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回

  小豪杰九赶陈道常 大魔庄巧遇亲娘舅

  上部书中说到张方追赶陈道常,三皇观大战马宗续,菩提寺宝阔、宝月二位高僧赶到。原来太原府东南七十里路,有座七星山狻猊寨。寨主叫反手托天金顶狻猊段国基,二寨主叫霹雳烈火火眼狻猊段国柱。哥儿俩一共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寨主有两个儿子,一个叫金粉蝶段士林,一个叫银粉蝶段士贤。二寨主段国柱有一个儿子,排行第三,叫段士宝,人称墨粉蝶。他们都娶妻生子了。二寨主还有一个老生女儿,名叫爱贤女段银娘,文武全才,长得俊。因为这两位还不满足,打算约宝阔、宝月来七星山狻猊寨给儿子、女儿加工练武。另外请宝阔、宝月来,还有一点事儿。这点事儿虽很要紧,但暂时先不能提,等到了时候再说。

  宝阔、宝月接到请帖以后,哥儿俩不便再在庙里呆着了。这才带着亮银方便铲跟邓九公、雷大爷从庙里出来,直奔山西了。一路上不快走,而是游山玩水。白天走天气炎热,夜晚走倒凉爽。今天他们二位走到这个地方,发现前头有人动手,老哥儿俩知道,前头不是灵佑三皇观么?三皇观的观主浮云仙长马宗续,是个老半大的人了,在他的庙外跟谁动手呢?越走越近,看真了,是和两个小孩儿动手。那边也有两个四五十岁的人。浮云仙长马宗续正跟一个小孩儿动手。老哥儿俩很不以为然:“南无阿弥陀佛!马道友,深夜之间你与何人动手?”

  张方看出了这两个和尚是好人,把三棱凹面吕祖锥这么一别,赶紧过来一躬到地:“二位前辈,认识我吗?”那个老和尚一想:你这么年轻,我怎么能认识?”哦,小施主,你是谁呀?”“我家住在镇江瓜州张家庄,我爹是风流侠铁扇仙张鼎张子美,我叫病太岁张方。提起我父子来名誉并不高,提起我的老师来,祖居在广东龙门县清源山寒风岛祥慈观,他是观主,三清教掌教的道门门长,复姓欧阳单字名修。”“弥陀佛!少侠客,失敬失敬!你父亲张老剑客就是当代的英豪,将门出虎子。你的老师是武林道的前辈,受后人敬仰。少侠客,你这是干什么呢?”“您可别提了!您瞧这姓马的老道,外饰温柔之貌,内藏虎狼之心。您瞧那两位:一个是保定府行刺的要犯红毛秃头狸子马俊,一个是镇江府十八条命案的主凶采花羽士陈道常。我跟我师哥夏九龄。他是镇八方紫面昆仑侠童海川的弟子,万岁爷亲封的随行卫员,他是官人,捉拿的是这俩贼。没想到马宗续他不但不帮助我们拿贼,而且还要袒护!大师父哎,您要是好人,给帮帮忙儿!您可留神,他可会兔子刨沙!”宝阔一听:“嘿,少侠客,贫僧专管人间不平事!”“那可好极啦,瞧您的啦!”宝阔伸手把方便铲交给了宝月。

  降龙罗汉宝阔迈步往前走,来到马宗续身边,合掌打问:“弥陀佛,马道友,咱们可都有菩萨保佑!你挽发为道,身在三清,出家人讲究‘无为’二字,你我都应当清静无为。这两人既是国家的要犯,马道友,你为什么袒护他们呢?”马宗续无理,就讲不下来了。他没法往外推:“无量佛!宝阔师兄,你我风马牛不相及,河水不犯井水,你归依三宝,我挽发为道,咱们是两码事。至于贫道为什么要掩护这两个人,也与你无关。以我说咱们多年交情,可别抓破了脸儿!你们两位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这里的事情我们是事有事在。”“不!道路不平旁人铲。我们二人管的就是闲事!人家少侠客张方所说的,难道有假么?”“无量佛!没假。”“既是没假,你就不应当袒护恶人!”“大师父,依我说,你趁早别管!”“不,贫僧非管不可!”

  “无量佛!如果说,高僧你非要管不可,山人也与你见个高低!”“哈哈哈!不是贫僧说大话,你那一点能耐叫‘飞尘野马’呀!好吧,你使军刃也好,你使拳脚也好,你请过来,我就空着手奉陪!”“无量佛!”马宗续往前一赶步,左手剑诀一晃,“唰”一下,剑走“秋风扫败叶”,奔脖项上就来了。

  大和尚宝阔缩颈藏头往下一矮身儿,左脚在地上当轴儿,“唰”就是一扫堂腿,照着浮云仙长马宗续的腰眼上“腾”地一脚,就把马宗续给踹出一溜滚儿去。张方高兴:“打得好!老杂毛,让你跟驴似的,你给我滚一个!”老道“鲤鱼打挺”起来:“无量佛——!宝阔,你真乃大胆!”就往前这么一凑和,脚尖一点地,“唰”地一下,照着和尚的面门就打。老和尚一甩脸,“好!”一个蛋没打上,左脚的蛋又起来了。“留神!大师父,他可会兔子刨沙!”和尚宝阔这么一瞧:“哈哈哈!马宗续你班门弄斧!”就见和尚往下这么一矮身儿,他蹲下了。他两只手抓这沙土,一抖腕子“啪啪啪”也甩过去了。

