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如是我闻三(2)

  雍正丙午丁未间,有流民乞食过崔庄,夫妇并病疫。将死时,持券哀呼于市,愿一幼女卖为婢,而以卖价买二棺。先祖母张太夫人为葬其夫妇,而收养其女,名之连贵。其券署父张立,母黄氏,而不著籍贯。问之已不能语矣。连贵自云:家在山东,门临驿路,时有大官车马往来,距此约行一月余,而不能举其县名。又云:去年曾受对门胡 家聘,胡 家乞食在外,不知所往,越十余年,杳无亲戚来寻访,乃以配圉人刘登。登自云山东新泰人,本姓胡 ,父母俱殁,有刘氏收养之,因从其姓。小时记父母为聘一女,但不知其姓氏,登既胡 姓,新泰又驿路所经,流民乞食计程亦可以月余,与连贵言皆符,颇疑其乐昌之镜,离而复合,但无显证耳。先叔粟甫公曰:此事稍为点缀,竟可以入传奇。惜此女蠢若鹿豕,惟知饱食酣眠,不称点缀,可恨也。边随园征君曰:秦人不死,信符生之受诬;蜀老犹存,知诸葛之多枉--此乃刘知几史通之文,符生事见洛陽伽蓝记,诸葛事则见魏书毛修之传,浦二田注史通以为未详,盖偶失考。史传不免于缘饰,况传奇乎?西楼记称穆素晖艳若神仙,吴林塘言其祖幼时及见之,短小而丰肌,一寻常女子耳。然则传奇中所谓佳人,半出虚说。此婢虽粗,倘好事者按谱填词,登场度曲,他日红氍毹上,何尝不莺娇花媚耶?先生所论,犹未免于尽信书也。

  聂松岩言,胶州一寺,经楼之后有蔬圃,僧一夕开牖纳凉,月明如画,见一人徙倚老树下,疑窃蔬者,呼问为谁,磬折而对曰:师勿讶,我鬼也。问鬼何不归尔墓,曰:鬼有徒党 ,各从其类,我本书生,不幸葬丛冢间,不能与马医夏畦伍,此辈亦厌我非其族,落落难合故,宁避嚣于此耳。言讫,冉冉没。后往往遥见之,然呼之不应矣。

  福州学使署,本前明税珰署也,奄人暴横,多潜杀不辜,至今犹往往见变怪。余督闽学时,奴辈每夜惊。甲寅夏,先姚安公至署,闻某室有鬼,辄移榻其中,竟夕晏然,昀尝乘间微谏,请勿以千金之躯与鬼角,因诲昀曰:儒者论无鬼,迂论也,亦强词也。然鬼必畏人,陰不胜陽也。其或侵人,必陽不足以胜陰也。夫陽之盛也,岂持血气之壮与性情之悍哉!人之一心,慈祥者为陽,惨毒者为陰;坦白者为陽,深险者为陰;公直者为陽,私曲者为陰。故易象以陽为君子,陰为小人。苟立心正大,则其气纯乎陽刚。虽有邪魅,如幽室之中,鼓洪炉而炽烈焰,冱冻自消。汝读书亦颇多,曾见史传中有端人硕士为鬼所击者耶?昀再拜受教,至今每忆庭训,辄悚然如左右也。

  束州邵氏子,性佻荡。闻淮镇古墓有狐女甚丽,时往伺之,一日见其坐田塍上,方欲就通款曲,狐女正色曰:吾服气炼形,已二百余岁,誓不媚一人,汝勿生妄想。且彼媚人之辈,岂果相悦哉?特摄其精耳。精竭则人亡,遇之未有能免者,汝何必自投陷井也。举袖一挥,凄风飒然,飞尘眯目,已失所在矣。先姚安公闻之曰:此狐能作此语,吾断其必生天。

