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宝元初,元昊创立文法,故名吾祖,慢书始闻,朝廷为之忿然。张邓公为相,即议绝和问罪,时西边弛备已久,人不知兵,识者以为忧。吴春卿时为谏官,上言夷狄不识礼义,宜且勿与较,许其所求,彼将无词举动,然后阴勑边臣密修战备,使年岁间战守之计立,则元昊虽欲妄作,不能为深害矣。奏入,邓公笑曰:“人言吴舍人心风,果然。”既而和事一绝,元昊入寇,所至如入无人之境。后数年,力尽求和,岁增赂遗,仍改名“兀卒”,朝廷竟不问。世乃以春卿之言为然。

  元昊既叛,陕西四路置帅。夏英公竦为总帅,居长安,不临边,精兵勇将留寘麾下,四路战守出入皆取决焉,既远不及事,而四路负败,罚终不及总帅。知制诰张公安道为谏官,言:“自古元帅无不身对敌,虽齐桓、晋文霸主,亦亲履行阵。至于将佐有败,元帅必任其责,诸葛亮为大将军,马谡之败,降右将军,此古今通义也。今夏竦端坐长安,未尝临敌,诸路失律,一皆不问,有总帅之名,而无总帅之实。乞据四路败事,加以责罚而罢总帅,使四路帅臣,自任战守之计,有事干它路者,递相关报,随宜救应,于事为便。”朝廷从之。英公降知别州,而四路各任其事,盖始于此。

  元昊久叛,边兵屡屈,秦人困弊,而诸将耻于无功,莫敢言和戎者。虽夏人每入輙胜,而国小民贫,疾于点集,卤获之利不补所耗,而岁赐和市之利皆绝,一绢之直八九千钱,上下亦厌兵矣,而元昊悖慢已甚,亦难于款塞。张安道为谏官,乞因郊霈,许诸帅纳其自新之请,以安西界生灵,其言甚美。仁宗览之大喜,退见许公政府,公亦喜曰:“舍人有此言,社稷之福也。”是岁,勅书即行之。自是边臣乃敢受元昊降款,戎夏皆获息肩。仁宗以至仁御物,而许公审于安危之计,不狥虚名,不贪小利,故谠言正论,闻则能用,虽遭元昊之变,而不失太平之业,有以也夫!

  贾昌朝始作国子监直讲,孙奭判监。昌朝尝候奭,奭不出,使人以《唐.路随、韦处厚传》示之,曰:“读讫乃相见。”既见,奭曰:“知此意否?足下异日以儒术作相,正如此二人。”世谓奭能知人。然其名位则类矣,而邪正则未也。若止论贵贱,此但相师所能耳!

  庆历中,契丹使刘六符求和亲,贾昌朝馆伴,未有以拒之。先是,宗真之弟号大弟者用事,横于虏中,因信使尝通书币。仁宗使昌朝谓六符,欲因今使答之。六符辞曰:“此于太后甚善,然于本朝不便。”昌朝因曰:“即如此,欲以太子宗真之子。求和亲,皇帝岂安心乎?”六符不能答,自是和亲之议颇息。

  元昊未顺,契丹要求无厌,范文正公以为忧,乞城京城以备狄。众惑其说,惟吕许公以为非,曰:“虽有契丹之虞,设备当在河北,柰何遽城京城以示弱乎?使虏深入而独固一城,天下扰矣。”乃议建北都,因修其城池,增置守备,识者韪之。

  刘从德妻遂国夫人者,王蒙正女也。宝元中,出入内庭,或云得幸于上,外人无不知者。以此获罪,夺封,罢朝谒。久之,复得入。张公安道为谏官,虽以数论列,皆留中焉。富郑公时知制诰,制下复遂国封,郑公缴还词头,封命遂寝。唐制,惟给事中得封还诏书,中书舍人缴词头盖自郑公始。安道见吕许公,犹以非旧典,不乐。二公之不相喜,凡皆此类也。

