吴士民罢弊,轻锐尽死于齐、晋,而越大破吴,因而留围之。三年,吴师败,越遂复栖吴王于姑苏之山。吴王使公孙雄肉袒膝行而前,请成越王曰:“孤臣夫差敢布腹心,异日尝得罪于会稽,夫差不敢逆命,得与君王成以归。今君王举玉趾而诛孤臣,孤臣惟命是听,意者亦欲如会稽之赦孤臣之罪乎?”复约要父子耕畜,候时转物,逐什一之利。居无何,则致赀累巨万。范蠡三徙,成名于天下,非苟去而已,所止必成名,卒老死于陶。

  孙子曰:“屈力殚货,诸侯乘其弊而起。”蠡因吴有黄池之会而伐之。又曰:“君命有所不受。”蠡谓已属政而逐吴使是也。

  齐孙膑

  孙膑生阿、甄之间,孙武之后世子孙也。孙膑尝与庞涓俱学兵法。庞涓既事魏,得为惠王将军,而自以为能不及孙膑,乃阴使召孙膑。膑至,庞涓恐其贤于己,疾之,则以法刑断其两足而黥之,欲隐勿见。齐使者如梁,孙膑以刑徒阴见,说齐使。齐使以为奇,窃载与之齐,齐将田忌喜而客待之。忌数与齐诸公子驰逐重射,孙子见其马足不甚相远,马有上中下辈。于是孙子谓田忌曰:“君第重射,臣能令君胜。”田忌信然之,与王及诸公子遂射千金。及临质,孙子曰:“今以君之下驷与彼上驷,取君上驷与彼中驷,取君中驷与彼下驷。”既驰三辈毕,而田忌一不胜而再胜,卒得王千金。于是忌进孙子于威王,威王问兵法,遂以为师。其后魏伐赵,赵急,请救齐。齐威王欲将孙膑,膑辞谢曰:“刑余之人,不可。”于是乃以田忌为将,而孙子为师,居辎车中坐为计谋。田忌欲引兵之赵,孙子曰:“夫解杂乱纷纪者不控卷,救斗者不搏撠,批亢捣虚,形格势禁,则自为解矣。今梁、赵相攻,轻兵锐卒必竭于外,老弱罢于内。君不若引兵疾走大梁,据其街路,冲其方虚,彼必释赵而自救,是我一举解赵之围而收弊于魏也。”田忌从之。魏果去邯郸,与齐战于桂陵,大破梁军。后魏与赵攻韩,韩告急于齐。齐使田忌将而往,直走大梁。魏将庞涓闻之,去韩而归。孙子谓田忌曰:“彼三晋之兵素悍勇而轻齐,齐号为怯。善战者,因其势而利导之。兵法:百里而趋利者蹶上将,五十里而趋利者军半至。使齐军入魏地为十万灶,明日为五万灶,又明日为二万灶。”庞涓行三日,大喜,曰:“我固知齐军怯,入吾地三日,士卒亡者过半矣。”乃弃其步军,与其轻锐倍日并行逐之。孙子度其行,暮当至马陵。马陵道狭而旁多阻隘,可伏兵。乃斫大树,白而书之曰:“庞涓死于此树之下!”于是令齐军善射者万弩夹道而伏,期日暮见火举而俱发。庞涓果夜至斫树下,见白书,乃钻火烛之,读其书未毕,齐军万弩俱发,魏军大乱相失。庞涓自知智穷兵败,乃自刭,曰:“遂成孺子之名。”齐因乘胜,尽破其军,虏魏太子申以归。孙膑以此名显天下,世传其兵法。

