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三·槐西杂志三(3)

  族叔楘庵言,尝见旋风中有一女子,张袖而行,迅如飞鸟,转瞬已在数里外。又尝于大槐树下,见一兽跳掷,非犬非羊,毛作褐色,即之已隐,均不知何物。余曰:叔平生专意研经,不甚留心于子史,此二物古书皆载之。女子乃飞天夜叉,博异传载,唐薛淙于卫州佛寺见老僧,言居延海上,见天神追捕者是也。褐色兽乃树精,史记秦本纪,二十七年伐南山大梓,丰大特。注曰:今武都故道有怒特祠,图大牛上生树本,有牛从水中出,复见于丰水之中。列异传:秦文公时,梓树化为牛,以骑击之,骑不胜,或堕地,髻解被发,牛畏之入水,故秦因是置旄头骑。庾信枯树赋曰:白鹿贞松,青牛文梓。柳宗元祭纛文曰:丰有大特,化为巨梓,秦人凭神,乃建旄头。即用此事也。

  王德圃言,有县吏夜息松林,闻有泣声,吏故有胆,寻往视之,则男女二人,并坐石几上喁喁瞙语,似夫妇相别者。疑为婬奔,诘问其由。男子起应曰:尔勿近,我鬼也。此女吾爱婢,不幸早逝,虽葬他所,而魂常依此,今被配入转轮,从此一别,茫茫万古,故相悲耳。问生为夫妇,各有配偶,岂死后又颠倒移换耶?曰:惟节妇守贞者,其夫在泉下暂留,待死后同生人世,再续前缘,以补其一生之瞚苦。余则前因后果,各以罪福受生,或及待,或不及待,不能齐矣。尔宜自去,吾二人一刻千金,不能与尔谈冥事也。张口嘘气,木叶乱飞,吏悚然反走,后再过其地,知为某氏墓也。德圃为凝斋先生作秋灯丛话,漏载此事,岂德圃偶未言及,抑先生偶失记耶。

  先外祖母曹太恭人,尝告先太夫人曰:沧州有宦家妇,不见答于夫,郁郁将成心疾,性情乖剌,琴瑟愈不调,会有高行尼至,诣问因果,尼曰:吾非冥吏,不能稽配偶之籍也,亦非佛菩萨,不能照见三生也。然因缘之理,则吾知之矣。夫因缘无无故而合者也。大抵以恩合者必相欢,以怨结者必相忤,又有非恩非怨亦恩亦怨者,必负欠使相取相偿也,如是而已。尔之夫妇,其以怨结者乎?天所定也,非人也,虽然,天定胜人,人定亦胜天。故释迦立法,许人忏悔,但消尔胜心,戢尔傲气,逆来顺受,以情感而不以理争,修尔内职,事翁姑以孝,处娣姒以和,待媵妾以恩,尽其在我,而不问其在人,庶几可以挽回乎?徒问往因,无益也。妇用其言,果相睦如初。先太夫人尝以告诸妇曰:此尼所说,真闺阁中解冤神咒也。信心行持,无不有验,如或不验,尚是行持未至耳。

  蔡太守必昌云判冥,论者疑之,然朱竹君之先德--唐人称人故父曰先德,见北梦琐言。蔡君先告以亡期,蔡君之母,亦自预知其亡期,皆日辰不爽,是又何说欤?朱石君抚军,言其他事甚悉,石君非妄语人也。顾郎中德懋,亦云判冥,后自言以泄漏陰府事,谪为社公,无可验也。余尝闻其论冥律,已载滦陽消夏录中。其论鬼之存亡,亦颇有理。大意谓人之余气为鬼,气久则渐消,其不消者有三:忠孝节义,正气不消;猛将劲卒,刚气不消;鸿材硕学,灵气不消。不遽消者亦三:冤魂恨魄,茹痛黄泉,其怨结则气亦聚也;大富大贵,取多用宏,其精壮则气亦盛也;儿女缠绵 ,埋忧赍恨,其情专则气亦凝也。至于凶残狠戾,气亦不遽消,然堕泥犁者十之九,又不在此数中矣。言之凿凿,或亦有所徵耶。