  庆历中,劫盗张海横行数路,将过高邮。知军晁仲约度不能御,谕军中富民出金帛,市牛酒,使人迎劳,且厚遗之。海悦径去,不为暴。事闻,朝廷大怒。时范文正公在政府,富郑公在枢府,郑公议欲诛仲约以正法,范公欲宥之,争于上前。富公曰:“盗贼公行,守臣不能战,不能守,而使民醵钱遗之,法所当诛也;不诛,郡县无复肯守者矣。闻高邮之民疾之,欲食其肉,不可释也。”范公曰:“郡县兵械足以战守,遇贼不御,而又赂之,此法所当诛也。今高邮无兵与械,虽仲约之义当勉力战守,然事有可恕,戮之恐非法意也。小民之情,得醵出财物,而免于杀掠,理必喜之,而云欲食其肉,传者过也。”仁宗释然从之,仲约由此免死。既而富公愠曰:“方今患法不举,方欲举法,而多方沮之,何以整众?”范公密告之曰:“祖宗以来,未尝轻杀臣下,此盛德事,奈何欲轻坏之?且吾与公在此,同僚之间,同心者有几?虽上意亦未知所定也,而轻导人主以诛戮臣下,它日手滑,虽吾辈亦未敢自保也。”富公终不以为然。及二公迹不自安,范公出按陕西,富公出按河北,范公因自乞守边。富公自河北还,及国门,不许入,未测朝廷意,比夜徬徨不能寐,遶床叹曰:“范六丈,圣人也!”

  京城举人张彦泽事温成皇后母,私作告身,事败,陈升之鞫之。事连温成母及公卿家,升之不敢穷治。狱具,朝臣杜枢请录问,驳之。特旨不录问,杀彦泽,公议枉之。未几,张尧佐除枢密副使,御史中丞包拯言其不当,未决,留百官班争之。枢在班中,出班问曰:“枢密欲闻中丞所言何事而后敢留。”以实告之。枢曰:“以此留枢可也。”人益壮之。宋公序顷亦预彦泽事,疾枢奏,言小臣不合越职妄言,责监江宁酒税,未几而死。识者哀之。

  宋公序为参知政事,仁宗眷之。许公当国,疾公序,阴欲倾之而不得其要。范希文在延安,擅焚元昊国书,而以私书复之。事闻朝廷,诸公议之,许公谬谓大不可,公序信之,亟于上前乞斩范公。许公徐救之。公序仓卒失措,相次以事罢去。范氏至今恨之。

  富郑公、韩魏公同在中书,郑公母老矣,一日语及故事,宰相有起复视事者。魏公曰:“此非朝廷盛事。”已而郑公居母忧,朝廷屡起之。上章三辞,贴黄言:“臣在中书日,尝与韩琦言之,决不当起。”魏公曰:“吾但以实言之,不料以为怨。”自此二人稍稍有隙。

  英宗皇帝,濮王十三子也,故本宫谓之十三使,母曰仙游县君任氏,或言幼时父兄不以为子弟数。仁宗晚年无子,遣内夫人至濮宫选择诸子,欲养之禁中。英宗初不预选,选者无一可。既晚,内夫人将登车矣,英宗匍匐屏间,见之惊曰:“独此儿可耳。”众皆笑。内夫人独异之,抱之登车,遂养于慈圣殿中。时宣仁皇后以慈圣外甥,亦为慈圣所养。稍长,将以进御。仁宗曰:“此后之近亲,待之宜异,十三长成,可以为妇。”慈圣从之,后卒成婚。英宗在藩邸,恭俭好学,礼下师友,甚得名誉。嘉佑末,仁宗不豫,大臣议选立宗室子。仁宗勉从众议,立为皇子。然左右近习多不乐者。帝忧惧,辞避者久之。及仁宗晏驾,帝即位,以忧得心疾。大臣议请慈圣垂帘。帝疾甚,时有不逊语,后不乐。大臣有不预立皇子者,阴进废立之计,惟宰相韩琦确然不变,参知政事欧阳修深助其议。尝奏事帘前,慈圣呜咽流涕,具道不逊状。琦曰:“此病故耳。病已,必不尔。子病,母可不容之乎?”慈圣意不怿,曰:“皇亲辈皆笑太后欲于旧涡寻兔儿。”闻者惊惧,皆退数步立,独琦不动,曰:“太后不要胡思乱量。”少间,修乃进曰:“太后事仁宗数十年,仁圣之德,着于天下。妇人之性,鲜不妬忌者,温成之宠,太后处之裕如,何所不容,今母子之间而反不能忍耶?”太后曰:“得诸君知此,善矣。”修曰:“此事何独臣等知之,中外莫不知也。”太后意稍和,修复进曰:“仁宗在位岁久,德泽在人,人所信服,故一日晏驾,天下禀承遗令,奉戴嗣君,无一人敢异同者。今太后一妇人,臣等五六措大耳,举足造事,非仁宗遗意,天下孰肯听从?”太后默然久之而罢。后数日,独见英宗,帝曰:“太后待我无恩。”公曰:“自古圣帝明王不为少矣,然独称舜为大孝,岂其余尽不孝也?父母慈爱而子孝,此常事,不足道;唯父母不慈而子不失孝,乃可称耳。今但陛下事之未至耳,父母岂有不慈者?”帝大悟,自是不复言太后短矣。熙宁中,欧公退居潁上,辙往见之,闲言及此,公曰:“古所谓社稷臣,韩公近之。昔上在潁邸,方人情疑贰,公招记室王陶,使之密劝王倾身奉事慈圣。王用其言,执家人礼,至亲奉几筵,进饮食。慈圣由是归心,而大计始定。”