  孙子曰:“攻其所必救。”膑令田忌走大梁而解赵围。又曰:“勇怯,势也。”膑因魏轻齐而减灶示怯是也。

  齐田穰苴

  司马穰苴者,田完之苗裔也。齐景公时,晋伐阿、甄而燕侵河上,齐师败绩,景公患之。晏婴乃荐田穰苴曰:“穰苴虽田氏庶孽,然其人文能附众,武能威敌,愿君试之。”景公召穰苴与语兵事,大说之,以为将军,将兵捍燕、晋之师。穰苴曰:“臣素卑贱,君擢之闾伍之中,加之大夫之上,士卒未附,百姓不信,人微权轻。愿得君之宠臣、国之所尊,以监军乃可。”于是景公许之,使庄贾往。穰苴既辞,与庄贾约曰:“旦日日中会于军门。”穰苴先驰至军,立表下漏待贾。贾素骄贵,以为将已之军,而己为监,不甚急。亲戚左右送之,留饮,日中而贾不至。穰苴则仆表决漏,入行军勒兵申明约束。约束既定,夕时庄贾乃至。穰苴曰:“何后期为。”贾谢曰:“不佞大夫亲戚送之,故留。”穰苴曰:“将受命之日,则忘其家;临军约束,则忘其亲;援桴鼓之急,则忘其身。今敌国深侵,邦内骚动,士卒暴露于境,君寝不安席、食不甘味,百姓之命皆垂于君,何谓相送乎?”召军正问曰:“军法:期而后至者,云何?”对曰:“当斩。”贾惧,使人驰报景公请救。既往,未及反,于是遂斩庄贾以徇三军,三军之士皆振栗。久之,景公遣使者持节赦贾,驰入军中。穰苴曰:“将在军,君令有所不受。”问军正曰:“军中不驰,今使者驰,云何?”正曰:“当斩。”使者大惧。穰苴曰:“君之使不可杀之。”乃斩其仆、车之左驸、马之左骖,以徇三军。遣使者还报,然后行。士卒次舍,井灶饮食,问疾医药,身拊循之。悉取将军之资粮享士卒,身与士卒平分粮食,最比其羸弱者。三日而后勒兵,病者皆求行,争奋出为之赴战。晋师闻之,为罢去;燕师闻之,度水而解。于是追击之,遂取所亡封内故境而引兵归。未至国,释兵旅、解约束,誓盟而后入邑。景公与诸大夫郊迎,劳师成礼,然后反归寝。既见穰苴,尊为大司马。田氏日益以尊于齐。已而,大夫鲍氏、高国之属害之,谮于景公。景公退穰苴,穰苴发疾而死。其后,齐威王用兵行威,大放穰苴之法,而诸侯朝齐。齐威王使大夫追论古者司马兵法,而附穰苴于其中,因号曰《司马穰苴兵法》。

  孙子曰:“令之以文,齐之以武。”穰苴文能附众,武能威敌。又曰:“法令孰行。”穰苴斩庄贾以徇三军。又曰:“不战而屈人之兵。”穰苴士卒争奋而燕、晋解去是也。

  魏吴起

  吴起者,卫人也,好用兵。尝学于曾子,事鲁君。齐人攻鲁,鲁欲将吴起。起取齐女为妻,而鲁疑之。吴起于是欲就名,遂杀其妻以明不与齐也。鲁卒以为将,将而攻齐,大破之。鲁人或恶吴起曰:“起之为人,猜忍人也。其少时家累千金,游仕不遂,遂破其家,乡党笑之。吴起杀其谤己者三十馀人,而东出卫郭门。与其母诀,啮臂而盟曰:起不为卿相不复入卫。遂事曾子。居顷之,其母死,起终不归。曾子薄之,而与起绝。起乃之鲁学兵法,以事鲁君。鲁君疑之,起杀妻以求将。夫鲁小国而有战胜之名,则诸侯图鲁矣。且鲁、卫兄弟之国也,而君用起,是弃卫也。”鲁君疑之,谢吴起。起于是闻魏文侯贤,欲事之。文侯问李克曰:“吴起何如人哉?”克曰:“起贪而好色,然用兵司马穰苴不能过也。”于是以为将,击秦,拔五城。起之为将,与士卒最下者同衣食,卧不设席,行不骑乘,亲囊赢粮,与士卒分劳苦。卒有病疽者,起为吮之。卒母闻而哭之,人曰:“子,卒也,而将军自吮其疽,何哭为?”母曰:“非然也。往年吴公吮其父,其父战不旋踵,遂死于敌。今又吮其子,妾不知其死所矣,是以哭之。”文侯以吴起善用兵、廉平尽能得士心,乃以为西河守,以拒秦、韩。魏文侯既卒,起事其子武侯。武侯浮西河而下中流,顾而谓吴起曰:“美哉乎山河之固,此魏国之宝也。”起对曰:“在德不在险。昔三苗氏左洞庭,右彭蠡,德义不修,禹灭之。夏桀之居,左河济,右太华,伊阙在其南,羊肠在其北,修政不仁,汤放之。商纣之国,左孟门,右太行,常山在其北,大河经其南,修政不德,武王杀之。由此观之,在德不在险。若君不修德,舟中之人尽为敌国也。”武侯曰:“善。”即封吴起为西河守,甚有声名。魏置相,相田文,吴起不悦,谓文曰:“请与子论功,可乎?”田文曰:“可。”起曰:“将三军,使士卒乐死,敌国不敢谋,子孰与起?”文曰:“不如子。”起曰:“治百官,亲万民,实府库,子孰与起?”文曰:“不如子。”起曰:“守西河而秦兵不敢东乡,韩、赵宾从,子孰与起?”文曰:“不如子。”起曰:“此子三者皆出吾下,而位加吾上,何也?”文曰:“主少国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方是之时,属之于子乎?属之于我乎?”起默然良久曰:“属之子矣。”文曰:“此乃吾所以居子之上也。”田文既死,公叔为相,尚魏公主而害吴起。公叔之仆曰:“起易去也。”公叔曰:“奈何?”其仆曰:“起为人节廉而自喜名也,君因先与武侯言曰:夫吴起贤人也,而侯之国小,又与强秦壤界,臣窃恐起之无留心也。武侯即曰:奈何?君因谓武侯曰:试延以公主,起有留心则必受之,无留心则必辞矣,以此卜之。君因召吴起而与归,即令公主怒而轻君。吴起见公主之贱君也,则必辞。”于是吴起见公主之贱魏相,果辞魏武侯。武侯疑之,而弗信也。吴起惧得罪,遂去,即之楚。楚悼王素闻起贤,至则相楚,明法审令,捐不急之官,废公族疏远者,以抚养战斗之士,要在强兵破驰说之言纵横者。于是南平百越,北拜陈、蔡,却三晋,西伐秦,诸侯患楚之强。故楚之贵戚,尽欲害吴起。及悼王死,宗室大臣作乱而杀吴起。

