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高祖初兴,兵事属之于子(高祖起太原,开大将军府,以建成为左领大都督,领左三军;太宗为右领大都督,领右三军;元吉统中军。),庶事草创,兵制未暇讲。及天下略定,始置军府,以骠骑、车骑两府统之。分关中为十二道(万年道、长安道、富平道、醴泉道、同州道、华州道、宁州道、岐州道、幽州道、西麟州道、泾州道、宜州道,皆置府。)。虽稍有更易(武德三年,更以万年道为参旗军,长安道为鼓旗军,富平道为玄戈军,醴泉道为井钺军,同州道为羽林军,华州道为骑官军,宁州道为折威军,岐州道为平道军,幽州道为招摇军,西麟州道为苑游军,泾州道为天纪军,宜州道为天节军。置将、副各一人,以督耕战,以车骑统之。六年,以天下既定,遂废十二军,改骠骑曰统军,车骑曰别将。居岁余,复十二军,军置将军一人。军有坊,置主一人,以劝课农桑。),然每更而辄善。迨太宗贞观初,而其制遂一定焉。

  案:唐之兵制,虽因隋旧,而与隋亦异,贞观又与武德大异。隋制:每府有郎将、副将、坊主、团主,以相统治。始皆隶于十二卫之将军,为骠骑、车骑二府各自有将军。其后以将军为郎将,而别置折冲、果毅。高祖之兴,有兵二十万。武德初,始置军府,以关中骠骑、车骑镇之,折关中之道为十二。未几,改为十道,并置府焉,凡六百三十四。而又统军为折冲都尉,别将为果毅都尉,每府各置之,而皆隶于诸卫,谓之诸卫折冲府。左右卫皆领六十府,诸卫领五十至四十,其余以隶东宫十帅。凡府三等:兵一千二百人为上,千人为中,八百人为下。士以三百人为团,五十人为队,十人为火。备骆驼、驴马、甲冑、器械、戎器、米麦,藏之库,有所征行则视其入而出给之。其番上者,惟给弓刀而已。凡民年二十而为兵,六十而免。故兵制至此益善。比之于隋,则大备矣。

  武德三年,初置十二军,分关中诸府隶焉,皆取天星为名,以车骑府统之。每军将、副各一人,取威名素重者为之,督耕战之务。由是士马精强,所向无敌。贞观更置十道,置府六百三十四,而关中二百六十一,皆隶折冲及东宫十帅。其能骑射者为越骑,其余为步兵,而番上者又有骠骑、豹骑、熊骑、渠羽、射声、佽飞之名。

  按:唐本志:置府六百三十四,关内二百六十一。苏勉《会要》:府六百三十四,关内二百六十一。《通鉴》从此数。而陆贽奏议诸府八百余所,而在关内殆五百。杜牧〈罪言〉:外开果毅、折冲府五百七十四。《通典》:折冲府五百九十三,镇二百,戍三百九十三。此其数之不同也。

  唐府兵当宿卫者番上,兵部以远近给番:五百里五番,千里七番,一千五百里八番,二千里十番,二千里外为十二番。于是诸卫将军受其名簿而配以职焉。夫府兵虽散在诸道,然折冲都尉并遥隶于诸尉,乃内任官也。故官制系之于诸卫之后,不与外官同。

  按:〈兵志〉述唐制之美曰:「府兵之制,居无事则耕于野,其番上者,宿卫京师而已。若四方有事,则命将以出,事解辄罢,兵散于府,将归于朝。故士不失业而将帅无握兵之重,所以防微杜渐,绝祸乱之萌也。」自井田不复,兵制之善,莫出于此。惜乎!后人之不能遵也。

  三卫五府之制:亲卫之府一,勋卫之府二,翊卫之府二,此三卫五府也。武德、贞观,世重资荫:二品、三品子补亲卫,三品孙、四品子补勋卫,四品孙、五品及上柱国子补翊卫。每月番上,宿卫内府及城门。其后入官路艰,三卫非权势子弟辄退番,柱国子有白首不得进者。流外虽鄙,不数年给廪禄。故三卫益贱,人罕趋之。

  案:《通鉴》:唐之募置[弓广]骑,府兵日益隳坏。死及逃亡者有不复点补,其骆驼、马牛、器械、糗粮耗散略尽。府兵入宿卫者谓之侍官,言其为天子侍卫者。其后,本卫多以假人,役使如奴隶,人长羞之,至相诟病。其戍边者又多为边将所苦,利其死而没其财。其折冲、果毅,又历年不迁,士大夫亦耻为之。夫岂立法之初有不善也?其节目次第,非可预为之图,亦在夫继之者有以维持而润色也。高、玄之君,何足以知之!