  至和三年,仁宗始不豫,皇嗣未建,宰相文、富、韩三公方议所立,参知政事王公尧臣之弟正臣,尝为宗室说书官,知十三使之贤,即言之。诸公亦旧知之,乃定议草奏书即欲上,而上疾有瘳,即止,尧臣私收奏本。后二年,韩公当国,羣臣相继乞选立宗室子,乃定立十三使为皇子。及仁宗晏驾,皇子践阼,赏定策之功,以韩公为首。及元丰末,尧臣子同老上书缴进元奏。时诸公惟文公、富公在,皆归老于洛。会文公入助郊飨,神宗访之,公具奏所以,神宗悦焉。故一时诸公,例皆被赏。而韩氏诸子恶分其功,辨之不已,文公之罢平章重事,由此故也。然英宗之誉布于诸公,则始于尧臣;而其为皇子,嗣宝位,则韩公之力不可诬也。

  韩魏公用郭逵签书枢密院事,众多不服。公谓人曰:“非不知逵望轻也,英宗欲置李端愿于西府,每曰西府当用一武人,吾知端愿倾邪,故以逵当之。”或曰:“不然。英宗欲用张安道,知不附己,猥曰西府久不用武臣矣,宜补复旧。上督其人,无以应,乃用逵耳。”

  治平中,韩魏公建议于陕西刺义勇。凡三丁刺一人,每人支买弓箭钱二贯文省,共得二十余万人,深山穷谷无得脱者。人情惊挠,而兵纪律疎略,终不可用,徒费官钱不赀,无人敢言其非者。司马君实时为谏官,极言不便,持劄子至中书堂。魏公曰:“兵贵先声后实,今谅祚势方桀骜,使闻陕西骤益二十万兵,岂不震慴?”君实曰:“兵之用先声,为无其实也,独可以欺之于一日之间耳,少缓,则敌知其情,不可复用矣。今吾虽益二十万兵,然实不可用,不过十日,西人知其详,不复惧矣。”魏公不能答,复曰:“君但见庆历间,陕西乡兵初刺手背,后皆刺面充正兵,忧今复尔耳。今已降勑牓与民约,永不充军戍边矣。”君实曰:“朝廷屡失信,民闲皆忧此事,未敢以勑牓为信,虽光亦未免疑也。”魏公曰:“吾在此,君无忧此言之不信。”君实曰:“光终不敢奉信,但恐相公亦不能自信耳。”魏公怒曰:“君何相轻甚耶!”君实曰:“相公长在此坐可也,万一均逸偃藩,它人在此,因相公见成之兵,遣之运粮戍边,反掌间事耳。”魏公默然,竟不为止。其后不十年,义勇运粮戍边,率以为常,一如君实之言。及君实作相,议改役法,事多不便,予兄子瞻与其事,持论甚劲,君实不能堪。子瞻徐曰:“昔亲见相公言,尝与韩魏公言义勇,无一言假借之者,今日作相而不容某一言,岂忘昔目事耶?”君实虽止,实不喜也。未几,子瞻竟罢役局事。