  孙子曰:“视卒如爱子,故可与之俱死。”起与士分劳苦。又曰:“辅周则国必强。”起守西河而秦兵不敢东乡是也。

  秦白起

  白起者,郿人也,善用兵。事秦昭王,攻韩、魏于伊阙,斩首二十四万,又虏其将公孙喜。攻魏,拔之,取城小大六十一。攻赵,拔光狼城。攻楚,拔郢,楚王东走徙陈。秦以白起为武安君。又攻魏,拔华阳,走芒卯,而虏三晋将,斩首十三万。与赵将贾偃战,沉其卒二万人于河中。攻韩,拔五城,斩首五万。伐韩之野王,野王降秦,上党道绝,其守冯亭与民谋曰:“郑道已绝,韩必不可得为民。秦兵日进,韩不能应。不如以上党归赵,赵若受我,秦怒必攻赵。赵被兵必亲韩,韩、赵为一,则可以当秦。”因使人报赵,赵孝成王与平阳君、平原君计之。平阳君曰:“不如勿受,受之,祸大于所得。”平原君曰:“无故得一郡,受之便。”赵受之,因封冯亭为华阳君。秦使左庶长王龁攻韩,取上党。上党民走赵,赵军长平以按据上党民。龁因攻赵,赵使廉颇将。赵军士卒犯秦斥兵,秦斥兵斩赵裨将茄,陷赵军,取二鄣四尉。赵军筑垒壁而守之。秦又攻其垒,取二尉,败其阵,夺西垒壁。廉颇坚壁以待秦,秦数挑战,赵兵不出。赵王数以为诮,而秦相应侯又使人行千金于赵,为反间曰:“秦之所恶,独畏马服子赵括将耳。廉颇易与,且降矣。”赵王既怒廉颇军多失亡,军数败又反坚壁不敢战,而又闻秦反间之言,因使赵括代廉颇将以击秦。秦闻马服子将,乃阴使武安君白起为上将军,而王龁为尉裨将,令军中有敢泄武安君将者斩。赵括至则出兵击秦军,秦军佯败而走,张二奇兵以劫之。赵军逐胜追造秦壁,壁坚拒不得入。而秦奇兵二万五千人绝赵军后,又一军五千骑绝赵壁间。赵军分而为二,粮道绝,而秦出轻兵击之。赵战不利,因筑壁坚守以待救至。秦王闻赵食道绝,王自之河内赐民爵各一级,发年十五以上悉诣长平遮绝赵救及粮食。赵卒不得食四十六日,皆内阴相杀食,来攻秦垒欲出,为四队,四五复之,不能出。其将军赵括出锐卒自搏战,秦军射杀赵括。括军败,卒四十万人降武安君。武安君计曰:“前秦已拔上党,上党民不乐为秦而归赵,赵卒反覆,非尽杀之,恐为乱。”乃挟诈而尽坑杀之,遣其小者二百四十人归赵,前后斩首虏四十五万人。赵人大震。秦复定上党郡。秦分军为二:王攻皮牢,拔之;司马梗定太原。韩、赵恐,使苏代厚币说秦相应侯曰:“武安君禽马服子乎?”曰:“然。”又曰:“即围邯郸乎?”曰:“然。”“武安君所为秦战胜攻取者七十馀城,虽周、召、吕望之功不益于此矣。今赵亡秦王,王则武安君必为三公,君能为之下乎?虽无欲为之下,固不得已矣。秦尝攻韩围邢丘、困上党,上党之民皆反为赵,天下不乐为秦民之日久矣。今亡赵,北地入燕,东地入齐,南地入韩、魏,则君之所得民亡几何人?故不如因而割之,无以为武安君功也。”于是,应侯言于秦王曰:“秦兵劳,请许韩、赵之割地以和,且休士卒。”王听之,割韩垣雍、赵六城以和。武安君闻之,由是与应侯有隙。秦复发兵使五大夫王陵攻赵邯郸,是时武安君病不任行。陵攻邯郸少利,秦益发兵佐陵,陵兵亡五校。武安君病愈,秦王欲使武安君代陵将。武安君言曰:“邯郸实未易攻也,且诸侯救日至,彼诸侯怨秦之日久矣。今秦虽破长平军,而秦卒死者过半,国内空,远绝河山而争人国都,赵应其内,诸侯攻其外,破秦军必矣。不可。”秦王自命不行,乃使应侯请之。武安君终辞不肯行,遂称病。秦王使王代陵将,八九月围邯郸,不能拔。楚使春申君及魏公子将兵数十万攻秦军,秦军多失亡。武安君言曰:“秦不听臣计,今如何矣?”秦王闻之,怒,强起武安君。武安君遂称病笃,应侯请之,不起。于是免武安君为士伍,迁之阴密。武安君病未能行。居三月,诸侯攻秦军急,秦军数却,使者日至。秦王乃使人遣白起不得留咸阳中。武安君既行,出咸阳西门十里,至杜邮。秦昭王与应侯、群臣议曰:“白起之迁,其意尚快快不服,有馀言。”秦王乃使使者赐之剑自裁。武安君引剑将自刭,曰:“我何罪于天而至此哉!”良久,曰:“我固当死,长平之战赵卒降者数十万人,我诈而尽坑之,是足以死。”遂自杀。秦人怜之,乡邑皆祭祀焉。