  唐有南北衙:南衙,诸卫兵也:北衙,禁军也。南衙领于金吾,北衙统于羽林。李揆曰:「朝廷置南北衙,文武区别,以相伺察也。」北衙之制,其后虽增易不常,名号不一,然皆天子宿卫之兵(说见后)。而南衙之制,布之中外,纲维统摄,实为尽善。其发府兵,皆下符契,刺史与折冲勘契乃发。若全府发,则折冲都尉以下皆行;不尽,则果毅行。每岁季冬,折冲都尉率五校兵马之在府者,置左右校尉位,习战阵之仪。是日也,因纵猎获,各入其人(每岁季冬,折冲都尉率五校兵马之在府者,置左右二校尉位,相距百步。每校为步队十、骑队一,皆卷弰幡,展刃旗,散立以侯。角手吹大角一通,诸校皆敛人骑为队;二通,偃旗弰,解幡;三通,旗举,左右校击鼓,二校之人合噪而起。右校击钲,队少?,左校进逐。至右校立所,左校击钲,队少?,右校进逐。至左校立所,右校复击钲,队还。左校复薄战,皆击钲,队各还。大角复鸣一通,皆卷幡摄矢,施弓匣刃;二通,旗弰举,队皆进;三通,左右校皆引还。)。

  案:唐之兵制与汉之兵制大抵略同:唐有南北衙领于金吾,北衙领于羽林,而汉则羽林为南,金吾为北耳;唐折冲府皆有木契、铜马,朝廷征发下敕书、鱼契,都督、郡府参验皆合,然后遣之,汉则有铜虎符之制矣;唐每岁孟冬习战阵之仪,汉则亦以每岁八月都试;唐惟折冲都尉自教,而汉都试之日则郡县之官尽会也;唐以民兵隶折冲府,府至折冲、果毅、长史、校尉,汉之丞相则唐之长史也;唐有越骑、步兵、骠骑、豹骑、熊骑、渠羽、射声、佽飞之名,而汉则有轻车、骑士、材官、楼船之别;唐府兵宿卫以近给番,汉之为材官者亦为卫士,统于卫尉,故与唐类;唐之给番,虽在千里外者亦不免,而汉之淮南地远数千里,吏民往来徭役长安道者甚苦,贾谊尝言之矣。是欲远近均一,终恐病民也。唐之府兵居关中者多,说者以为固本。以汉〈地理志〉考之,天下郡国凡百有三,至都尉者九十,三辅至于山西之五原,才二郡耳。唐之亲卫、勋卫,皆以品官子弟为之。汉之期门、羽林,亦宿卫也,而以良家子弟为之。此其所以同也。然其所异者:唐置十六卫,各有上将军、大将军、将军,其属若郎将、长史之类尤多,汉则光禄勋、卫尉二卿尔,其属吏亦少;汉有楼船之制,而唐不讲。然观荆湘兼统水陆(〈河间元王孝恭传〉:萧铣据江陵,孝恭数进策图铣,帝嘉纳,进王赵郡,以信州为夔州。乃大治舟舰,肄水战。俄进荆湘道总管,统水陆十二军,发夷陵,破铣二镇,纵战舰放江中。诸将曰:「得舟当济吾用,弃之反资贼,奈何?」孝恭曰:「铣濒江镇戍,见舻舠蔽江中,必谓铣败,不即进。」已而,救兵到巴陵,见船,疑,不进。铣内外阻绝,遂降。),亦必有法矣,而兵制不述,惜哉!

  东宫有五率府,各有左右,其十率府:左右卫、左右司御、左右清道、左右监门、左右内率府。每府有率,有副,犹天子之十六卫也。亲卫府以三品、五品子补,勋卫府以四品孙、五品子补,翊卫府以勋官二品、散官五品子补,犹天子之五府三卫也。其番上宿卫之制略同。折冲亦有番上于东宫者,如所谓外府旅贲、外府直荡之类是也。

  案:唐东宫有十率府,而折冲亦皆隶焉,则太子主兵矣。太子不宜有兵,古制也。春秋之际,惟楚有东宫卒(僖公二十八年)。其后,太子商臣卒以宫甲弒成王。故汉皇太子并无兵官,惟有中盾主周卫徼道,卫卒主门卫而已。则唐制非古也。唐初,秦王、诸王各有左右护军府、左右帐内府、左右亲事府,皆有护军、统军之官。其后,此制废止,有亲事府、帐内府,各有典军。而汉诸侯王则置中尉以掌其兵,不得擅发。若淮南、济北之称兵叛逆,盖封建之弊也。