  台官蒋之奇以浮语弹奏欧阳公,英宗不听,之奇因拜伏地不起。上顾左右,问何故久不起。之奇仰曰:“此所谓伏蒲矣。”上明日以语大臣,京师传以为笑。

  元佑中,蔡确坐弟硕事,谪知安州,作甑山公等诗,意有所讥切。谏官言之,未决。予兄子瞻方出守杭州,密奏言,若置确不问,则于皇帝孝治为未足;若不少加宽略,则于太皇太后宽政为少损。窃谓皇帝宜降诏推治之,太皇太后特加宽贷,确若稍知义理,当齰舌自杀。太皇大后深以为然。兄已出城,时遣中使赐茶药等。然文臣持确议不置,确遂南迁新州,时议者皆以为用法太深。然确顷自小臣擢用,每迁皆以鞫狱被赏,众以为善恶之报,不可诬也。孙和甫时在枢院,予偶见之,问及新州事,予以所闻答之。和甫曰:“固在西府亲见神宗晚年,以事无成功当宁太息,欲召司马君实用之。时王禹玉、蔡持正并在相位,相顾失色。禹玉不知所出,持正密议,欲于西边深入,掠虏巢穴,以为此议若行,必不复召君实;虽召,将不至。自是,西师入讨,夷夏被害,死者无算,新州之命,则此报也。”盖自西边用兵,神宗常持浅攻之议,虽一胜一负,犹不至大有杀伤。至于西边将帅,习知兵事,亦无肯言深入者。非禹玉、持正不历外任,不习边事,无敢开此议者。新州之祸,实出于此。

  曹玮之守秦州也,州之西,立文盈关。关之所在,最为要害;关之左右,皆蕃俗也。玮以恩信结之,咸为之用,故秦州每岁出兵,以守文盈关而已。秦州所守既寡,则州兵虽少而用足,粮草可以自给。自后帅臣守其旧规,不改增。文盈之西九十里,号张小哥族,亦名张遵。旧与邻族有怨,而本帐兵马衰耗,常乞纳土秦州,前后帅臣皆以难守不许。及范翔作陕漕,权知秦州,遂许之,发兵城其地,建于古渭州。城既立,知州刘渔与秦州商贾及居人二千余家皆在城中,翔亦亲至其地,犒设其族。蕃人相约出兵截杀渔、翔等,翔等微知其语,犒设之日,晚还文盈。次日兵起,求翔不得,遂于中路筑城,截杀商贾及修城兵民共五六十人。道路隔绝,贼兵居其间,粮道断绝,城中无食。朝廷使张昪知秦州,刘涣、郭恩领兵苦战,攻破中路贼城。朝廷犹不能弃古渭,但罢不为州,置寨主、监酒二人,每季轮一将兵守之,张氏世袭蕃巡检。然自文盈至古渭九十里,其间但通一路,路旁即是界濠。秦州每岁支移省税应付古渭,而秦阙食则以贵价籴之,自是秦州始困矣。张氏既与蕃族不和,雠秦之兵,日向秦州驻劄,当与同其患难,于张氏则便,而秦州实无所利也。近岁患古渭之孤危,乃命郭迳筑治平等寨以通秦、渭,招来蕃族,献寨中地置弓箭手,古渭孤绝之患则除,蕃族既尽,而所招弓箭手皆浮浪之人,无益于事。秦州亲与李氏为邻,屯兵益分,粮草益少,与曹玮旧制绝异。有王安石郎中者,秦州白石人也,其言如此。予后见李师中待制问之,言与之同。师中在秦州,尝乞将约蕃部地土上所筑堡寨,付与蕃族守把,却于曹玮旧寨分屯重兵,以制蕃部。师中言:今寨栅既多,屯兵分散寡弱,反为蕃部所制,若但付与蕃部,却令边里寨栅兵力完强,则蕃部畏威为用,其利害甚明。然未及行,而师中谪去。安石又言:秦州曹玮旧城绝小,自韩魏公、文潞公作帅,各增筑一面,今城比旧加倍,而缓急难守也。