  马宗续这手叫“足能化尘”,就是用脚把这沙土化起来打人。大和尚宝阔会打土标。马宗续这手功夫,要走在山地上就不行了,山地上土带不起来。

  可人家和尚走到哪儿都成,因为他手上有鹰爪力,山地也能抓起一块来打你,沙土窝也一样,打出这沙团儿来大得多,这个五指一插,往下一攒。两个人手脚齐忙,尘沙荡起。

  正这时候,南边有一片树林,树林里有人念佛:“南无阿弥陀佛!”声音宏亮。张方纳闷:“哎呀嘿!怎么今个儿个又闹老道又闹和尚呵?”大家伙儿抬头看,打树林里走出一个老和尚来,这个老和尚的年岁可显得太大了:中等身材,双肩抱拢,猿背蜂腰,身上穿黄僧袍,卡白护领系绒绳,黄中衣儿,黄云缎子僧鞋,白绫的高腰袜子,十分讲究;空着双手,脖子上挂着一百零八颗素珠,颏下一部银髯,飘荡在前胸,不散不乱;锃光瓦亮的头顶一溜三行,九块受戒的香疤瘌。背插着一个马尾蝇刷儿,理着胡须。原来是嵩山少林寺的方丈,赛达摩元修长老。嵩山少林寺在武林中,可是被人敬仰的地方。据说达摩老祖来到中国,渡江在嵩山面壁十九年,才传下了武艺,才有了少林寺这个门户。前任嵩山少林寺方丈一圆僧普静大师,就是王十古年轻的时候进嵩山,教给他人骨鞭和鞭图的那位老和尚。

  一圆僧普静年岁太大了,可他看了看手下的弟子,所谓两堂八院,八院三十二位院主,十二大弟子里头要说够当方丈的,他知道都不够格儿。这样,他外请来的赛达摩元修长老当了方丈。人家元修长老武术也好,经文也好,德性也好。到了少林寺以后,颇受众弟子的欢迎。自从赛达摩元修入主嵩山少林寺以后,办了很多的事,威信更高了。就在这时候,铁扇寺的两位和尚:紫面伽蓝佛济慈、铁面伽蓝佛济源。他们两个在铁扇寺九月九重阳会上,济源被老侠于成给打吐了血,王爷罚他们到少林寺学礼三年。两位和尚就来到嵩山少林寺,把亚然和尚写的这封信呈交给赛达摩元修。赛达摩元修并不小看铁扇寺,因为铁扇寺也是武林聚汇的地方,也有几百年的历史。这样,把所有的院主和各斋戒堂的老师父们都请在一起,和济慈、济源见面,咱们就不细提了。济慈、济源深受赛达摩元修的垂青,有什么事儿都跟济慈、济源商量。他们本来是好人哪,人家给赛达摩元修出谋划策,治理的嵩山少林寺越来越好,就保举他们两人为戒堂老师。济慈、济源在嵩山少林寺当了戒堂老师,赛达摩元修就能腾出一些时间,离开少林寺,访问一些旧日宾朋。这次他打嵩山少林寺下来,直奔山西地面,打算访一些出家的高僧。

  今天晚上走到这里,他发现前面有人动手。借着月亮的光华才看出来,这有不少的人。赛达摩一看有宝阔、宝月,心想这是两位很有名的和尚,怎么在这里呢?他这才在树林里念佛。马俊、陈道常一听撒腿就跑。马俊、陈道常一跑,张方急啦:“师哥哎!甭管和尚打老道,老道打和尚,咱们赶紧抓贼吧!”回头喊道:“陈道常你哪儿跑!”夏九龄脚底下攒劲,也追赶红毛秃头狸子马俊,顺着灵佑三皇观可就往西来了。也搭着夏天,青纱帐起,障眼地方太多。病太岁张方可急了眼:“陈道常哎,上天我赶到你灵霄宝殿,下水我赶到你水晶宫!你上哪儿跑哇?!”张方这通追呵!“小子,我瞧你往哪儿跑?”这一来不要紧,夏九龄把马俊追到什么地方不知道了。张方把陈道常追没了。他扳着手指头一算,都第五次追赶陈道常了。

  张方是又渴又饿又劳累。往前赶,前面有一个小村儿,路南有几棵大树,树下头,有个茶摊。一个老头正拿着一把破芭蕉扇在那儿扇火儿呢。张方来了:“哎唷,我说掌柜的,给我弄碗水儿喝吧,我实在太渴啦!”茶馆掌柜的道:“少爷,您得等一会儿,我这水没开呢!”张方点头,心里在想:自打灵佑三皇观追赶采花羽士陈道常直到现在,师哥到什么地方,自己也不知道哇。陈道常跑到哪儿也不知道。张方正想着哪,只见陈道常由东往西边奔这小村儿来了。嘿!陈道常!得了,张方往下一伸腿儿,拿起一个荆苕子筐来把自己扣上了,睁着两个小圆眼睛往外瞧:“小子,这可该着啊!”

  采花羽士陈道常一边逃跑,一边想:无量佛!我逃到山西地面,你从镇江追来,看来我们是今世冤家,来生的对头啊!陈道常又渴又饿,一见有茶摊儿,急道:“你给我沏一碗茶吧!山人我很口渴。”掌柜的示意他坐下道:“您等一会儿,说话这水就开。还有一位少爷呢!”

  陈道常是惊弓之鸟,漏网之鱼,他能不害怕吗!一听说有位少爷,忙往四外看。张方一抖荆苕筐儿,往起这么一蹦:“陈道常哎——”陈道常撒腿就跑,“噌”地一下脚底下用力,往北一溜烟儿下去了。张方跳起来就追。

  直追了一天。天色晚了,眼前出现一座小破庙。张方想:我到这庙里头忍会儿吧,我实在太困了。吃也吃不好,喝也喝不好,我可受不了啦!张方哩啦歪斜地往前走,到了这破山门进去了。一看这北大殿神像前边有张供桌,他把这桌围子拿下来,抖抖浮土。桌子面上倒挺干净,张方一腿上了桌子,拿这桌围子一卷当枕头,往那儿一躺,大腿压着二腿,脸儿冲上一合眼,就要睡着。心说:我怎么能睡呢?我要刚睡着,陈道常来了可怎么办呢?得啦!