  高宗以后,府兵之法浸坏,番役更代多不时,卫士稍稍亡匿。至开元间,宿卫不能给,张说乃请一切募士。宿卫取京兆、蒲、同、岐、华府兵及白丁,而益以潞州长从兵,共十二万,号长从宿卫,岁一番。明年,更号曰[弓广]骑,入隶十二卫,为六番,每卫万人。而诸府士益多不补,折冲将又积岁不迁,士人皆耻为之,而府兵益废。[弓广]骑之制,皆择下丁、白丁、宗丁、品子强壮之民而为四籍,又别为番头、羽林、飞骑之目。其初亦足以霸弭外患,自天宝后,其法寝以废弛。士失拊循,往往流散,而折冲诸府至无兵可校。六军、诸卫皆市人,禄山反,不能受甲矣。  

  案:开元十年,沿边戍兵六十余万,张说以时无强寇,奏罢二十余万,使还农。上从之。旬日得精兵十三万,隶诸卫,更番上下。兵农之分。自此始矣。十一年,命尚书萧嵩与蒲、同、岐、华州长官选府兵、白丁一十二万,谓之长从宿卫,分隶十二卫,而为六番。十三年,更命曰[弓广]骑。天宝之后,复稍变废,应募者皆市井无赖,未尝习兵。承平日久,议者谓兵可稍减。是时民间挟兵者有禁,子弟为武官,父兄摈而不齿。猛将精兵皆聚于西北边,中国益无武备。路山潜窥中国,祸心一萌,陷河朔二十四郡,若入无人之境,唐祚之不绝者如缕。倘非天命不替,讵能振中兴之业乎?

  夫所谓方镇者,节度使之兵也,其原皆起于边将之屯防者。唐初,兵之戍边者,大曰军,小曰守捉,曰城,曰镇,而总之曰道。故通天下十二道,为军八十,为守捉六十有七,为城三十有八,为镇三十有九。自武德至天宝以前,守之不易,其军、城、镇、守捉皆有使,而道有大将一人,曰大总管,已而更曰大都督。在太宗时,行军征讨曰大总管,在本道曰大都督。自高宗永徽已后至景云初,而节度使之名兴矣(高宗永徽已后,都督带使持节者谓之节度使,然犹未以名官。景云二年,以贺拔延嗣为凉州都督、河西节度使。自是而后,接乎开元,朔方、陇右、河东、河西诸镇,皆置节度使。)。开元之际,府兵之制既坏,迨天宝而[弓广]骑之制又坏。天子所恃,节度、方镇之兵;而安禄山正以范阳道节度使反。天子之兵弱不能抗,而诸镇之兵共起诛之,当时号九节度使之师。大盗既灭,武夫战卒有功者皆除节度使。由是方镇相望于内地,将骄兵悍,天子无以制,而卒以基乱。

  案:唐杜佑云:「国朝李靖平突厥,李绩灭高丽,侯君集覆高昌,苏定方夷百济,李敬、娄师德、刘审礼皆以卿相率兵御戎,戎平师还,兵无久镇。」此李唐之初,所以上无叛降,下无叛兵者,职此之由也。自[弓广]骑之制坏,天子倚方镇之兵。方镇强,天子弱矣。禄山叛逆,遽陷两京。肃宗即位灵武,而诸镇之兵共起诛贼。其后,禄山子庆绪及史思明父子继起,肃宗命李光弼等讨之,号九节度之师。大盗既灭,以功起行阵,列为侯王者,大者连州十余,小者犹兼三四。故兵骄则逐帅,帅强则叛上。或父死,子握其兵而不肯代;或取舍由于士卒,往往自择将吏,号为留后,以邀于朝。天子顾力不能制,因而抚之,谓之姑息之政。由是号令自出,以相侵击,虏其将帅,并其土地,天子反为和解之。始时为朝廷患者,号河朔三镇。及其末,朱全忠以梁兵,李克用以晋兵更犯京师,而李茂贞、韩建近据岐、华,妄一喜怒,兵已至国门。昭宗用崔胤,召梁兵以诛宦官,而宦官劫天子奔岐,梁兵围之逾年。当此之时,天下之兵无复勤王者。向所谓三镇,徒能始祸而已。其它大镇,南则吴、浙、荆、湖、闽、广,西则巴、蜀,北则燕、晋,而梁盗据其中。自国门以外,皆分裂于方镇,而唐遂亡。史臣谓措置之势使然,宁不信欤!