  孙子曰:“以利动之,以本待之。”起佯北致赵军而以奇兵劫之。又曰:“诸侯乘其弊而起。”起谓赵应其内,诸侯攻其外是也。

  秦王翦

  王翦者,频阳东乡人也。少而好兵事。秦始皇攻赵,岁余遂拔赵,赵王降,尽定赵地为郡。燕使荆轲为贼于秦,秦王使王翦攻燕,燕王喜走辽东,翦遂定燕蓟而还。秦使翦子王贲击荆,荆兵败。还击魏,魏王降,遂定魏地。秦始皇既灭三晋,走燕王,而数破荆师。秦将李信者,年少壮勇,尝以兵数千逐燕太子丹,卒破得丹。始皇以为贤勇,于是始皇问李信:“吾欲攻取荆,于将军度用几何人而足?”李信曰:“不过用二十万人。”始皇问王翦,王翦曰:“非六十万人不可。”始皇曰:“王将军老矣,何怯也;李将军果势壮勇,其言是也。”遂使李信及蒙恬将二十万,南伐荆。王翦言不用,因谢病归老于频阳。李信攻平与,蒙恬攻寝,大破荆军。信又攻鄢郢,破之,于是引兵而西,与蒙恬会城父。荆人因随之,三日三夜不顿舍,大破李信军,入两壁,杀七都尉,秦军走。始皇闻之,大怒,自驰如频阳,见谢王翦曰:“寡人以不用将军计,李信果辱秦军。今闻荆兵日进而西,将军虽病,独忍弃寡人乎?”王翦谢曰:“老臣罢病悖乱,唯大王更择贤将。”始皇谢曰:“已矣,将军勿复其言。”王翦曰:“大王必不得已用臣,非六十万人不可。”始皇曰:“惟听将军计耳。”于是王翦将兵六十万人,始皇自送至灞上。王翦行,请美田宅园池甚众,始皇曰:“将军行矣,何忧贫乎?”王翦曰:“为大王将,有功终不得封侯,故及大王之向臣,臣亦及时以请园池为子孙业耳。”始皇大笑。王翦既至关,使使还请善田者五辈。或曰:“将军之乞贷,亦已甚矣。”王翦曰:“不然。夫秦王怚而不信人,今空秦国甲士而专委于我,我不多请田宅为子孙业以自坚,顾令秦王坐而疑我矣。”王翦果代李信击荆。荆闻王翦益军而来,乃悉国中兵以拒秦。王翦至,坚壁而守之,不肯战。荆兵数出挑战,终不出。王翦日休士洗沭,而善饮食抚循之,亲与士卒同食。久之,王翦使人问:“军中戏乎?”对曰:“方投石超距。”于是王翦曰:“士卒可用矣。”荆军数挑战而秦不出,乃引而东。翦因举兵追之,令壮士击,大破荆军,至蕲南,杀其将军项燕。荆兵遂败走,秦因乘胜略定荆地城邑。岁余,虏荆王负刍,竟平荆地为郡县,因南征百越之君。而王翦子王贲与李信破定燕、齐地。秦始皇尽并天下,王氏、蒙氏功为多,名施于后世。秦二世之时,王翦及其子贲皆已死,而又灭蒙氏。陈胜之反秦,秦使王翦之孙王离击赵,围赵王及张耳钜鹿城。或曰:“王离,秦之名将也,今将强秦之兵攻新造之赵,举之必矣。”客曰:“不然。夫为将三世者必败。必败者何也?以其所杀伐多矣,其后受其不祥。今王离已三世将矣。”居无何,项羽救赵击秦军,果虏王离。