  我往这桌子下边睡去。他从桌子上下来,把那桌围子垫在底下,张方钻到供桌底下睡去了。躺下就要着哇,刚一迷糊。“无量佛——”采花羽士陈道常进来了。

  陈道常实在叫张方给追昏了头。走道儿都不行啦,站到那儿,就合眼睡觉了。抬头一看,眼前一座小破庙,得了,我进去歇会吧!他从外边进来,走到供桌这里,拿手这么一抹,好!说真的,一点儿土没有。老道飞身形上了桌子就躺下了。张方您别看有能耐,有计谋,经验还差。他一着急由打桌底下上来啦。“陈道常哎——”这一喊,差点没把陈道常吓死!“噌”地一下,纵出去,出了破庙没命地狂奔。“小子!你哪儿跑!”张方在后面玩命地追。就这一夜,都没闲着。直到天光闪亮,前头发现了一个坟圈儿。就听这坟圈儿里头有点打呼的声音,张方走过来这么一找,在坟头后面坐着一个。

  仔细一瞧:敢情多臂童子夏九龄追赶红毛秃头狸子马俊也追得够呛!躺到这儿就着了。“嘿,师哥哎,”张方一喊:“您在这睡觉哇?我在道边上都听见您的呼噜声啦。这还行?万一碰到马俊、陈道常,您还有命么?!看起来,您是富生富长,没受什么熬煎。”“你说得一点也不假!师弟,我是这么追赶红毛秃头狸子马俊来到这里。师弟,你怎么样啊?”“呵!别提啦。我碰上他两次,可都没捉住他。”“那咱们现在怎么办哪?”张方说:“得了!咱们先找一个地方吃点喝点,然后再去睡觉。您睡觉我寻风,我睡觉您寻风。”

  “师弟,这主意不错!咱们走吧。”

  直走到天光放亮,眼前出现了一个小村儿。进村口往北边儿,风吹酒旗“扑噜噜”地响,三角旗有字叫“王家酒店”。路北栅栏儿门三间房,东西各一间厢房,院里头扫得很干净。哥儿俩就进来了,一直来到上房。挑帘进来,过堂风很凉快,屋里也很干净,有几张桌儿。酒馆掌柜的正在一张桌上收拾东西。“掌柜的?”掌柜的一回头儿:“哎唷!您看看,刚走了二位,你们二位又来了。快坐下,坐下!”夏九龄听这话就不走脑子。张方是善于动脑子的,问:“刚走了二位吗?”“小爷,您坐下,我这不拾掇家伙么!

  刚才来了一位,周围有点红毛不多,锃光刷亮一个大秃子。他身上没包袱儿,只是腰里别着这么一根……我也叫不上名来的。噢!小时候听说书哇,说的是大宋朝五鼠闹东京,有一位翻江鼠蒋平蒋四老爷使的那个家伙。”“那叫三楞蛾眉刺!”“哎,对对对!”“噢,还有谁呀?”“还有一位道爷。”

  张方一听,得!红毛秃头狸子马俊和采花羽士陈道常跑这儿来了。

  原来马俊叫夏九龄追得够呛,躲躲闪闪来到这个小村庄儿。一看风垂旗角儿,这是个酒馆。实在太饿了,他走了进去。老掌柜的一瞧:“哎哟,这位爷台,您喝酒呵?”“呵,您给我打二两酒来。”“您吃点什么菜呀?咱们这儿都是现成的:有五香花生豆儿,还有几个老腌鸡子儿。”他一样一样全给端上来了。马俊一瞧:这几个鸡子全都裂了,里面全黑了!“这鸡子还能吃吗?”“什么话!我这拿出来有好几个月了。您别看这样儿,虽然裂了,我是天天儿擦。”“这管什么事儿啊?擦就管事儿?得!我就喝干酒儿吧。”

  二两酒喝完了,就问:“老掌柜的,多少钱哪?”“哈哈哈,八百钱。”真是一个大钱,憋倒英雄汉哪!马俊身上一个子儿没有,说,“老爷子,我身上一个子儿没有带。”老头心说:今个可倒霉了!大清早起来头一号儿遇见一个蒙喝的,一分钱没有。说:“哎,你这个人可特别,阴天下雨不知道,腰里有钱没钱不知道啊?没钱你跑这儿喝酒来?”“掌柜的,这……我是又乏又困,又渴又饿,我喝您二两酒不要紧。这么办吧!我把这个给您。”伸手把那纯钢的蛾眉刺拿出来:“买这个得二十多两银子,先押您这儿,明天我就来赎!”马俊一想:晚上我做号买卖,偷俩儿钱来,明天就可以赎回来。

  “不!我不要这家什。这是杀人的凶器,我要这干嘛?再说八百钱的酒您都拿不起呀?!”“我只有这大衫儿了,要不我把这脱下来押给您……”“那更不成了!喝我二两酒就扒您的衣服哪?传扬出去我们这买卖还做不做了?不瞒您说,我这酒没人来买,谁也不上我这儿喝来。我就应给几个大户,人家到时候来要酒,我就给家送去。一个月也能赚个三两五两,有吃够花的,要您大褂干什么?”“那您看怎么办?我给您这东西算俩钱儿不成,我扒大褂您也不干,我酒已然喝了,要不我给您叩头……”“您给我叩头!可这……”

