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如是我闻二(3)

  肃宁王太夫人,姚安公姨母也,言其乡有嫠妇,与老姑抚孤子,七八岁矣。妇故有色,媒妁屡至,不肯嫁,会子患痘甚危,延某医诊视,某医与邻媪密语曰:是证吾能治,然非妇荐枕,决不往。妇与姑皆怒谇,既而病将殆,妇姑皆牵于溺爱,私议者彻夜,竟饮泣曲从。不意施治已迟,迄不能救。妇悔恨投缳殒,人但以为痛子之故,不疑有他。姑亦深讳其事,不敢显言。俄而医死,俄而其子亦死,室弗戒于火,不遗寸缕,其妇流落入青楼 ,乃偶以告所欢云。

  余布衣萧客言,有士人宿会稽山中,夜间隔涧有讲诵声,侧耳谛听,似谈古训诂,次日越涧寻访,杳无踪迹。徘徊数日,冀有所逢。忽闻木杪人语曰:君嗜古乃尔,请此相见。回顾之顷,石室洞开,室中列坐数十人,皆掩卷振衣,出相揖让,士人视其案上,皆诸经注疏。居首坐者拱手曰:昔尼山奥旨,传在经师,虽旧本犹存,斯文未丧,而新说叠出,嗜古者稀,先圣恐久而渐绝,乃搜罗鬼录,征召幽灵,凡历代通儒精魂尚在者,集于此地,考证遗文,以此转轮生于人世,冀递修古学,延杏坛一线之传,子其记所见闻,告诸同志,知孔孟所式凭,在此不在彼也。士人欲有所叩,忽已梦醒,乃倚坐老松之下。萧客闻之,裹粮而往,攀萝扪葛,一月有余,无所睹而返。此与朱子颖所述经香阁事大旨相类。或曰:萧客喜谈古义,尝撰古经解钩沉,故士人投其所好以戏之,是未可知。或曰:萧客造此言以自托降生之一,亦未可知也。

  姚安公官刑部日,同官王公守坤曰:吾夜梦人浴血立,而不识其人,胡 为乎来耶?陈公作梅曰:此君恒恐误杀人,惴惴然如有所歉,故缘心造象耳。本无是鬼,何由识其为谁?且七八人同定一谳牍,何独见梦于君,君勿自疑。佛公伦曰:不然。同事则一体,见梦于一人,即见梦于人人也。我辈治天下之狱,而不能虑天下之囚,据纸上之供词,以断生死,何自识其人哉。君宜自儆,我辈皆宜自儆。姚安公曰:吾以佛公之论为然。

  吕太常含辉言,京师有富室娶妇者,男女并韶秀,亲串皆望若神仙,窥其意态,夫妇亦甚相悦。次日天晓,门不启,呼之不应,穴窗窥之,则左右相对缢,视其衾已合欢 矣。婢媪皆曰:是昨夕已卸装,何又著盛服而死耶?异哉,此狱虽皋陶不能听矣。

  里胥宋某,所谓东乡太岁者也。爱邻童秀丽,百计诱与狎,为童父所觉,迫童自缢,其事隐密竟无人知。一夕梦被拘至冥府,云为童所诉。宋辩曰:本出相怜,无相害意。死由尔父,实出不虞。童言尔不诱我,何缘受婬,我不受婬,何缘得死,推原祸本,非尔其谁?宋又辩曰:诱虽由我,从则由尔,回眸一笑,纵体相从者谁乎?本未强干,理难归过。冥官怒叱曰:稚子无知,陷尔机井,饵鱼充馔,乃反罪鱼耶?拍案一呼,栗然惊悟。后官以贿败,宋名丽案中,祸且不测,自知业报,因以梦备告所亲,逮及狱成,乃仅拟城旦。窃谓梦境无凭也,比三载释归,则邻叟恨子之被污,乘其妇独居,饵以重币,己见金夫,不有躬矣。宋畏人多言,竟惭而自缢。然则前之幸免,岂非留以有待示所作所受,如影随形哉?

  旧仆邹明言,昔在丹陽县署,夜半如厕,过一空屋中,有男女媟狎声,以为内衙僮仆幽会于斯,惧为累,潜踪而返。后月夜复闻之,从窗隙窃窥,则内衙无此人,又时方冱冻,乃裸无寸缕,疑为狐魅,于窗外轻嗽,倏然灭迹。偶与同伴语及,一火夫曰:此前官幕友某所居,幕友有雕牙秘戏像一盒,腹有机轮,自能运动,恒置枕函中,时出以戏玩,一日失去,疑为同事者所藏,终后无迹,岂此物为祟?遍索室中,迄不可得。以不为人害,亦不复追求。殆常在茵席之间,得人精气,久而幻化欤。