  孙子曰:“识众寡之用者胜。”翦谓伐荆当用六十万人。又曰:“谨养勿劳,并气积力。”翦坚壁休士,投石超距而后用是也。

  燕乐毅

  乐毅者,其先祖曰乐羊,为魏文侯将,伐取中山,文侯封以灵寿,子孙因家焉。乐毅贤,好兵。齐大败燕,燕昭王怨齐,未尝一日而忘报齐也。于是屈身下士,先礼郭隗以招贤者。乐毅于是为魏昭王使于燕,燕王以客礼待之,遂委质燕昭王以为亚卿。时齐湣王强,南败楚相唐昧于重丘,西摧三晋于观津,遂与三晋击秦,助赵灭中山,破宋,广地千余里,与秦昭王争重为帝。已而,复归之。诸侯皆欲背秦,而服于齐。湣王自矜,百姓弗堪。于是燕昭王问伐齐之事,乐毅对曰:“齐地大人众,未易独攻也。王必欲伐之,莫如与赵及楚、魏。”于是使乐毅约赵惠文王,别使连楚、魏,令赵啖秦以伐齐之利。诸侯害齐湣王之骄暴,皆争合从与燕伐齐。乐毅还报,燕昭王悉起兵使乐毅为上将军,赵惠文王以相国印授乐毅。乐毅于是并护赵、楚、韩、魏、燕之兵以伐齐,破之济西。诸侯兵罢归,而燕军乐毅独追至于临淄。齐湣王之败济西,亡走保于莒。乐毅独留徇齐,齐皆城守。乐毅攻入临淄,尽取齐宝财物祭器,输之燕。燕昭王大说,亲至济上劳军,行赏飨士,封乐毅于昌国,号为昌国君。于是燕昭王收齐卤获以归,而使乐毅复以兵平齐城之不下者。乐毅留徇齐五岁,下齐七十余城,皆为郡县以属燕。唯独莒、即墨未服。会燕昭王死,子立为燕惠王。惠王自为太子时,尝不快于乐毅。及即位,齐之田单闻之,乃纵反间于燕曰:“齐城不下者两城耳,然所以不早拔者,闻乐毅与燕新王有隙,欲连兵且留齐,南面而王齐。齐之所患,唯恐他将之来。”于是燕惠王固已疑乐毅,得齐反间,乃使骑劫代将,而召乐毅。乐毅知燕惠王之不善代之,畏诛,遂西降赵。赵封乐毅于观津,号曰望诸君,尊宠乐毅以警动于燕、齐。齐田单后与骑劫战,果设诈诳燕军,遂破骑劫于即墨下,而转战逐燕,北至河上,尽复得齐城,而迎襄王于莒,入于临淄。燕惠王后悔使骑劫代乐毅,以故破军亡将失齐;又怨乐毅之降赵,恐赵用乐毅而乘燕之弊以伐燕。燕惠王乃使人请乐毅,且谢之曰:“先王举国而委将军,将军为燕破齐报先王之仇,天下莫不震动,寡人岂敢一日而忘将军之功哉!左右误寡人,寡人之使骑劫代将军,为将军久暴露于外,故召将军且休计事。将军过听,以与寡人有隙,遂捐燕归赵。将军自为计则可矣,而亦何以报先王之所以遇将军之意乎?”乐毅报遗燕惠王书曰:“臣不佞,不能奉承王命以顺左右之心,恐伤先王之明,有害足下之义,故遁逃走赵。今足下使人数之以罪,臣恐侍御者不察先王之所以畜幸臣之理,又不白臣之所以事先王之心,故敢以书对。臣闻贤圣之君不以禄私亲,其功多者赏之,其能当者处之。故察能而授官者,成功之君也;论行而结交者,立名之士也。臣窃观先王之举也,见有高世主之心,故假节于魏,以身得察于燕。先王过举,厕之宾客之中,立之群臣之上,不谋父兄,以为亚卿。臣窃不自知,自以为奉令承教,可幸无罪,故受令而不辞。以天之道、先王之灵,受命击齐,大败齐人,轻卒锐兵长驱至国,齐王遁而走莒,仅以身免,珠玉、财宝、车甲、珍器尽收入燕。五伯以来,功未有及先王者也。臣闻之:善作者不必善成,善始者不必善终。昔伍子胥说听于阖闾,而吴王远迹至郢。夫差弗是也,赐之鸱夷而浮之江。吴王不寤先论之可以立功,故沈子胥而不悔;子胥不早见主之不同量,是以至于入江而不化。夫免身立功,以明先王之迹,臣之上计也;离毁辱之诽谤,堕先王之名,臣之所大恐也。临不测之罪,以幸为利,义之所不敢出也。臣闻:古之君子,交绝不出恶声;忠臣去国,不洁其名。臣虽不佞,数奉教于君子矣。恐侍御者不察疏远之行,故敢献书以闻,唯君王之留意焉。”于是燕王复以乐毅子乐间为昌国君,而乐毅往来,复通燕。燕、赵以为客卿。乐毅卒于赵。
  孙子曰:“衢地则合交。”毅约楚、赵、韩、魏之兵以伐齐。又曰:“城有所不攻。”毅不取莒、即墨是也。