  正在这时,帘子板“叭哒”一响,进来一个人。马俊吓了一哆嗦,他怕夏九龄、张方追他们来了。还好,进来的是采花羽士陈道常:“无量佛——,马大哥!”老掌柜一看,心说:这道爷一定有钱,肋下配着宝剑,也像那么回子事似的。“道爷您来了。”“您快来吧,贤弟。我这喝他二两酒正没辙呢!”“不要紧!掌柜的,您多给我们烫点酒,多给我们拿几样菜来。”“菜就别拿了,咱们就干喝酒吧,他这儿的菜没法吃。”酒热好端来了,俩人喝着酒,细问来因。正在这个时候,当院里有人说话:“掌柜的,今天家里来客人啦!一会儿盯中午给我们送五十斤酒去。”“哗”一挑帘子,马俊抬头一看:“哎哟!贤弟!”“哟!马大哥啊!”赶紧过来叩头。陈道常一看这人:大个儿,宽肩膀儿,一身儿蓝,煞着绒绳儿,八尺多高!四方一张大脸,短脖梗儿,有点炸腮帮儿,花儿绞的眉毛,怪目圆翻,绢帕缠头。过来给马俊行礼:“兄弟,请起请起!”马俊一转脸儿:“不认识吧?我给你们介绍介绍。这是我的兄弟,少庄主小丧门袁玉。这是我的朋友采花羽士陈道常。”

  小丧门袁玉一瞧他这模样儿,一听他这外号儿,就知道他不怎么样。“噢嗬!陈道兄。你们二位怎么到这儿来了?”“唉!别提了。”把自己的事情前前后后这么一说。“你看我喝二两酒,我都给不起钱!”“得了,别给了。掌柜的,记着给我们送酒去。”“行了!少庄主爷我给您送去。”小丧门袁玉掏出银子来:“一共多少钱?连我哥哥他们的酒钱,这一块儿算了。”算完帐,小丧门袁玉说:“走吧,到我那儿喝去吧。”马俊、陈道常跟着袁玉走了。老头见他们三人出去了,一吐舌头:“好悬哪!他们认识。”这才归置家伙,没想到这边张方和夏九龄又来了。

  老头才说了一句:“刚走了那么俩,你们两位又来了。”张方问:“这两人上哪去了?”“您不知道,由我这小店出去,一直往正南八里地,有个村子叫大魔庄。两位庄主爷,大爷叫花面魔王袁金标,小丧门袁玉是大庄主的儿子。二爷叫铁面魔王袁金豹。他们家大业大,骡马成群。少庄主叫我送酒,一会儿我还得给送去!”张方拉着夏九龄转身形就出来了。

  两人出了屋。“告诉你师兄,到我姥姥家门口了。我来的时候,我妈还给我交待过。”“师弟呀,你怎么知道是到了姥姥家门口了?”“我一听大魔庄。在大魔庄往东北走四里,就是尚家台我姥姥家。往西南走四里地,有个石家镇,我有个大伯父在那儿住。行了!行了!哥儿俩先找个地方……上袁家坟儿。”“你怎么知道袁家坟儿?”“唉,小时候我舅舅就带我去玩儿。这大魔庄又叫袁家坟儿。知道啦?”小哥儿俩脚底下攒劲,来到正南八里的大魔庄。

  大魔庄的街道十分整齐。当中东西一条长街,南北的店铺坐买坐卖,人烟稠密,什么店都有。街上还没什么人,走到西面路口,张方拿手一指:“这就是魔鬼头的家!”好阔的房子:豁亮的大门,上下马石一边四颗,龙爪槐树,磨砖对缝的墙,过街的影壁,东面的走马门!还真讲究!哥儿俩看完了,就往东了。出村口不远,一大片树林,树林里头有花瓦子墙。“师哥,就是这儿!这就是袁家坟儿。”哥儿俩越墙而过。钻过草地,走到明堂,可就干净多了。北面有几个大坟头,正居中这祖坟前头,有个石头供桌,跟一个放大了的石头凳一样,供桌上头摆着石头的五供蜡扦儿。张方全给扒拉下去,掸了掸挺干净。周围还有坟头,还有围墙。“师哥,您在这呆会儿,可别睡着了!我买东西去。”“可得买点能解渴的,解饿的,再弄点酒最好!”“放心,我全给您办来。”张方跃花瓦子墙出去,穿树林,一直往西,进了大魔庄的东口。就这么会儿工夫,街上这人也多起来,街上的人见到张方都要看他。

  张方来到烧饼铺:“掌柜的,给我四十个烧饼。”“新打的,您给钱,您拿走。您有家伙吗?”“我没家伙。”“没家伙您怎么拿走?”“您给我找根绳儿,把烧饼都串上,我往脖子上一套。您瞧这好不好?”“少爷,您这主意不错!”掌柜的叫伙计找根干净的绳儿,把烧饼个个儿中间捅一眼儿,穿好给了张方。张方交了钱,把这四十个烧饼往后脖梗儿上一套,跟那和尚的素珠似的。走在街上,有人瞧见就乐:“嘻嘻,瞧这小孩,嘿!脖子上挂着四十个烧饼,这叫什么事啊!”张方遛遛达达再往前走,发现了个酱牛肉铺:“掌柜的,您给我切四斤酱牛肉。”“行啊,少爷。啊!您拿什么家伙拿着啊?”“您给我包好用绳一系,我往脖子上一套。”“好!”用长绳一系,张方往脖子上又一挂。再往前走,就是山货铺,卖日用杂品什么的。人家掌柜的伙计一瞧他脖子上挂着烧饼,问:“少爷,您买点什么?”张方看着一种东西,觉得新鲜,就是男人用的便壶,上头有个圆窟隆眼儿。“掌柜的,你们这便壶是不是新的?”“咳!少爷您这叫什么话。我们这儿怎么能卖陈货呀?”“多少钱一个?”“六百钱。”“唔,要俩哪?”“一吊二。”

  张方给了一吊二百钱:“您给我挑俩不漏的,再给我试试,涮干净了。”人家让小徒弟给涮好。张方闻了闻,一点味儿都没有。又跟人家买了一根绳,往兜里一掖。把这两把尿壶提拉着,由杂货铺出来。走在街上,人们看着新鲜:“怎么回事儿?大清早起来了,你这小孩子提着两把大尿壶干什么?”

