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籍旨诀部·卷一

  ◎道生旨 ──谷神子裴铏述

  钟陵郡之西山,有洪崖坛焉。坛侧有栖真子杨君,知余有道,诣予请述道生之宗旨。余曰:子不听《西升经》云:人徒知天地万物,而不知生之所由。又曰:吾与天地分一气而治,自守根本,非效众人。是知修道之士,若不知生之所由,道之根本,则茫茫然罔测道之来矣!欲求长生,先修所生之本。子能晓耶?杨生曰:未悟。予告曰:欲晓则速具誓戒。

  杨君再拜具词曰:某才器琐微,行能幽晦。将荤血为滋味,以艳容为欢娱。罪根既深,神彩益浊。岂三魂之宁谧?被五贼之战争。以恍惚而暢怀,极其喜乐,俄悼亡而感物,过甚悲伤。振荡命门,坏堕元气。虚羸渐逼,岂异尸居?枯槁欲来,何难骨立?盐梅销铄,寒暑煎熬。既非金石之身,须示风霜之鬓。大患拟作,微躯岂安?实为聋瞽之徒,岂觉幽玄之理?步步就死,兀兀不知。人间或有道高河上,术入壶中。霓服羽衣,一游而缩其地脉,珠幢玉节,一举而登其天门。变瓦砾于金丹,改容仪于玉液。造化由己,修行在心。鱼纵涸而重波,骨虽枯而再肉。伏以小子蝼蚁之命,纤芥之躯,昏浊无知,败亡有日。忽神凿其窍,天启其心,善达玄关,志求道要。慕真仙而汲汲,如饥渴中肠;陋浮世之悠悠,若烟埃满眼。欲冀希夷之质,长含橐龠之间。摆去尘机,冥搜真朴。推无形于恍惚,见有物而萌芽。至此时则万象空摇,寸诚不挠,敢匍匐恳请,誓戒深词。存归太上之清坛,靖想虚皇之宝座。仙童握节,侍女焚香。既得事之证明,岂将心而犹豫?疑误冰泮,端倪釭流。荷重德而便顶丘山,感深恩而已铭肝膈。若非人妄泄,得士不传,则触景罪殃,动足受祸。指陈白日,契约丹诚,无任惊魂泣血之至。

  予即告之曰:子既诚恳如是,予当语子生生所由。

  人之根本者,男精女血既凝,有道自然而生,为水一点,今膀胱之水,是其余也。水中有气,郁郁然未有所著。欻然感天地纯阳真精之华,入于气而相依凭,气遂养之,是谓之神。神之甚微,虽得水气养之浇溉,惧气强而见迫。若水之浇溉,物之甲拆,又不可以浸之,浸之则其甲即死矣。仍于水中,纯阳真精之华生为二肾也。二者,以应阴阳之数,遂隔水擎捧其神与气,乃得炁与肾神之灵,是谓气为母,神为子。道干既育,万物成体。子母既长,不可同处。须放其子之造化,成其窟宅,然母亦安矣。神又须物引而离其母,乃借水之两点气,如肾之数。神以阳光守而凝之,然又虑水之盛,兼五行不足,无以成物,而假土来克其水。虑土克其水尽,又假木来克其土。虑木克其土尽,又假金来克其木,虑金克其木尽。又假火来克其金。火若克其金尽,即内以水救之。是谓转相生,转相制成物,是谓人之眼。眼者,与天地合体,五行足矣。所以眼当中黑,水也;次黄,土也;次青,木也;次白,金也;次赤,火也;其事明也。五色既成,阳神乃寄光于其上,是谓神光焉。眼之位属肝者,缘光明如日,日出东方,肝在东方而属木,故肝藏得而管之。《黄庭经》云:肝神龙烟字含明。注云:日出东方,故曰含明。神者,纯阳也,势长飞动,如天之日月而转动也。其眼渐上升,须照烛其外,为神之枢机。而神则合居其内,而主其中。神专盻其眼,渐渐不觉已离其母。若眼者,只要引神而离其母,后居外与神相应,不可附其眼,则依前不成造化矣。

  其气母虽离其子,终须养其子成长安稳,若中途而废,则彼此不能安矣。即须假木来生火,是为心焉,使心而盛其神。心之内空方寸,乃受神而居,其神曰灵也。故谓心为灵台。神是阳也,心为火焉,故神得而居其内。盖水流湿,火就燥之义。道书曰:心为神之都是也。所以心灵于诸脏者,缘神之故,非心独能灵焉!若无神之在内,则与诸脏何异?但缘心属阳之故,势多飞动,因兹便乃不得停尔!目但确然而定其神,则心亦不动矣。盖须修道习熟,不然者,大难不摇动其心耳。其次肝、肺、脾、六腑、五体、九窍、毛发之类,皆神得而造化焉!盖取眼之规则耳,即眼为五脏之苗也。如此三九二百七十日,则应阳之数极,人之体备具矣。

