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风土门

  广右风气

  南人有言日:“雨下便寒晴便热,不论春夏与秋冬。”此语尽南方之风气矣。桂林气候,与江浙颇相类,过桂林城南数十里,则便大异,杜子美谓“宜人独桂林”,得之矣。钦阳雨则寒气淅淅袭人,晴则温气勃勃蒸人,阴湿晦,一日数变,得顷刻明快,又复阴合。冬月久晴,不离葛衣纨扇;夏月苦雨,急须袭被重裘。大抵早温,昼热,晚凉,夜寒,一日而四时之气备。九月梅花盛开,腊夜已食青梅,初春百卉荫密,枫槐榆柳,四时常青。草木虽大,易以蠹腐。五谷涩而不甘,六畜淡而无味,水泉腥而黯惨,蔬茹瘦而苦硬。人生其间,率皆半羸而不耐作苦,生齿不蕃,土旷人稀,皆风气使然也。北人至其地,莫若少食而频餐,多衣而屡更,惟酒与色不可嗜也。如是则庶免乎瘴。然而腑脏日与恶劣水土接,毒气浸淫,终当有疾,但有浅深耳,久则与之俱化。

  雪雹

  杜子美诗:“五岭皆炎热,宜人独桂林。梅花万里外,雪片一冬深。”盖桂林尝有雪,稍南则无之。他州土人皆莫知雪为何形。钦之父老云,数十年前,冬常有雪,岁乃大灾。盖南方地气常燠,草木柔脆,一或有雪,则万木僵死,明岁土膏不兴,春不发生,正为灾雪,非瑞雪也。若春夏有雹,岁乃大熟。盖春夏热气,能抑之反得和平,而百物倍收,非若中土春夏遇雹而阳气微也。天地之间,气异乃尔!

  瘴地

  岭外毒瘴,不必深广之地。如海南之琼管,海北之廉、雷、化,虽曰深广,而瘴乃稍轻。昭州与湖南、静江接境,士夫指以为大法场,言杀人之多也。若深广之地,如横、邕、钦、贵,其瘴殆与昭等,独不知小法场之名在何州。尝谓瘴重之州,率水士毒尔,非天时也。昭州有恭城,江水并城而出,其色黯惨,江石皆黑。横、邕、钦、贵皆无石井,唯钦江水有一泉,乃土泉非石泉也。而地产毒药,其类不一,安得无水毒乎?瘴疾之作,亦有运气如中州之疫然。大概水毒之地必深广。广东以新州为大法场,英州为小法场,因并存之。

  瘴 挑草子附

  南方凡病,皆谓之瘴,其实似中州伤寒。盖天气郁蒸,阳多宣泄,冬不闭藏,草木水泉,皆禀恶气。人生其间,日受其毒,元气不固,发为瘴疾。轻者寒热往来,正类病疟,谓之冷瘴。重者纯热无寒,更重者蕴热沉沉,无昼无夜,如卧灰火,谓之热瘴。最重者,一病则失音,莫知所以然,谓之哑瘴。冷瘴未必死,热瘴久必死,哑瘴治得其道,间亦可生。冷瘴以疟治,热瘴以伤寒治,哑瘴以失音伤寒洽,虽未可收十全之功,往往愈者过半。治瘴不可纯用中州伤寒之药,苟徒见其热甚,而以朴硝、大黄之类下之,苟所禀怯弱,立见倾危。昔静江府唐侍御家,仙者授以青蒿散,至今南方瘴疾服之,有奇验。其药用青蒿、石膏及草药,服之而不愈者,是其人禀弱而病深也。急以附子、丹砂救之,往往多愈。夫南方盛热,而服丹砂,非以热益热也。盖阳气不固,假热药以收拾之尔。痛哉深广,不知医药,唯知设鬼,而坐致殂殒!间有南人热瘴,挑草子而愈者。南人热瘴发一二日,以针刺其上下唇。其法:卷唇之里,刺其正中,以手捻去唇血,又以楮叶擦舌,又令病人并足而立,刺两足后腕横缝中青脉,血出如注,乃以青蒿和水服之,应手而愈。冷瘴与杂病,不可刺矣。热瘴乃太阳伤寒证,刺出其血,是亦得汗法耳。人之上下唇,是阳明胃脉之所经。足后腕,是太阳膀胱脉之所经。太阳受病三日而阳明受病,南人之针,可谓暗合矣。有发瘴过经,病已入里而滨死,刺病人阴茎而愈。窃意其内通五脏,故或可以愈也。然施于壮健尚可,施于怯弱者,岂不危哉!