  张方就奔了酒铺。“掌柜的,给我来壶酒!”他把夜壶往柜台上一撂。掌柜的一瞧:“你这个小娃子怎么这么坏呀!哪有用夜壶盛酒的?你这夜壶往俺这柜上一放,人家的酒壶还往上放不放啊!”“掌柜的别着急呀,我打酒也一样给钱。”“你给钱也不成啊!不是我们做买卖的不和气,你拿个夜壶放在柜上!快拿下去!!”“我这夜壶是刚从山货铺买出来的。”“那也不行啊!”“凑合着点吧。我们路过你们贵宝地,想喝,没东西盛。”“那、那就卖你一壶吧!小娃子,到后面给他打一壶去。”小伙计提拉着夜壶走了,给他打了一壶。张方给了钱,提拉着一壶酒,就出来奔了茶铺。茶铺里有下叶子泡茶的,有打白开水的,一个跟着一个。张方把夜壶往锅台上一撂:“掌柜的,给我下包叶子!”“嘿?你这小孩儿怎么开玩笑?!咱这是茶铺,你怎么拿……唉!快拿走!快拿走!”“我这是新的。”“新的,也寒碜啊!”

  别的买茶的也乐了,说:“新的也没有使夜壶泡茶的呀!”“没法子!咱是路过贵宝地,渴了。得了,您给下包叶子吧!”跟人家对付半天,算给下了包叶子,给他倒了壶茶。张方提着出来,用那根绢儿把俩夜壶这么一拴,往肩膀上一搭,一个是凉的酒,一个是热的茶,走到大街上。

  打东口出来,脚底下攒劲,赶到了袁家坟。到了祖坟石头大供桌前:“师哥,这……”“哟!我说你这算怎么回事儿?”“怎么啦?”“你,你怎么弄两把夜壶回来呀?”“新的!要不然拿什么盛呀?喝完了一扔,这个便宜呀!”“唉!”“唉什么,全来啦!这壶是酒,这壶是茶,这包是牛肉,还有这四十个烧饼。”他一样一样往大石供桌上放。两人翻身上了石供桌,这些东西放当间儿,张方伸手把那夜壶茶拿起来了,嘴儿对嘴儿子“吱喽”一声:“师哥,你喝!”夏九龄端过来,也嘴儿对嘴儿喝上了。喝了半壶,两人不喝了。牛肉烧饼吃了足足一半。看起来两人这几天是真饿坏了。“师哥,您是太困了!我给您挡着点风,您先睡吧。”夏九龄点了点头:“师弟,你多受累了。”他找了棵大树,找点叶子来铺在底下,一会儿就睡着了。这一觉儿醒来,太阳就往西转了。

  疏疏落落,星月上升。哥儿俩再想喝茶是没有了,又喝了几口酒,然后把牛肉、烧饼一吃,把供桌上的东西都扔了,只有这半壶多酒舍不得。“师哥,咱哥儿俩吃饱了,喝足了,稍做休息休息。今晚咱们大魔庄走一趟!”

  夏九龄很佩服张方。“好哇,师弟,咱们不就是来拿贼人的么!”二人稍事休息。初鼓已过,张方把浑身收拾了一下,九龄也把浑身收拾好,围好了链子索。张方和夏九龄小哥儿俩打这坟地出来。夏九龄一跃过了花瓦墙。张方双手捂着夜壶,脚下一点地,一长腰也过了花瓦墙。从树林出来,银河耿耿,玉露冷冷,草虫鸣叫,灯火已熄,大魔庄的老百姓都睡了觉。街上除了三两声犬吠,任何声音都听不见了。小哥儿俩进了大魔庄,在北边沿着墙根儿,遛遛达达往前走。

  眨眼之间,过了十字街,来到了袁家的大门前。“就是这儿。”张方说。

  小哥儿俩飞身形起来,单胳膊肘挎墙头儿。张方往下看了看,黑洞洞没有人影儿。夏九龄扒拉一块灰皮,“啪”地扔下去,也没引出狗来。他一打手式,小哥儿俩翻身儿进来了。再往里走,飞身形上房,蹿纵跳跃,来到三道院的南房。打后坡上去,扒着中脊,往北头看:这是个四合院,东、西厢房各三间,北房五间,南房五间。北房里头灯火明亮,从外头借着灯光看得很清楚。

  廊檐下站着三四个垂手而立的家人。屋里头八仙桌两边有张椅子,上首坐着位大身材,红脸膛儿,脸上有一块一块的白圈儿癣,花白胡子,花白的小辫儿,身上穿着一身银灰,煞着绒绳儿,挽着袖面儿的老头儿,很精神。下垂首这位大个儿,宽肩膀儿,八尺多高,巴斗大的脑袋,黑渗渗的脸膛儿,连鬓络腮的花白胡子,花白剪子股的小辫儿,花儿绞的眉毛,怪目圆翻,大蒜头鼻子,大嘴叉儿,一双薄片子耳朵,穿着一身蓝,挽着袖面儿在这儿坐着。

  这两人就是大魔庄的庄主。上垂首那位,花面魔王袁金标,下垂有这位是铁面魔王袁金豹。在袁金豹的肩下坐着个大个儿,就是小丧门袁玉,长得很寒碜。挨着上垂首袁金标坐着的就是红毛秃头狸子马俊和采花羽士陈道常。