  赵李牧

  李牧者,赵之北边良将也。常居代雁门备匈奴,以便宜置吏,市租皆输入莫府,为士卒费。日击数牛飨士,习射骑,谨烽火,多间谍,厚遇战士。为约曰:“匈奴即入盗,急入收保,有敢捕虏者斩。”匈奴每入,烽火谨,辄入收保,不敢战。如是数岁,亦不亡失。然匈奴以李牧为怯,虽赵边兵亦以为吾将怯。赵王诮李牧,李牧如故。赵王怒,召之,使他人代将。岁馀,匈奴每来出战,数不利,失亡多,边不得田畜。复请李牧,牧杜门不出,固称疾。赵王乃复强起,使将兵。牧曰:“王必用臣,臣如前乃敢奉令。”王许之。李牧至,如故约。匈奴数岁无所得,终以为怯。边士日得赏赐而不用,皆愿一战。于是乃具选车得千三百乘,选骑得万三千匹,百金之士五万人,彀者十万人,悉勤习战,大纵畜牧,人民满野。匈奴小入,佯北不胜,以数千人委之。单于闻之,大率众来入。李牧多为奇陈,张左右翼击之,大破杀匈奴十馀万骑,单于奔走。其后十馀岁,匈奴不敢近赵边城。赵悼襄王初,廉颇既亡入魏,赵使李牧攻燕,拔武遂、方城。后秦破赵,杀将扈辄,斩首一万。赵乃以李牧为大将军击秦,大破秦将相桓_,封李牧为武安君。赵王迁七年,秦使王翦攻赵,赵使李牧、司马尚御之。秦多与赵王宠臣郭开金为反间,言李牧、司马尚欲反。赵王乃使赵葱及齐将颜聚代李牧,李牧不受命。赵使人微捕得李牧,斩之,废司马尚。王翦因急击赵,杀赵葱,虏赵王迁及其将颜聚,遂灭赵。

  孙子曰:“能使敌人自至者,利之也。”牧以小利委敌,而匈奴大至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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