  李允则守雄州,以知术显,世多能道之者。予从事北都,父老谓予曰:“允则自雄入奏过魏。魏守,寇莱公也,谓允则曰:『闻君在雄,筵会特盛,能为老夫作小会否?』允则曰:『方入奏,不敢留,还日当奉教。』及还,莱公宴之,幄帟、器皿、饮食、妓乐,百物华侈,意将压之。既罢,谓允则曰:『君许我作会,来日可乎?』允则唯唯。公顾谓左右:『妓乐如今日,毋设百戏,幄帟、床榻留以假之。』允则曰:『妓乐、百戏皆如今日,其他随行略可具也。』明日,视其幄帟皆蜀锦绣,床榻皆吴、越漆作,百物称是,公已愕然矣。及百戏入,允则曰:『恐外尚有杂伎。』使召之。则京师精伎,至者百数十人。公视之大惊,使人伺之,则床榻脱卸,毡裹驰载,杂伎变服为商贾以入。明日荐之于朝,极称其才。雄之僚史尤之,曰:『莱公尚气,奈何以此胜之?』允则曰:『吾非夸之,示之以行军出没之巧耳。』”予后从事齐州,允则之孙昭敍为兵马都监,试问其遗事,昭敍曰:“雄州谍者常告,虏中要官间遣人至京师造茶笼燎炉。允则亦使倍与直作之,纤巧无毫发之异,且先期至,则携至搉场,使茶酒卒多口夸说其巧,令蕃商遍观之。如是者三四日,知蕃官所作已过,乃收之不复出。虏中相传,谓允则赂之,恐有奸变,蕃官无以自明,乃被杀。”

  庆历中,閤门使张亢知高阳关,契丹方遣信使侥求诸事,沿边皆惊。亢每遣谍者,厚以金帛,无所吝惜。闲处便坐,有弟子行首入,曰:“愿屏人白事。”亢慢骂久之。其人曰:“所白机事也。”不肯去。亢为屏人,乃曰:“閤使钱如粪土,何故?”亢曰:“何与汝事?”曰:“閤使所与非其人也,如我乃可与耳。”亢复骂久之。曰:“我非与閤使剧,我一外甥女,予自少教歌舞,甚妙丽,为虏骑掠去,今幸于虏主,日夜居帐中,将相皆事之。今遣人有所市,閤使善结之,虏中情伪如指掌也。”亢曰:“所市何物?”曰:“某大王纳女壻,须紫竹鞭,閤使所执可与也。其余所市物非一。”亢皆从之。自是虏中动静必告。时边城多警,每一挂塔,所费甚厚,惟高阳独否。

  富公知青州,岁穣而河朔大饥,民东流。公以为从来拯饥,多聚之州县,人既猥多,仓廪不能供,散以粥饭,欺弊百端,由此人多饥死,死气薰蒸,疫疾随起,居人亦致病毙。是时方春,野有青莱,公出牓要路,令饥民散入村落,使富民不得固陂泽之利,而等级出米以待之。民重公令,米谷大积,分遣寄居闲官往主其事。问有健吏募民中有曾为吏胥、走隶者,皆倍给其食,令供簿书、给纳、守御之役。借民仓以贮,择地为场,掘沟为限。与流民约,三日一支,出纳之详,一如官府。公推其法于境内。吏胥所在,手书、酒炙之餽日至,人人忻戴,为之尽力。比麦熟,人给路粮遣归,饿死者无几,作丛冢葬之。其间强壮堪为禁卒者,募得数千人,刺“指挥”二字,奏乞拨充诸军。时中有与公不相能者,持之不报,人为公忧之。公连上章恳请,且待罪,乃得报。自是天下流民处多以青州为法。

  侬智高自邕州败奔南诏,西南夷闻之,声言智高将借兵南诏以入蜀。时知成都程戡适罢去,转运使高良夫权知成都,得报大恐,移檄属郡,劝民迁入城郭,且令逐县添弓手。蜀人久不见兵革,惧甚,汹汹待乱。文潞公为长安帅,知两蜀无武备,即车载关中器甲入蜀,蜀人益惧。朝廷遣张安道出帅成都,于道中见所运关中器甲,即令所至纳下,仍罢所添弓手。蜀人闻之皆安,归田亩。公徐问智言入蜀之报,本雅州蕃牙郎号任判官者所为。遂呼至成都,诘其敢虚声动摇两蜀情状,将斩之以狥。任震恐伏罪,乞以举家数十口系雅州狱,身自入蕃,穷问智高诣实,通月不至,请举家为戮;公久之乃许。任如期至,得小云南书,言智高至南诏,复谋为乱,为南诏所杀;公乃释任而奏其事。初,邕州之捷,朝廷未知智高在亡,故未尽赏战功,至是,乃命加赏将吏。