  他们喝酒的这个小村儿叫三家店。那酒店的老掌柜的姓王。这次小丧门到三家店来买酒,巧遇陈道常他们。小丧门袁玉才把他们引到家中。

  进大门奔里走来到客厅。马俊见了两位叔叔行礼。袁金标问道:“哎哟!贤侄快起来。我那老哥哥马老义士怎么没来呀?”“我们爷们在保定府行刺赃官年羹尧未曾得手,我们在风云庄分手了。我往这边儿来,夏九龄一直追赶,追到此地。我跟袁大兄弟碰见了,才来面见二位老人家!”“贤侄,只管在大魔庄住下,只要不声张出去没事。这位呢?”“他姓陈,叫陈道常,也是我的一个朋友。”袁金标、袁金豹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不是好人。

  得了!既是马俊带来的,就别再问了,照样款待。

  晚上,都在客厅这里坐着。袁金标说:“马贤侄,你和陈道友到我家来了,好好地住着,引不来外人。你们也不要往哪里去,也不要往村口去遛达。好好在这儿住着!”正在这时候,张方跟夏九龄可就到了。

  张方这个人聪明,袁氏弟兄是武林道上了不起的人,就凭咱哥儿俩的能耐,拿不住贼人。便道:“师哥,看见没有?这是大魔鬼头,那是二魔鬼头,贼人可全都在这儿呢!您跟着兄弟我先出去。”“干什么?”“咱们得设法请高人,就咱们俩可不成!”夏九龄年轻气盛:“师弟,你这叫什么话呀?有道是:‘祸到临头须放胆’。咱们哥儿俩出来是拿贼人,见到贼却不拿,难道说我们胆怯怕死吗?!”夏九龄说到这儿,一拔腰儿站起来,抖丹田一声喝喊:“呔!大魔庄贼人听真,红毛秃头狸子马俊在保定府清苑县行刺钦差大人,你们窝在家,还不出来受死,等待何时!”九龄说完了,一抹身就下去了。张方一听,得!心说:九龄哥哥,我看你有点找瘪子!

  这大厅里的灯“扑扑”全灭了,屋里头一片漆黑。一挑帘子,打里面全出来了。爷儿五个:袁金标、袁金豹、袁玉、马俊、陈道常,站在堂阶下。

  袁金标问:“什么人?到老夫的家中扰闹。来呀,看我的军刃!”说话,有家人“呛亮亮”抱过一对军刃。夏九龄一瞧:这是护手双钩,三尺六寸长一个大钩纯钢打制,这身子跟宝剑一样,两面是刃,到了护手这个地方,它有一个月牙儿形的峨眉枝子护住手,后头是个宝剑尖。可人家袁氏这护手钩后头不是宝剑尖儿,是个鱼尾巴,两道锋,这叫鱼尾双锋钩。大喝一声:“你叫何名字?”“随行卫员多臂童子夏九龄,贼人通名受死!”“问某家,乃大魔庄二庄主铁面魔王袁金豹。娃娃大胆!竟敢来到某的家宅。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真是送死!”夏九龄往前赶步,“哗啦啦”把亮银链子槊涮起来,直奔袁金豹的顶梁就砸。袁金豹跨左步,一闪身,右手钩反腕子这么一别,“哗啷”一声响,人家那护手钩上下这么一划圈儿,就把夏九龄的链子槊缠上了。左手钩往回一带,摘钩撕捋,就这么一捋,九龄闭眼等死。说真的,这一下能把脑袋给捋下来!袁金豹可没有,只是卧腰一脚。

  这一脚就把夏九龄踹出一溜滚儿去,脚尖一踏腰眼儿:“捆!”家人过来把他捆上了。九龄心说:“我怎么这么不争气!唉,风云庄就来这么一下子,那时候有师父搭救;现在有师父吗?全凭这小师弟了!人家师弟不让我动手,我逞什么能呢?!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的能耐就这个份儿上了,刚照面一下就趴下了。

  袁金豹一看,把夏九龄捆好了,把这链子槊围在身上,来到北房的台阶下面。“下来!”他拿鱼尾双锋钩,往房上头搭。张方站在中脊上,一晃这大帮子头:“哎——好魔鬼头!伤我的兄长。现有病太岁张方在此!”飞身形,捂着大夜壶就下来了。脚落实地,一伸手,把三楞凹面吕祖锥亮出来了:“你是二魔鬼头吧?你认识小爷张方吗?”一抖三楞凹面锥,照着袁金豹的胸前就扎过去了。袁金豹双钩往起一搭成十字,那双钩就把那凹面锥给锁上了。“嘿!撒手!”张方一瞪眼:“我不撒手!”“噌”,袁金豹错了。那大三楞凹面锥是后粗前细,你怎么锁也锁不住哇。张方夺出来:“好你个魔鬼头!”轮起来三楞凹面吕祖锥就砸。袁金豹一合步,双锋钩往下一震,张方这三楞凹面锥就撒了手啦,“呛啷!”落在地上。张方一调脸儿,“噌”地一下拔腰上南房了。“小畜生,你往哪里走!”袁金豹脚尖一点地,长腰也上了南房。张方扭头往下一看:这魔鬼头也蹦上来啦!现在他是手无寸铁。

  这么一着急,把夜壶抄起来了:“着法宝!”袁金豹的脑袋都过了房檐儿了,张方照他脑袋上“啪”地砸过去。这夜壶砸上问题不大,要命的是尿壶里的酒往下一流,把袁金豹眼睛给淹了。“咕嚓”就从房上掉下来,把地都砸了一个坑。于是张方飞身形跃后坡,长腰跳越,离开袁宅。