  献县李金梁、李金桂兄弟,皆剧盗也。一夕,金梁梦其父语曰:夫盗有败,有不败,汝知之耶?贪官墨吏,刑求威胁之财;神奸巨蠹,豪夺巧取之财;父子兄弟,隐匿偏得之财;朋友亲戚,强求诈诱之财;黠奴干役,侵渔乾没之财;巨商富室,重息剥削之财,以及一切刻薄计较,损人利己之财。是取之无害。罪恶重者,虽至杀人,亦无害。其人本天道之所恶也。若夫人本善良,财由义取,是天道之所福也,如干犯之,事为悖天。悖天终必败。汝兄弟前劫一节妇,使母子冤号,鬼神怒视,如不悛改,祸不远矣。后岁余,果并伏法,金梁就狱时,自知不免,为刑房吏史真儒述之。真儒余里人也,尝举以告姚安公,谓盗亦有道。又述剧盗李志鸿之言曰:吾鸣镝跃马三十年,所劫夺多矣,见人劫夺亦多矣,盖败者十之二三,不败者十之七八,若一污人妇女,屈指计之,从无一人不败者。故恒以自戒其徒,盖天道祸婬,理固不爽云。

  辛卯夏,余自乌鲁木齐从军归,僦居珠巢街路东一宅,与龙臬司承祖邻。第二重室五楹,最南一室,帘恒飚起尺余,有若风鼓之者。余四室之帘则否。莫喻其故。小儿女入室,辄惊啼,云床 上坐一肥僧,向之嬉笑。缁徒厉鬼,何以据人家宅舍,尤不可解也。又三鼓已后,往往闻龙氏宅中有女子哭声,龙氏宅中亦闻之,乃云声在此宅,疑不能明。然知其凿然非善地,遂迁居柘南先生双树斋后。居是二宅者,皆不吉。白环九司寇无疾暴卒,即在龙氏宅也。凶宅之说,信非虚语矣。先师陈白崖先生曰:居吉宅者未必吉,居凶宅者未必不凶,如和风温 煦,未必能使人祛病;而严寒沴厉,一触之则疾生。良药滋补,未必能使人骤健,而峻剂攻伐,一饮之则洞泄。此亦确有其理,未可执定命与之争。孟子有言,是故知命者不立岩墙之下。

  洛陽郭石洲言,其邻县有翁姑,受富室二百金,鬻寡媳为妾者。至期,强被以彩衣,掖之登车。妇不肯行,则以红巾反接其手,媒媪拥之坐车上。观者多太息不平,然妇母族无一人,不能先发也。仆夫振舆之顷,妇举声一号,旋风暴作,三马皆惊逸不可止,不趋其家,而趋县城。飞渡泥淖,如履康庄,虽仄径危桥,亦不倾覆,至县衙乃屹然立,其事遂败。因知庶女呼天雷电下击,非典籍之虚词。

  从舅姚公介然曰:厉鬼还冤,见于典记者不一,得于传闻者亦不一。癸未五月,自盐山耿家庵还崔庄,乃亲见之。其人年约五十余,戴草笠,著眀衫,以一驴驮眠被,系河干柳树下,倚树而坐。余亦系马小憩。忽其人蹶然而起,以手作撑拒状,曰:害汝命,偿汝命耳,何必若是相殴也,支柱良久,语渐模糊不可辨。忽踊身一跃,已汩没于波浪中矣。同见者十余人,咸合掌诵佛。虽不知所报何冤,然害命偿命,则其人所自道也。

  戊子夏,小婢玉儿病瘵死,俄复苏曰:冥役遣我归索钱。市冥镪焚之,乃死。俄又复苏曰:银色不足,冥役不受也。更市金银箔折锭焚之,则死不复苏矣。因忆雍正壬子,亡弟映谷濒危时,亦复类是,然作冥镪果有用耶?冥役需索如是,冥官又所司何事耶?

