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二

  景二年春正月,元昊改元广运。

  或言“开运”乃石晋败亡号,故改。

  三月,遗匿名书于环州。

  环州知州高继嵩久任西土,以勇敢闻。元昊恶之,将其遗箭系以匿名文字,言继嵩已投本国,置于延州境上,部署司以闻,继嵩不自安,表乞还朝。右司谏韩琦曰:“继嵩背义投西,元昊果忠于朝廷,则当密奏其事,何必以遗箭达其叛状乎?其为反间无疑也。”仁宗命继嵩勿离所治,元昊之计不行。

  夏五月,太白犯填星。

  在舆鬼。

  杀妃卫慕氏。

  卫慕,元昊舅氏女,幼孤,育于惠慈太后。当后被弑时,氏以大义责元昊,元昊尽诛其族,因氏怀妊,幽之别宫。及生子,野利氏谮其貌类他人,元昊怒,并子杀之。

  秋七月,以兵入环庆。

  元昊使首领讹遇等率兵数入寇,环庆路部署司以闻。

  冬十月,加中书令。

  仁宗受尊号,加恩内外,遣内侍省都知冯从顺至兴州,进元昊中书令,元昊受之益倨。

  十一月,自将攻西蕃,败角厮罗将安子罗。师还,溃于宗哥河。

  角厮罗居邈川,以论逋温逋哥乱,集兵杀之,徙居青唐城。元昊知其衰困,出兵攻宗哥、带星岭诸城,进围青唐。角厮罗遣部将安子罗以兵十万绝其后,元昊还兵与战,昼夜角斗至二百余日,子罗方败。时元昊粮匮,士卒饥死者众,至宗哥河半渡,子罗潜使人决水淹之,大溃,还。

  遣使入贡。

  元昊虽反,犹岁遣人入贡,使者出入民间无禁。工部侍郎韩亿请除馆舍礼之,使官主贸易,立羁防,夏使始敛。

  按:此夏使馆市之始。

  十二月,复攻西蕃,大败于河湟。

  元昊愤宗哥之溃,并兵临河湟,角厮罗知众寡不敌,壁鄯州不出。元昊已渡河,插帜志其浅,厮罗侦得之,潜使人移植深处。及战,元昊溃归,士卒视帜而渡,溺死者大半,所失辎卤甚众。厮罗数以奇计破夏兵,元昊遂不敢窥其境。

  吕大防曰:“元昊既得甘、凉,遂有窥陇、蜀之志,缘角氏中强,不敢复思进取,盖有以挠其后也。”

  按:角厮罗以卤获来献,朝议加厮罗节度使、枢密院,韩亿以为“二虏皆藩臣,今不谕令解仇,乃因捷加赏,非所以御四夷也。”议遂寝。呜呼!元昊寇府州,犯环庆,执朝廷命官,叛状屡著,尚得谓之藩臣乎?今不因厮罗兵势加之节钺,使统诸蕃以披其背,及其退居历精,夏势猖獗,急而求之,无能为已。

  景三年、元昊广运二年春正月,还自西蕃,妃索氏有罪自杀。

  索氏,元昊第二娶,素无宠。元昊攻角厮罗兵败,讹传已死,索氏喜,日娱音乐,益自修容。及元昊还,惧罪自杀,元昊灭其家。

  按:索氏畏惧自杀,元昊未之罪也。书“有罪”何?伦常之理不以夷狄殊,索氏闻夫死而喜,罪莫甚焉。

  夏四月,羁天竺国进奉僧于夏州。

  天竺入贡,东行经六月至大食国,又二月至西州,又三月至夏州。先是僧善称等九人至京师,贡梵经、佛骨及铜牙菩萨像,留京三月,仁宗赐束帛遣还。抵夏州,元昊留于驿舍,求贝叶梵经不得,羁之,由是西域贡僧遂绝。

  秋七月,攻回鹘,取瓜、沙、肃三州。

  瓜、沙、肃诸州本唐归义军,向陷于回鹘。建隆中,节度使曹元忠以州内附,子孙世主军事。元昊引兵攻之,求援于回鹘,不应,三州相继没。于是,元昊尽有河西之地。

  按:河西旧属月支,汉分酒泉、敦煌两郡。黑山峙其东北,黄河绕其西南,地方二千余里,川无蛇虺,泽无虎兕,诚羌戎之都会,屯守之要区也。历南北朝为诸凉所据。唐大历中,始陷吐蕃。宋初,回鹘得之,遂号富强。太祖时,沙州曹元忠虽举地来归,亦羁糜勿绝而已。元昊自凉州尽有其地,则控制伊西,平吞漠北,从此用兵中原,无后顾忧矣。