  张方出离了大魔庄的东口,再往东,借着月光进了袁家坟儿。跃过了花瓦子墙来到祖坟前头,一骗腿儿上了供桌。脸儿冲着南,两条腿耷拉着坐在那儿:“哎哟!可完啦!”张方思绪万千,真没想到,原指望跟师哥一起,拿住采花羽士陈道常、马俊立点功劳,帮着我的师叔、师哥们下四川。事情完了,论功行赏,我得个一官半职,也可以荫子封妻,耀祖光宗了。没想到,自己的时运不济,大魔庄师哥被擒。师哥跟贼人水炭不同炉,忠奸不并立,看来活不了啦!如果贼人把师哥夏九龄这么一宰,我的官儿哪做去呀?他越想越难受,就哭起来。张方哭得还真是够悲惨的!谁听见也得跟着掉眼泪。

  哭着哭着一想:“你哭什么?!没出息!遇见这么一点小事你就没辙了。这大丈夫的眼泪绝不轻弹!哪能随便掉泪呀?再说,我那三楞凹面吕祖锥虽然被打掉了,这也不算什么。我还有三支迈门弩,六支枣核镖。我是三清教掌门欧阳爷的弟子、少剑客爷,难道说我连两个贼都拿不住?我拿迈门弩进去,魔鬼头一个一个全甭活!把我师哥一救,完了事儿拿住马俊、陈道常,把陈道常送往镇江,给死难者报仇。我跟年大人下四川,照样将来能做高官,能得厚禄,显耀门庭!哈哈哈!”嘿,小细脖儿子往上这么一晃悠,就乐上了,越乐越高兴:“啊?我还乐呢!有这工夫儿,师哥夏九龄都叫人宰啦!”他想着想着,心里一烦,他又哭上了。一阵哭,一阵乐,不觉得两只脚脖子叫人家攥住了。一拉他,张方一个狗吃屎,“呱叽!”扔地上了。“哎哟!这是谁呀?把我从供桌上给攥下来!”他折起身一瞧:“哟!我眼前这是谁呀?”

  黑暗里站着一个人,三十岁挂零儿,细条的身材,形神潇洒,倜傥不群。这是谁呢?原来是他亲娘舅,银钩太保尚义尚二爷。

  上面说过,大魔庄东北四里地,就是张方他姥姥家。姥姥、姥爷全没有了,只有舅舅、舅妈在。

  那么尚二爷这么晚了,怎么来到这里?原来他在石家镇教了个女徒弟,白天没工夫儿,得晚上教,这是教徒弟去。走到这儿,发现张方从村里出来。

  心说:这不是小方儿吗?这小子十二年了!我听他爹说,他在广东学艺回来了。怎么到了我这家门口儿了,不来看看我?跑到大魔庄干什么去了?心里想着,尚二爷就跟上了。再看张方坐在供桌上,哭一阵,笑一阵,喜怒无常,就想看个究竟?

  这爷儿俩起小见面儿就闹玩儿。尚二爷往这儿一站:“小方儿!你干什么?”“哟,舅舅!您好哇。”过来给舅舅叩头。尚二爷一看,心说:这孩子长大了,知礼了。这样儿说,我这舅舅倒有点不对了:“算了算了,叩什么头!你打哪来?”“我打家来。”“你爸爸不是说你到广东学艺去了吗?”

  “是呵!学出来啦。”“学多少年?”“您还不知道?连前带后十二年哪。

  三支迈门弩,六支枣核镖,一支三楞凹面吕祖锥打遍天下无敌!舅舅,你服不服?你要不服气,嘿!咱爷儿俩比划比划。”“好好好!你有能耐。这大黑天儿,你跑到大魔庄来干什么?你怎么不回家啊?你又不是不认得。”“唉!舅舅,是这么回事,我回到家中,就赶上张开、李豹出事,他们是镇江府里的班头,可那儿出了十八条命案。孩子我有这身能耐,身为少剑客我不能不管。我这么一访案,在金山寺访着了。我是一二三四五六七赶陈道常,我把陈道常赶到这儿来了。走到灵佑三皇观,碰到我师哥多臂童子夏九龄,我师哥是我叔叔镇八方紫面昆仑侠童林童海川的弟子,他现在是随行卫员,奉圣命保钦差大人查办四川。要说我叔叔童林的事儿,您大概也有个耳闻。”“我倒是听你大爷提过,他是个新出世的人物,头下南七省请国宝,两次杭州擂。敢情跟你爸爸是好朋友!”“没得说!那说一不二。还告诉您呐,他是王府的教习,沾着王爷的势。有点大事小情儿的,一句话,过得去!”“你先甭吹!你这个人还是免不了你小时候的毛病。”“你提这干什么!我们拿的是保定府行刺的要犯红毛秃头狸子马俊。拿来拿去,他们跑到大魔庄袁金标、袁金豹这儿来了。我们今天晚上去了。我师哥夏九龄,唉!一个不留神叫人家拿住了。我当场一动手,还真不含糊,我的三楞凹面吕祖锥叫袁金豹给打掉了。我上房跑出来了。唉!怎么说呢,我是惊一阵喜一阵,怪难过的!”

  “哦,是这么回事儿。”“可不是么!舅舅,你可是我舅舅,来到姥姥家门口儿,外甥可叫人欺负了,这事儿你说怎么办吧?要不咱爷儿俩就玩儿命!”

  “哈哈,你寒碜不寒碜哪?还要跟我玩儿命!”“那没法子,谁叫我在你家门口栽了跟头呢!我大老远地来叫人给揍了,你这当舅舅的不管,多差劲哪!”