  参知政事钱若水,少时读书嵩山佛寺,有一童子,日来挠之,禁之不可。其师曰:“此田家子。此寺,其家所建也。昨为衙校,家破,死亡略尽,将死,以此子见属。吾怜其幼,不忍禁也。”若水曰:“然则试以经授之。”不数日,诵寺中所有经殆遍,遂去,不知所在。若水既贵,护宗室葬事,轝者若干人,将宿,常失其一,行则复在。怪而阅之,则昔之童子在焉。若水曰:“子乃在是耶!子实何人也?”对曰:“世之如我者多矣,顾公不识耳。姑置我,我将食而复见。”置之,则走入众中,不复识。

  庆历中,西羌方炽,天下骚动,仁宗忧之。余杭徐复者,高人也,博通数术。有旨召之,上亲临问焉。复曰:“今日气运,类唐德宗居奉天时。”上惊曰:“何至尔?”复曰:“虽然,君德不同,陛下无深虑也。”上问所以。复曰:“德宗性忌刻,好功利,欲以兵伏天下,其德与凶运会,故奔走失国,仅乃能免。陛下恭俭仁恕,不难屈己容物,西羌之变,起于元昊,陛下不得已应之,虽兵连不解,而神人知非陛下本心,虽时与德宗同,而德与之异,运虽恶,无能为也,不久定矣。”上称善,欲官之,不愿,赐处士号,罢归。复少时学六壬,闻州一僧善发课,州有一衙校偶问之,僧曰:“大凶,法当死于市。”校曰:“吾幸无他事,安至此?”僧曰:“君还家,夜漏将上,有一异姓亲叩门,坐未定,外有马相踶不解,取火视之,其一牝马也,有胎已堕,驹三足。若有此,君死无疑,不然,亦不死也。”其人归候之,皆如僧言,大惊,旦起问僧所以脱祸,僧曰:“吾无禳除法,惟有远行可以少解。”用其言,乞归农,州将怜而许之。遂为远行计,既登舟,适有事,当略还家,将登岸,与一人相遇,排之堕水死。州知其故,以可愍,谳之,得减罪。复从僧学其术。僧曰:“吾术与君术无异,而所以推之者,则不可传也。”复曰:“姑告彼课日、时,我自推之。”僧曰:“尽子思虑所至,子所不及,吾无如之何也。”复推之累日,尽得僧所见,而不见驹所堕三足。僧曰:“子智止此,不可强也。”终不复告。

  乖崖公张咏家在濮州,少时尚气节,喜饮酒。每游京师,寄封丘之逆旅,有一道人与之邻房,初不相识,而意相喜也,日会饮酒。及将去,复大饮至醉,张公曰:“与子倾盖于此,不知何人,异日何以相识?”客曰:“吾隐者,何用姓名?”固问之。曰:“我,神和子也。异日见子成都矣。”至甲午岁,成都乱,张公为成都守,始异其言。西行常以物色访之,然一时入蜀,终无所见。后修天庆观,以家财建一阁,榜曰望仙阁,每暇日辄出游焉,屏骑从门外,步而登阁,燕坐终日,冀有所遇。如此者二年,代者将至,复一登之,将绝意于此。日暮,出东庑下,得一小迳,入,得一小院。堂中四壁,多古人画像,扫尘视之,中有一道人,髣髴逆旅所见,题曰神和子。公怅然自失,所见正此也。按神和子,姓屈突,名无为,字无不为,五代时人,所着书亦以《神和子》为名。

  张安道知成都,日以医官自随。重九,请出观药市,五更,市方合而雨作,入玉局观避之。至殿上,见一道人临阶而坐。往就之,相问劳已。道人曰:“张端明入蜀,今已再矣。”医曰:“始一至蜀耳。”曰:“子不知也。凡人元气重十六两,渐老而耗,张公所耗过半矣。吾与之夙相好,今见子,非偶然也。”解衣裾出药两圆,曰:“一圆可补一两气。”医曰:“张公虽好道,然性重慎,恐未信也。”道人曰:“所以二圆,正为尔也。取一圆并水银一两纳铫中,以盏盖之,烧之良久,札札有声,揭盏,以松脂末投之,当有异。三投而药成,当如此非凡药也。”医径归白公,试之如其言。每投松脂,焰起先所坐小亭。至三投,焰如金色。倾出,则紫金也。乃服其一圆。而使医遍游成都,冀复遇焉。后见之孔明庙前,复得一圆药,然服之亦无他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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