  雍正戊申夏,崔庄有大旋风自北而南,势如潮涌,余家楼堞半揭去--北方乡居者率有明楼以防盗,上为城堞。从伯灿宸公家有花二盎,水一瓮,并卷置屋上,位置如故,毫不瞜侧。而阶前一风炉铜铫,炭火方炽,乃安然不动,莫明其故。次日询迤北诸村,皆云未见,过村数里,即渐高入云,其风黄色,嗅之有腥气,或地近东瀛,不过百里,海神来往,水怪飞腾,偶然狡狯欤。

  从侄虞惇,甲辰闰三月,官满城教谕时,其同官戴君邀游抱陽山,戴携彭刘二生,从山前往,虞惇偕弟汝侨、子树璟及金刘二生,由山后观牛角洞、仙人室诸胜。方升山麓,遥见一人岩上立,意戴君遣来迎也。相距尚里许,急往赴之,愈近其人渐小,至则白石一片,倚岩植立,高尺五六寸,广四五寸耳,绝不类人形,而望之如人。奇矣!凡物远视必小,欧罗巴人所谓视差也。此石远视大,而近视小,抑又奇矣。迨下山里许,再回视之,仍如初见状,众谓此石有灵,拟上山携取归。彭生及树璟先往觅不得,汝侨又与二刘生同往,道路依然,物物如旧,石竟不可复睹矣。盖瞞谷深崖,神灵所宅,偶然示现,往往有之。是山所谓仙人室者,在峭壁之上,人不能登,土人每遥见洞口人来往,其必炼精羽化之徒矣。

  申丈苍巅言,刘智庙有两生应科试,夜行失道,见破屋,权投宿息,院落半圯,亦无门窗,拟就其西厢坐,闻树后语曰:同是士类,不敢相拒,西厢是幼女居,乞勿入,东厢是老夫训徒地,可就坐也。心知非鬼即狐,然疲极不能再进,姑向树拱揖,相对且坐,忽忆当向之问路,再起致词,则不应矣。暗中摸索,觉有物触手,扪之,乃身畔各有半瓜,谢之亦不应。质明将行,又闻树后语曰:东去二里,即大路矣。一语奉赠,周易互体,究不可废也。不解所云,叩之又不应,比就试策,果问互体,场中皆用程朱说,惟二生依其语对,并列前茅焉。

  乾隆甲子,余在河间应科试,有同学以帕瞡首,云堕驴伤额也。既而有同行者知之,曰:是于中途遇少妇 ,靓妆独立官柳下,忽按辔问途,少妇 曰:南北驿路,而车马往来,岂有迷途之患尔。直欺我孤立耳。忽有飞瓦击之,流血破面,少妇 径入秫田去,不知是人是狐是鬼也。但未见举手而瓦忽横击,疑其非人,鬼又不应白日出,疑其狐矣。高梅村曰:此不必深问,无论是人是狐是鬼,总之当击耳。又丁卯秋,闻有京官子暮过横街东,为娼女诱入室,突其夫半夜归,胁使尽解衣履,裸无寸缕,负置门外丛冢间,京官子无计,乃号呼称遇鬼,有人告其家,迎归。姚安公时官户部,闻之笑曰:今乃知鬼能作贼。此均足为佻薄者戒也。

  乌鲁木齐千总柴有伦言,昔征霍集占时,率卒搜山,出于珠土斯深谷中,遇玛哈沁,射中其一,负矢奔去。余七八人亦四窜,夺得其马及行帐,树上缚一回妇,左臂左股已脔食见骨,噭噭作虫鸟鸣,见有伦,屡引其颈,又作叩劘状,有伦知其求速死,拔刀贯其心,瞠目长号而绝。后有伦复经其地,水暴涨不敢涉,姑憩息以待减退,有旋风来往马前,忽行忽止,若相引者,有伦悟为回妇之鬼,乘骑从之,竟得浅处以渡。

  季廉夫言,泰兴有贾生者,食饩于庠,而僻好符录禁咒事,寻师访友,炼五雷法竟成,后病笃,恍惚见鬼来摄,举手作诀,鬼不能近。既而家人闻屋上金铁声,奇鬼狰狞汹涌而入,咸悚惶避出,遥闻若相格斗者,彻夜乃止。比晓视之,已伏于床 下死,手掊地成一深坎,莫知何故也。夫死生数也,数已尽矣,犹以小术与人争,何其不知命乎?