  “嘿嘿,你呀甭跟我耍贫嘴,从小时就满嘴没实话!”“舅舅,外甥这回都是实话。我都急死啦,您给管一管吧!”二爷一想:“得啦,不就袁金镖吗?我去就是。”

  银钩太保尚义年轻气盛,让外甥张方在这里等着。跃花瓦子墙出来,就进村儿了。尚二爷这么想:我外甥在我家门口儿叫你们给欺负了,那怎么成?

  我可不干哪!尚二爷遛遛达达,来至袁家门口儿。袁氏兄弟一愣,赶紧跑出来迎接:“哟,尚义士爷,弟兄有礼了!”尚义挺冲:“二位,大晚傍晌儿的,我来找找二位,是有点事情提提。”“哦,义士爷,有什么事儿呵?”

  尚二爷一指马俊、陈道常:“这二位是谁呀?”“您要问,都是我儿子的朋友,红毛秃头狸子马俊,采花羽士陈道常。”“噢,刚才我碰到我的外甥张方,大概齐你们也知道他。他父亲是镇江瓜州风流侠铁扇仙张鼎,是我的姐夫,也是我死去的先父的得意门生。这次张方和夏九龄捉拿的是马俊、陈道常。这个陈道常是镇江府十八条命案的正凶,杀害少妇长女。袁金标,你们大魔庄可不能容留这种人!马俊在清苑县行刺奉旨的钦差,是国家的要犯。

  你们把随行卫员夏九龄给捉住了,把我外甥的军刃也给打掉了。我到这儿来跟你们二位见个面儿,把夏九龄给我放出来,把三楞凹面吕祖锥给我拿出来!

  把马俊、陈道常给我捆上!咱们呐,还是好朋友。”袁金标听完了,说:“这个,尚义士,按理说,你说得不错!你怎么说,我们就应该怎么办。陈道常是什么人,我们哥儿俩不知道。没想到您比我们知道的还详细。这么办吧,明天清晨,我们兄弟二人亲自把夏九龄给送到您府上。同时,我们也把这两个人捆上,一并送去。你看,容半宿好不好?”“那可不成!一会儿都不能容!”铁面魔王袁金豹听完勃然大怒:“尚义!我们哥儿俩拿你高看,想不到你说话这么不讲理。难道说我弟兄二人惧怕于你?看我的军刃!”“哈哈哈,袁金豹,好吧,你说到这儿了,咱们亮家伙试试吧!”

  尚二爷一伸手,把包袱皮儿打开,往腰上一围,“嚓”一声响,把亮银护手钩亮出来了。袁金豹鱼尾双锋钩左右一分:“来吧!姓尚的!”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银钩太保尚义心里有底儿:你们哥儿俩跳多高、蹦多远,我明白呀。你们两人过来,都不是个儿!尚二爷双手一分钩:“袁金豹你进招吧!”

  袁金豹往上一赶步,鱼尾双锋钩这么往前一板,这叫“搬钩献月”。大月牙子冲上,钩冲后,这两个鱼尾冲前,对准尚二爷的前胸,“唰”地就来了。尚二爷左手钩一横,月牙子往上一顶,右手钩一带,“唰”!“仙人解带”,对准袁金豹的腰眼就搂来。袁金豹脚尖一点地,长腰起来,双钩走上盘。尚二爷双钩走底盘,二个人四条钩并举,打了起来。银钩太保尚义知道自己十八趟钩,比他们袁家的钩强得多。一动上手,尚二爷一看心说:“坏了!我这钩丢了。”原来袁家这鱼尾双锋钩,远远不如尚家台的十八趟形钩,什么时候动手,什么时候趴下。袁金标、袁金豹这么一看,麻烦了。这怎么办哪?他手下有个徒弟,姓张叫张玉,这个小孩儿很聪明。他说:“师傅,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到尚家去偷钩。”“怎么个偷法呵?”“只要弟子我可头顶门生贴儿,给尚均衡尚老英雄叩头拜师。三节两寿,可得多给他送礼。

  这样买动了老英雄,等他把十八趟形钩都教给我,我回来之后,再教给你们哥儿俩。你们二位是高人,把他的钩招拿过来一穿,咱们的钩招可就比他们的钩招强了!”袁金标、袁金豹一听,这主意不错。张玉头顶门生帖儿,就来到了尚家台儿。老英雄尚均衡把十八趟形钩,三年的时间都教给张玉了。

  他一点、一点都教给袁金标、袁金豹。他俩把十八趟形钩和自己的十二趟鱼尾钩这么一碴,碴出二十四趟鱼尾双锋钩来。今天尚二爷这么一瞧呵,钩丢了,赢不了人家啦!结果,他这么一愣神儿,叫袁金豹“啪”地一钩,打掉了单支亮银钩。尚二爷一长腰出去,脸儿一红:“袁金豹!别打了。我输了,我走!”他刚一出门,人家“咣啷”就把门关上了。

  尚二爷往东看,拿着单支钩,越想越后悔:“我们家的钩招怎会丢了呢?唉!低着脑袋往东来。刚到东口儿,对面有人喊:“舅舅,怎么样啊?”尚二爷一抬头,见是自己的外甥张方。张方在袁家坟儿呆不住了,出了坟院往村口儿走,见舅舅低着头,出来问:“舅舅,怎样呵?”“唉!回去说去。”

  二人进了坟院,尚二爷把一支钩,往供桌上一放,如此这般,这么这么地一说:“回去让你舅母给你弄点饭吃,先休息休息。我请人去!”“请谁去?”

  “唉,也不好请。我只好去石家镇请你大爷。”噢,张方明白了:他要去请神掌地佛仙石宝魁。爷儿俩商量好,张方出树林,绕走大魔庄。请出石老侠,宝枪打二魔,掌震三尺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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