  九月,定兵制。

  西夏风气强梗,居多耐寒暑忍饥渴,而性恶雨雪。其部族一家号一帐,小族数百帐,大者千余帐。故制:年登十五为丁,每有战斗,随族之大小出丁助阵。元昊立制:率二丁取正军一人,每负担一人为一抄。负担者,随军杂役也。四丁为两抄,余号空丁。愿隶正军者,得射他丁为负担,无则许射正军疲弱者为之,故壮者得正军为多。凡正军给长生马、驼各一,死则偿之。团练使以上,帐一、弓一、箭五百、马一、橐驼五,旗,鼓、枪、剑、棍、棒、〈米少〉袋、雨毡、浑脱、背索、锹、斤斧、箭牌、铁笊篱各一。刺史以下,无帐无旗鼓,人各橐驼一、箭三百、幕梁一。兵三人同一幕梁。幕梁,织毛为幕,而以木架之。有炮手二百人,号“泼喜”,陡立旋风炮于橐驼鞍,纵石如拳。得汉人勇者为前军,号“撞令郎”。若脆怯无他技,令往守肃州,或迁河外耕作。合国内诸州计之,总兵五十余万。别立擒生军十万。兴、灵之兵精练者二万五千,别副以兵七万为资担。另选豪族善弓马五千人迭直,号御园内六班直,分三蕃宿卫,月给米二石。每有事于西,则自东点集而西;于东,则自西点集而东;中路则东西皆集。遇敌则虚设寨帐,伏兵包敌后,以铁骑为前军,乘善马,重甲,斫刺不入,用钩索绞联,虽死不坠。其兵凡三千,分十部,战则先出突阵,阵乱则冲击之。步兵挟骑以进,发兵则以银牌召部长面受约束。昼则举烟扬尘,夜则篝灯为候,出战率用只日,避晦日。赍粮不过一旬。战则大将居后,或据高险。弓,皮弦;矢,柳竿;中之必贯甲。故所向无不破也。

  立军名。

  唐制,节度使下刺史亦得掌兵。宋惩五代之弊,特设通判以莅州政,其征调、征伐、进退军将仍听节度使表闻。德明复自置防御使职。元昊地广兵众,因分左右厢立十二监军司:曰左厢神勇,曰石州祥,曰宥州嘉宁,曰韦州静塞,曰西寿保泰,曰卓罗和南,曰右厢朝顺,曰甘州甘肃,曰瓜州西平,曰黑水镇燕,曰白马强镇,曰黑山威福,诸军并设都统军、副统军、监军使一员,以贵戚豪右领其职,余指挥使、教练使、左右侍禁官数十,不分蕃汉悉任之。

  冬十月,攻兰州诸羌,破之。筑城于瓦川。

  元昊既取河西地,遂有窥陇、蜀之志,恐吐蕃诸族为中国用,举兵循阿干河,尽破兰州诸羌。南掠地至马衔山,筑城瓦川、凡川会,留兵镇守,绝西蕃与中国相通路。

  按:瓦川为西番要路,兰州诸羌所借以通中国者,元昊作城戍守,于是角厮罗诸族隔在塞外,声势不复相联,书以恶之。

  十二月,诱西蕃叛角厮罗。

  初,角厮罗娶李立遵女,生二子:曰瞎毡,曰磨角毡。又娶乔氏,生子曰董毡。立遵死,李氏宠衰,斥为尼,锢之廓州,瞎毡等结母党李巴全窃载其母出奔。瞎毡据河州,磨毡角据邈川,抚有其众,厮罗不能制。元昊闻二子怨其父,阴以重赂间之,且诱诸酋归附。有温逋哥子一声金龙,拥众万余,叛附元昊,结为婚姻。厮罗势蹙,更与乔氏西徙历精城。