  唐之北衙诸军者,禁军也。高祖定天下,以太原初起之兵三万人留宿卫,号元从禁军,后谓之父子军(高祖以义兵起太原,已定天下,悉罢遣归。其愿留者三万人,高祖以渭北白渠旁民弃田分给之,号元从禁军。后老不任事,以其子弟代,谓之父子军。)。贞观初,太宗择善射者百人,曰百骑;又择有材勇者,置北衙七营(太宗贞观初,择善射百人为二番,于北门长上,曰百骑,以从田猎。又置北衙七营,选材力骁壮,月以一营番上。)。至十二年,更置左右屯营于玄武门,领以诸卫将军,号飞骑。及高宗龙朔初,更置左右羽林军(高宗龙朔二年,始取府兵、越骑、步射置左右羽林军,大朝会则执杖以卫阶陛,行幸则夹驰道为内杖。),而禁军日益炽矣。至于虎后,改百骑曰千骑,睿宗改千骑曰万骑,玄宗改万骑为左右龙虎军(玄宗以万骑平韦氏,改为左右龙武军,皆用功臣子弟,制若宿兵也。)。而印臂之法,遂行于开元之初(玄宗开元十二年,左右羽林军飞骑阙,取京旁州府士,以户部印印其臂,为二籍,羽林、兵部分掌之。)。迨天宝末,禁军浸耗。入蜀之役,从者才千人。肃宗赴灵武,士不满百。至德二载,始置左右神武军,亦曰神武天骑,制如羽林,总曰北衙六军(至德二载,置左右神武军,补元从扈从官子弟,不足则取他色带品者,同四军。)。又择便骑射生手千人(至德初,择便骑射者置衙前射生手千人,亦曰供奉射生官,又曰殿前射生,分左右厢。),总号曰左右英武军。逮代宗以射生军清内难,而宝应之名立矣(代宗即位,以射生军入禁中清内难,皆赐名宝应功臣,故射生军又号宝应军。)。

  广德以后,吐蕃屡入寇,天子不能自立,而陕州神策之军遂为禁军之道(上元中,以卫伯玉为神策节度使,镇陕州。初,哥舒翰破吐蕃,即其地置神策军,以成如璆为军使。及安禄山反,如璆以伯玉将千人赴难,伯玉与鱼朝恩皆屯于陕。时边土限蹙,神策故地沦没,诏伯玉所部兵号神策军。广德元年,代宗避吐蕃,幸陕。朝恩举在陕兵迎扈,悉号神策军。及京师平,朝恩遂以兵归禁中。永泰元年,吐蕃复入寇,朝恩又以神策军屯苑中。自是浸盛,遂为天子禁军,非他军比。)。然而朝恩贪肆无极,自凤翔、京兆、抚风等郡皆属其节度(大历四年,朝恩请以京兆之好畤、凤翔之麟游、普润并隶神策军。明年,复以兴平、武功、抚风、天兴隶之。),卒之军政不立。逮建中之初,神策耗散略尽,白志贞遂补之以市人。一旦泾原叛卒一呼,而天子无从卫之兵(建中四年,下诏募兵,以白志贞为使,志贞阴以市人补之,名隶籍而身居市肆。及泾卒溃叛,皆戢伏不出,帝遂出奔。)。非李晟持军赴难,则唐事去矣(德宗出奔,李晟与其军人他将皆自飞孤道西兵赴难,遂为神策行营节度,屯渭北,军遂振。)。

  自后虽更易不常,其权大率归之阉寺(贞元二年,改神策左右厢为左右神策军,特置监勾当左右神策军以宠中官,而益置大将军以下。又改殿前射生左右厢曰殿前左右射生军,亦置大将军以下。三年,俄改殿前左右射生军曰左右神威军,置监左右神威军使。左右神策军皆加将军二员,左右龙武军加将军一员,以待诸道大将军有功者。自肃宗以后,北军增置威武、长兴等军,名类颇多,而废置不一,惟羽林、龙武、神策、神威最盛,总曰左右十军。德宗兴元十二年,窦文玚为左神策护军中尉,霍仙鸣为右神策护军中尉,张尚进为右神威军中护军,焦希望为左神威军中护军。十四年,又诏左右神策置统军,以崇亲卫。由是塞上往往称神策行营,皆内统于中人矣。)。顺宗即位,王叔文虽欲收神策兵权,而事卒不克(顺宗即位,王叔文用事,欲取神策兵柄,乃用故将范希朝为左右神策京西诸城镇行营兵马节度使,以夺宦者权而不克。)。

  至昭宗,以藩臣跋扈,而有宗室典禁之谋,可谓良策矣。特嗣覃诸王,虽迭居阃外之寄,皆不足以支难(景福二年,昭宗以藩臣跋扈,天子孤弱,议以宗室典禁兵。及伐李茂贞,乃用嗣覃王允为京西招讨使、神策诸都指挥使,李鐬副之,悉发五十四军屯兴平。已而,兵自溃。茂贞逼京师,昭宗为斩神策中尉西门重遂、李周[言童],乃引去。干宁元年,王行瑜、韩建及茂贞连兵犯阙,天子又杀宰相韦昭度、李磎,乃去太原。)。驾于朱温,可不戒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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