  胡 牧亭侍御言,其乡有生为冥官者,述冥司事甚悉,不能尽忆,大略与传记所载同。惟言六道轮回,不烦遣送,皆各随平生之善恶,如水之流湿,火之就燥,气类相感,自得本途。语殊有理,从来论鬼者未道也。

  狐之媚人,为采补计耳,非渔色也。然渔色者亦偶有之。表兄安滹北言,有人夜宿深林中,闻草间人语曰:君爱某家小童,事已谐否?此事亢陽熏烁,消蚀真陰,极能败道,君何忽动此念耶?又闻一人答曰:劳君规戒,实缘爱其美秀,遂不能忘情。然此童貌虽艳冶,心无邪念,吾于梦中幻诸婬态诱之,漠然不动,竟无如之何,已绝是想矣。其人觉有异,潜往窥视,有二狐跳踉去。

  泰州任子田,名大椿,记诵博洽,尤长于三礼注疏,六书训诂。乾隆己丑,登二甲一名进士,浮沉郎署,晚年始得授御史,未上而卒。自开国以来,二甲一名进士不入词馆者仅三人。田实居其一。自言十五六时,偶为从父侍姬以宫词书扇,从父疑之,致侍姬自缢死,其魂讼于地下,子田奄奄卧疾,魂亦自追去,考问阅四五日,冥官庭鞫七八度,辨明出于无心,然卒坐以过失杀人,减削官禄,故仕途偃蹇如斯。贾钝夫舍人曰:治是狱者,即顾郎中德懋,二人先不相知,一日相见,彼此如旧识。时同在坐,亲见追话冥司事。子田对之,犹栗栗然也。

  即墨杨槐亭前辈言,济宁一童子,为狐所昵,夜必同衾枕,至年二十余,犹无虚夕,或教之留须,须稍长辄睡中为狐剃去,更为傅脂粉。屡以符录驱遣,皆不能制,后正乙真人舟过济宁,投词乞劾治,真人牒于城隍,狐乃诣真人自诉,不睹其形,然旁人皆闻其语。自言过去生中为女子,此童为僧,夜过寺门,被劫闭窟室中,隐忍受辱者十七载,郁郁而终。诉于地下,主者判是僧地狱受罪毕,仍来生偿债,会我以他罪堕狐身,窜伏山林百余年,未能相遇,今炼形成道,适逢僧后身为此童,因得相报,十七年满,自当去,不烦驱遣也。真人竟无如之何。后不知期满果去否。然据其所言,足知人有所负,虽隔数世犹偿也。

上一章 > 目录 < 下一章
推荐古籍
论语 三字经 三国演义 大学章句集注 西游记 红楼梦 水浒传 三国志 史记 三侠五义 三十六计 三命通会 三略 三遂平妖传 世说新语 东京梦华录 东周列国志 东游记 东观奏记 中庸 中论 中说 九州春秋 九章算术 书目答问 乾坤大略 了凡四训 二刻拍案惊奇 云笈七签 五代史阙文 五代新说 五灯会元 亢仓子 人物志 仪礼 传习录 伤寒论 伯牙琴 何典 何博士备论 佛国记 便宜十六策 僧伽吒经 僧宝传 儒林外史 儿女英雄传 元史 公孙龙子 公羊传 六祖坛经 六韬 兵法二十四篇 农桑辑要 冰鉴 列女传 列子 刘公案 刘子 初刻拍案惊奇 前汉演义 剪灯新话 北史 北史演义 北游记 北溪字义 北齐书 匡谬正俗 医学源流论 十七史百将传 十二楼 十六国春秋别传 千字文 千金方 华严经 华阳国志 南北史演义 南史 南史演义 南游记 南越笔记 南齐书 博物志 历代兵制 反经 古今谭概 古画品录 史通 司马法 后汉书 后汉演义 后西游记 吕氏春秋 吴子 吴船录 吴越春秋 周书 周易 周礼 呻吟语 唐传奇 唐才子传 唐摭言 商君书 商君书 喻世明言 四十二章经 四圣心源 园冶 困学纪闻 围炉夜话 国语 圆觉经 地藏经 增广贤文 墨子 声律启蒙 夜航船 大唐创业起居注 大唐新语 大唐西域记 大戴礼记 天工开物 天玉经 太平广记 太平御览 太玄经 太白阴经 夷坚志 奇经八脉考 奉天录 女仙外史 子夏易传 孔子家语 孙子兵法 孙膑兵法 孝经 孟子 孽海花 宋书 宋史 官场现形记 宣室志 容斋随笔 封神演义 将苑 尉缭子 小五义 小八义 小窗幽记 尔雅
版权所有©一直查   网站地图 闽ICP备20012346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