  景四年、元昊大庆元年春正月,始制蕃书。改元。

  元昊善绘画,明律法,通蕃汉文字,能创制物。始尝以己意造蕃书,令谟宁令野利仁荣演绎之,成十二卷。字形方整,体类八分,而画颇重复,教国人用以纪事。群臣上表献颂,遂改“广运三年”为“大庆元年”。

  按:西域书多异文,有驴唇书、莲叶书、节分书、大秦书、驮乘书、孛牛书、树叶书、起尸书、石旋书、覆书、天书、龙书、鸟音书,凡六十四种。元昊所造或亦类是。然自是以后,国中纪事,悉用蕃书,历二百余年,不复改正。夏史失传,良由于此,书惜之也。

  夏五月,升州郡,益边防。

  元昊既据夏、银、绥、宥、静、灵、盐、会、胜、甘、凉、瓜、沙、肃诸州立国,而以石堡、洪门诸镇升为洪、威、龙、定四州。又以肃州为蕃和郡;甘州为镇夷郡,置宣化府。东尽黄河,西界玉门,南接萧关,北控大漠,地方万余里。倚贺兰山为固,料兵设险:以七万人护卫兴庆,五万人镇守西平,五万人驻贺兰山;左厢宥州路,以五万人备、延、麟、府;右厢甘州路,以三万人备西蕃、回纥;自河南洪州、白豹、安、盐州,至罗洛、天都、惟精山等处,以五万人备环、庆、镇戎军;自河北至午腊山,以七万人备契丹。而御边善战,尤倚山讹。山讹者,横山羌,平夏兵不及也。

  按:书西夏地理始此。

  秋七月,更定礼乐。

  夏州沿党项蕃俗,自赤辞臣唐,始习尊卑跽拜诸仪。而其音乐,尚以琵琶,击缶为节。禧宗时,赐思恭鼓吹全部,部有三驾:大驾用一千五百三十人,法驾七百八十一人,小驾八百一十六人:俱以金钲、节鼓、扌冈鼓、大鼓、小鼓、铙鼓、羽葆鼓、中鸣、大横吹、小横吹、栗、桃皮、茄、笛为器。历五代入宋,年隔百余,而其音节悠扬,声容清厉,犹有唐代遗风。迨德明内附,其礼文仪节,律度声音,无不遵依宋制。元昊久视中国为不足法,谓野利仁荣曰:“王者制礼作乐,道在宜民。蕃俗以忠实为先,战斗为务,若唐宋之缛节繁音,吾无取焉。”于是,于吉凶、嘉宾、宗祀、燕享,裁礼之九拜为三拜,革乐之五音为一音,令于国中,有不遵者,族。

  按:书西夏礼乐始此。

  冬十一月,设蕃汉二字院。

  元昊既制蕃书、遵为国字,凡国中艺文诰牒,尽易蕃书。于是,立蕃字、汉字二院。汉习正、草;蕃兼篆、隶。其秩与唐、宋翰林等。汉字掌中国往来表奏,中书汉字,旁以蕃书并列;蕃字掌西蕃、回鹘、张掖、交河一切文字,并用新制国字,仍以各国蕃字副之。以国字在诸字之右,故蕃字院特重。

  宝元元年、夏大庆二年春正月,朔,日有食之。

  于是元昊僭谋益急。

  表请供佛五台山。

  元昊使人往来中国,熟悉边臣因循之势,久思攻取河东。是时,欲识进兵道路,表请供佛五台,乞使臣引护,并给馆券,仁宗从之。

  夏四月,兴平公主卒。

  公主素与元昊不睦。先是,元昊遣使贡于契丹,不以病告。既卒,契丹主遣北院承旨耶律庶成持诏诘问。

  按:此契丹、西夏开隙之始。异日幽州之师集而不发,其以此夫。

  秋七月,盟诸蕃于贺兰山,谋攻延。

  元昊入贡,路由延,久谋取之,特以部下诸蕃向背不齐,未敢猝动。迨使人自五台还,知河东备御完固,悉会诸族豪酋于贺兰山坡与之盟,各刺臂血和酒置骷髅中共饮之,约先攻延,自德靖、塞门、赤城路三道并入。诸酋有谏者,辄杀之。兵将发,或言未建大号不足以服众,乃复止。