  外祖雪峰张公家,牡丹盛开,家奴李桂,夜见二女凭阑立,其一曰:月色殊佳。其一曰:此间绝少此花,惟佟氏园与此数株耳。桂知是狐,掷片瓦击之,忽不见。俄而砖石乱飞,窗棂皆损,雪峰公自往视之,拱手曰:赏花韵事,步月雅人,奈何与小人较量,致杀风景。语讫寂然。公叹曰:此狐不俗。

  佃户张九宝言,尝夏日锄禾毕,天已欲暝,与众同坐田塍上,见火光一道如赤练,自西南飞来,突堕于地,乃一狐,苍白色,被创血流,卧而喘息,急举锄击之,复努力跃起,化火光投东北去。后牵车贩鬻至枣强,闻人言某家妇为狐所媚,延道士劾治,已捕得封盧中,儿童辈私揭其符,欲视狐何状,竟破盬飞去。问其月日,正见狐堕之时也。此道士咒术,可云有验。然无奈童稚之窃窥。古来竭力垂成,而败于无知者之子手,类如斯也。

  老仆刘琪言其妇弟某,尝夜独卧一室,榻在北牖,夜半觉有手扪盭,疑为盗,惊起谛视,其臂乃从南牖探入,长殆丈许,某故有胆,遽捉执之。忽一臂又破棂而入,径批其颊,痛不可忍,方回手支拒,所捉臂已掣去矣。闻窗外大声曰:尔今畏否,方忆昨夕林下纳凉,与同辈自称不畏鬼也,鬼何必欲人畏,能使人畏,鬼亦何荣?以一语之故,寻衅求胜,此鬼可谓多事矣。裘文达公尝曰:使人畏我,不如使人敬我。敬发乎人之本心,不可强求,惜此鬼不闻此语也。

  宗室瑶华道人言,蒙古某额驸尝射得一狐,其后两足著红鞋,弓弯与女子无异。又沈少宰云椒言,李太仆敬室,少与一狐女往来,其太翁疑为邻女,布灰于所,经之路院中,足印作兽迹,至书室门外,则足印作纤纤样矣。某额驸所射之狐,了无他异;敬堂所眷之狐,居数载别去。敬堂问何时再晤,曰:君官至三品当来迎。此语人多知之,后果验。

  外叔祖张公雪堂言,十七八岁时,与数友月夜小集,时霜蟹初肥,新盰亦熟,酣洽之际,忽一人立席前,著草笠,衣石蓝衫,摄镶去履,拱手曰:仆虽鄙陋,然颇爱把酒持螯,请附末坐可乎?众错愕不测,姑揖之坐,问姓名,笑不答,但痛饮大嚼,都无一语。醉饱后蹶然起曰:今朝相遇,亦是前缘,后会茫茫,不知何日得酬高谊。语讫,耸身一跃,屋瓦无声,已莫知所在,视椅上有物粲然,乃白金一饼,约略敌是日之所费。或曰仙也,或曰术士也,或曰剧盗也。余为剧盗之说为近之。小时见李金梁辈,其技可以至此,又闻窦二东之党 ,二东献县剧盗,其兄曰大东,皆逸其名,而以乳名传。他书记载或作窦尔敦,音之转耳。每能夜入人家,伺妇女就寝,胁以力,禁勿语,并衾褥卷之,挟以越屋数十重,晓钟将动,仍卷之送还。被盗者惘惘如梦。一夕失妇家伏人于室,俟其送还,突出搏击,乃一手挥刀格斗,一手掷妇于床 上,如风旋电掣已无踪,殆唐代剑客之支流乎?

  奇门遁甲之书,所在多有。然皆非真传,真传不过口诀数语,不著诸纸墨也。德州宋先生清远言,曾访一友--清远尝举其姓名,岁久忘之。清远称雨后泥泞,借某人一骡骑往,则所居不远矣。友留之宿曰:良夜月明,观一戏剧可乎?因取凳十余,纵横布院中,与清远明烛饮堂上。二鼓后,见一人越垣入,环转阶前,每遇一凳,辄蹒跚,努力良久乃跨过,始而顺行,曲踊一二百度,转而逆行;又曲踊一二百度,疲极踣卧。天已向曙矣,友引至堂上,诘问何来,叩首曰:吾实偷儿,入宅以后,惟见层层皆短垣,愈越愈不能尽,窘而退出,又愈越愈不能尽。困顿故见擒,死生惟命。友笑遣之。谓清远曰:昨卜有此偷儿来,故戏以小术。问此何术,曰:奇门法也,他人得之恐召祸,君真端谨,如愿学,当授君。清远谢不愿,友太息曰:愿学者不可传,可传者不愿学,此术其终绝矣。意若有失,怅怅送之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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