  屋室

  广西诸郡富家大室覆之以瓦,不施栈板,唯敷瓦于椽间。仰视其瓦,徒取其不藏鼠,日光穿漏。不以为厌也。小民垒土墼为墙而架宇其上,全不施柱。或以竹仰覆为瓦,或但织竹笆两重,任其漏滴。广中居民,四壁不加涂泥,夜间焚膏,其光四出于外,故有“一家点火十家光”之讥。原其所以然,盖其地暖,利在通风,不利堙窒也。未尝见其茅屋,然则广人,虽于茅亦以为劳事。

  巢居

  深广之民,结栅以居,上施茅屋,下豢牛豕。栅上编竹为栈,不施椅桌床榻,唯有一牛皮为裀席,寝食于斯。牛豕之秽,升闻于栈罅之间,不可向迩。彼皆习惯,莫之闻也。考其所以然,盖地多虎狼,不如是则人畜皆不得安,无乃上古巢居之意欤?

  踏犁

  静江民颇力于田。其耕也,先施人工踏犁,乃以牛平之。踏犁形如匙,长六尺许,末施横木一尺余,此两手所捉处也。犁柄之中,于其左边施短柄焉,此左脚所踏处也。踏,可耕三尺,则释左脚,而以两手翻泥,谓之一进。迤逦而前,泥垄悉成行列,不异牛耕。予尝料之,踏犁五日,可当牛犁一日,又不若牛犁之深于土。

  问之,乃惜牛耳。牛自深广来,不耐苦作。桂人养之不得其道,任其放牧,未尝喂饲,夏则放之水中,冬则藏之岩穴,初无栏屋以御风雨。今浙人养牛,冬月密闭其栏,重藁以藉之,暖日可爱,则牵出就日,去秽而加新,又日取新草于山,唯恐其一不饭也。浙牛所以勤苦而永年者,非特天产之良,人为之助亦多矣。南中养牛若此,安得而长用之哉?

  若夫无牛之处,则踏犁之法,胡可废也?又广人荆棘费锄之地,三人二踏犁,夹掘一穴,方可五尺,宿巨根,无不翻举,甚易为功,此法不可以不存。

  桩堂

  静江民间获禾,取禾心一茎藁,连穗收之,谓之清冷禾。屋角为大木槽,将食时,取禾桩于槽中,其声如僧寺之木鱼。女伴以意运杵成音韵,名曰桩堂。每旦及日昃,则桩堂之声,四闻可听。

  送老

  岭南嫁女之夕,新人盛饰庙坐,女伴亦盛饰夹辅之,迭相歌和,含情凄惋,各致殷勤,名曰送老,言将别年少之伴,送之偕老也。其歌也,静江人倚‘苏幕遮’为声,钦人倚‘人月圆’,皆临机自撰,不肯蹈袭,其间乃有绝佳者。凡送老,皆在深夜,乡党男子,群往观之,或于稠人中发歌以调女伴,女伴知其谓谁,以歌以答之,颇窃中其家之隐慝.往往以此致争,亦或以此心许。

  方言

  方言,古人有之。乃若广西之蒌语,如称官为沟主,母为米囊,外祖母为低,仆使曰斋捽,吃饭为报崖,若此之类,当待译而后通。至城郭居民,语乃平易,自福建、湖湘,皆不及也。其间所言,意义颇善,有非中州所可及也。早曰朝时,晚曰晡时,以竹器盛饭如箧曰箪,以瓦瓶盛水曰罂,相交曰契交,自称曰寒贱,长于我称之曰老兄,少于我称之曰老弟,丈人行呼其少曰老侄,呼至少者曰孙,泛呼孩提曰细子,谓慵惰为不事产业,谓人仇记曰彼期待我,力作而手倦曰指穷,贫困无力曰力匮,令人先行曰行前,水落曰水尾杀,泊舟曰埋船头,离岸曰反船头,舟行曰船在水皮上,大脚胫犬曰大虫脚。若此之类,亦云雅矣。余又尝令译者以‘礼部韵’按交址语,字字有异,唯“花”字不须译。又谓“北”为“朔”。因并志之。

  俗字

  广西俗字甚多。如,音矮,言矮则不长也;,音稳,言大坐则稳也;奀,音倦,言瘦弱也;,音终,言死也;,音腊,言不能举足也;仦,音嫋,言小儿也;,徒架切,言姊也;闩,音,言门横关也;,音磡,言岩崖也;氽,音泅,言人在水上也;,音魅,言没人在水下也;,音胡,言多髭;,东敢切,言以石击水之声也。大理国间有文书至南边,犹用此“国”字。国,武后所作“国”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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