  九月,左厢监军山遇内奔,至延州被执。

  山遇名惟亮,元昊从父也。与弟惟永分掌左右厢兵,其从弟惟序亦亲近用事。元昊数窥边,山遇谏曰:“中国地大兵多,关中富饶,环庆,延据诸边险要,若此数路城池尽修攻守之备,我弓马之技无所施,牛羊之货无所售,一二年间必且坐困,不如安守藩臣,岁享赐遗之厚,国之福也。”元昊不听,心恶其不从己,语惟序曰:“汝首山遇反,吾以山遇官爵与汝。不然,俱族灭矣。”惟序不忍,更以告山遇。山遇欲内降,惟永曰:“南朝无人,不知兀卒所为,将不信兄,兄必交困。”山遇曰:“事至此,不得已也。若南朝有福,则纳我矣。”遣人持诰敕诣金明巡检李士彬所,欲自将兵扼黄河南渡,发部落内属,入告其母独孤氏,母曰:“汝自为计。我年八十余,不能从汝去,为汝累,当置我室中,纵火焚之。”山遇等涕泣如母言,挈其妻野利罗罗、子阿遇及亲属二十二人,以珍宝名马内奔。是月,至保安军。知军朱吉以告知延州郭劝,劝与钤辖李谓议,自德明纳贡四十年,有内附者未尝留,因遣山遇还。山遇不可,渭等疑其诈,令人执之,山遇与惟永、惟序等号哭称冤,劝等不听,命监押韩周将兵卫送于夏州。

  按:山遇手掌西复军政,其初至延州时,即言元昊精兵才八万人,余皆老弱不堪战斗,盖深悉国中虚实者。若留以为西蕃屏翰,则用其手足,制其心腹,较之中朝将佐冒昧操戈,其效当不啻倍蓰。乃遣使执送,不特阻戎人向化之心,而宋室寡谋,早被元昊窥见一斑矣!

  山遇还至宥州,杀之。

  元昊恐山遇入汉,率师来讨,自将兵出驻宥州,部署蕃族为御敌计。会韩周送山遇至,与元昊见于镊移坡。元昊衣锦袍、黄绵胡帽,不肯受,曰:“延州诱我叛臣,我今引兵问罪,当于知州厅前受之。”周说谕良久,始听。遂集从骑射杀山遇父子,山遇有勇略,其死也,国人哀之。富弼曰:“西界地多带山,马能走险,瀚海弥远,水泉不生。王旅徂征,军需不给。穷讨则遁匿,退保则袭追,以逗挠为困人之谋,以迟久为匮财之计。元昊悖此险阻,敢肆猖狂。复知先朝屡次兵征,终弃灵、夏,今其自负强盛,有逾往时,而为之羽翼者,又皆狡焉多谋,愤然思逞。山遇虽欲遏之,得乎?然其一心向化,为庸奴所败,遂致身死族灭,遇亦穷矣!

  冬十月,元昊称帝,建国号“大夏”,改元“天授礼法延祚”。

  元昊称兀卒已数年,兀卒者,华言青天子,谓中国为黄天子也。至是,与野利仁荣、杨守素等谋称帝号,于是月十一日筑台兴庆府南,受册即皇帝位,改大庆二年曰天授礼法延祚元年,以野利仁荣。嵬名守全、张陟、张绛、杨廓、徐敏宗、张文显为中书、枢密、侍中等官,专主谋议;以杨守素、钟鼎臣、嵬名聿荣、张延寿为官计、受纳诸司,主文书;以野利旺荣、野利遇乞、成逋克成、赏都卧〈者多〉、如定多多马、窦维吉分驻十二监军司地,主兵马;其余拜授有差。

  上谥号。

  元昊令群臣奉册谥祖保吉曰神武皇帝,庙号太祖;妣野利氏曰顺成懿孝皇后;父德明曰光圣皇帝,庙号太宗;妣卫慕氏曰惠慈敦爱皇后。已,立妃野利氏为宪成皇后,子宁明为皇太子。

  十一月,祀神西凉府,遂不遣贺郊人使。

  元昊遣潘七布、昌里马乞点兵集蓬子山,自诣西凉府祀神。时,中国南郊。故事,诸蕃有贡。元昊因自帝,不复使贺。仁宗诏陕西、河东旧与元昊界互市者,所在禁绝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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