  廉夫又言,钟太守光豫,官江 宁时,有幕友二人,表兄弟也,一司号籍,一司批发,恒在一室同榻寝。一夕,一人先睡,一人犹秉烛,忽见案旁一红衣女子坐,骇极呼其一醒,拭目惊视,则非女子,乃奇形鬼也。直前相搏,二人并昏仆,次日,众怪门不启,破扉入,视其先见者已死,后见者气息仅属,灌治得活,乃具述夜来状。鬼无故扰人,事或有之,至现形索命,则未有无故而来者。幕府宾佐非官,而操官之权,笔墨之间,动关生死,为善易,为恶亦易,是必冤谴相寻,乃有斯变。第不知所缘何事耳。

  乌鲁木齐军吏茹大业言,古浪回民有踞佛殿饮博者,寺僧孤弱,勿能拒也,一夜 饮方酣,一人舒拇指呼曰一,突有大拳,如五斗栲栳,自门探入,五指齐张,厉声呼曰:六。举掌一拍,烛灭几碎,十余人并惊仆。至晓,乃各渐苏,自是不敢复至矣。佛于众生无计较心,其护法善神之示现乎?

  苏州朱生焕,举壬午顺天乡试第二人,余分校所取也。一日,余集阅微草堂,酒间各说异闻,生言曩乘舟,见一舵工额上恒粘一膏药,纵约寸许,横倍之,云有疮,须避风数日。一篙工私语客曰:是大奇事,云有疮者伪也。彼尝为会首,赛水神,例应捧香,而前一夕犯不洁,方跪致祝,有风飐炉灰扑其面,骨栗神悚,几不成礼,退而拂拭,则额上现一墨画秘戏图,神态生动,宛肖其夫妇,洗濯不去,转更分明,故以膏药掩之也。众不深信,然既有此言,出入往来,不能不注视其额。舵工觉之,曰:小儿又饶舌耶。长喟而已。然则其事殆不虚。惜未便揭视之耳。又余乳母李媪言,曩登泰山,见娼女与所欢,皆往进香,遇于逆旅,伺隙偶一接唇,竟胶粘不解,擘之则痛彻心髓,众为忏悔乃开。或曰庙祝贿娼女作此状,以耸人信心也。是亦未可知矣。

  献县刑房吏王瑾,初作吏时,受贿,欲出一杀人罪,方濡笔起草,纸忽飞著承尘上,旋舞不下,自是不敢枉法取钱,恒举以戒其曹,偶不自讳也。后一生温 饱,以老寿终。又一吏恒得贿舞文,亦一生无祸,然三女皆为娼,其次女事发当杖,伍伯夙戒其徒曰:此某师傅女--土俗呼吏曰师傅,宜从轻,女受杖讫,语鸨母曰:微我父曾为吏,我今日其殆矣。嗟乎!乌知其父不为吏,今日原不受杖哉。

  交 河有姊妹二妓,皆为狐所媚,羸病欲死,其家延道士劾治,狐不受捕,道士怒,趣设坛牒雷部,狐化形为书生,见道士曰:炼师勿苦相仇也。夫采补杀人,诚干天律,然亦思此二女者何人哉,饰其冶容,蛊惑年少,无论其破人之家,不知凡几,废人之业,不知凡几,间人之夫妇,不知凡几,罪皆当死,即彼摄人之精,吾摄其精,彼致人之疾,吾致其疾,彼戕人之命,吾戕其命,皆所请君入瓮,天道宜然,炼师何必曲庇之。且炼师之劾治,谓人命至重耳,夫人之为人,以有人心也,此辈机械万端,寒暧百变,所谓人面兽心者也。既已兽心,即以兽论,以兽杀兽,事理之常,深山旷野,相食者不啻恒河,可一一上渎雷部耶?道士乃舍去。论者谓道士不能制狐,造此言也。然其言则深切著明矣。

  程鱼门言,朱某昵淮上一妓,金尽被斥出,一日有西商过访妓,仆舆奢丽,挥金如土,妓兢兢恐其去,尽谢他客,曲意效媚,日赠金帛珠翠,不可缕数。居两月余,云暂出赴扬州,遂不返,访问亦无知者。赀货既饶,拟去北里为良家,检点箧笥所赠,已一物不存,朱某所赠,亦不存。惟留二百余金,恰足两月余酒食费。一家迷离 惝恍,如梦乍回。或曰:闻朱某有狐友,其殆代为报复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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