  然神自离其母后,更不复到本来凝结之处。盖人渐被五味沉之而不清泠,神虽同用,炁虽同行,终不解却相养、却相成,但相反尔!今以子母相离本者,盖缘未有窟宅,诸体尚阙,所以事须相离而各造化。及其彼此安稳,更不相吊省,岂有子母得为顺序哉!今言心为气马,但意到则气到。今人或偶使气到诸处,则不解到根本从来相合处耳。修道之士,不可不留意焉。脾去肾近者,若眼中黑,与赤远矣,足可明之。其神虽都于心,亦寄位于精中,养其体,润其性,保其骨髓,使其坚强,人之寿考,神亦得久安于人体中矣!凡人临危险而毛发寒竖者,是神恐伤其窟宅尔。若人之暴横而死者,元气犹强而未弱,还元返本不得,或为匿鬼而凭陵于人。盖元神不病,器用不销耗使其然也。则《春秋》云:匹夫匹妇,强死魂魄,凭依于人是焉。于强死中,其神或渐耗未尽,却被炁盛将去为人,则分明记得前生事也。则鲍靓记井,羊祜识环之类,大约记得前生事者也。童子暴横而死,精气未散使其然尔。所言精者,积津气而成,若动摇而出,则神不安,为滑而决泄,减耗神之用也。精之既竭,神亦耗尽,微微然渐与初来相类。然心气既壮,水气又盛,人体坚强,五味薄铄,则气与神不相当。既而无恋,求住不得,欻然而去归空,却成旧时真精之英华,附之于天,所言泄性不灭是也。则《礼记》云:骨肉化为土,魂气归于天。元神如主,千神如臣,元神既去,千神无主,国之空耳。所以谓心为帝王。水气既无阳气管摄,亦便散也。二物既去,则人体倾去,谓死即无所知也。

  举世人皆为好道修道,不知道是何物而修耶?凡人好酒,必知是曲米所作,凡人好色,必知是西施洛甫,凡人好财,必知是金玉宝货耳。且押韵从东字起首,至于“法”字数万,皆著切脚,人尽能辨认之,唯至“道”一字,则懵然不会。或云虚无自然,修心行善,竟不能知其旨也。既不知之,则向何门而修哉?殊不知:道,水也,在人身曰气也。所以云道生一,盖水藏也。一阴一阳谓之道,盖水火也。一阳既去,一阴亦散,是不成道也,人须死矣。夫天地生于道,盖浮世界耳。是谓道去则人死,水干则鱼终。所以阴气为母者,是内阴之根本,非外阴邪之气也。所说阳神者,是纯阳之精英,是元神也,非五脏诸体之神也。元神能生其三魂七魄及诸体之神尔!

  《黄庭经》云:肾神玄冥字育婴。注曰:肾精为子,故曰育婴。二肾之中,男为精门,女为子宫。精门既开,肾气亦泄,不独内阳而散,内阴亦竭。所以肾为阴之都,心为阳之都。凡生化先从阴而入阳,是万物从湿而生也。盖精亦从肾中而出,其子亦从肾中而成,是不离肾脏耳。大约心之元神,俱借其体而共治之,三魂亦助成尔。但专为害者,乃七魄三尸,句外阴邪之气而贼身,往往神气多不敌,则人死矣。人死,则三尸七魄暢焉!夫元神,君也,尸魄之类,亦臣耳。若狡蠹之臣,乱其国而迫其君也。若修养其气,壮其神,则七魄三尸终不能胜,寿自长生耳。夫不疾暴死者,盖脉偶然蹶涩,不到一脏,其脏既弱,遂为五行递相克,至于火尽阳脉绝,则神去人自死矣。盖脉蹶涩不行而阻之,亦中有伤败使其然也。昔扁鹊治虢太子病云,所谓尸蹶也。以阳脉下坠,阴脉上争,会闭气而不达,上有绝阳之脉,下有破阴之经,绝阳之气,色气管于脉,故形浊如死状。夫阳入支兰脏,蹶者生;阴入支兰脏,蹶者死。此数事者,皆五脏之中,时时暴作者也。良工取之,拙者疑殆。信有之矣!

  于戏!目营万象,心虚异端,神被牵驱,身无管摄,则室家无主,国邑倾颓,固其宜矣!主人不修舍宇而外经营,则舍宇日有危坏矣!夫人若知神之所主,子母运行,则修身了达之门可见矣!若无所主,但任呼吸喉中,主通理脏腑,消化谷气而已。终不能还阴返阳,填补血脑。又众人之呼吸,与真人之呼吸殊矣!《南华真经》云:众人之息以喉,真人之息以踵。注云:从根本中来。又云:其息深深。此其义也,岂容易哉!若但信其自呼吸,未有得道哉!夫一呼一吸不得神宰,则不全其呼吸耳。真人曰:“若神能御气,则鼻不失息。”斯言至矣!又能咽其津,以意送之至气海中,则直灌其灵根矣!

  吁!今之人不会神与体彼此是非邪?人能算尽万物,而不能算其神与体,何感而相成?但记三岁之后事,而三岁已前昧无所知也。若到算归其尽处,即自见神与体元气配合之根由,则了然无二物。知神与真气同体假名,则一存一想,归其真矣!此所谓深根固蒂。

  夫复气者,复于本生之处,如《週易·复卦》袴云:一阳生五阴之下。若还丹之义,非伏与服也,其义明矣!天为受气之始,气是有形之根。气不得形,无因而立;形不得气,无因而成。二物相资,乃能混合。圣人知外用之无益,所以还元返本,握固胎息,洞明于内,调理于中,取合元和之大朴,不死之福庭。夫神和则可以照彻于五脏,气和则可以使用于四胑。道经云:三月内视,注一心,守一神,则神光化生,缠绵五脏。凡人劳神役役,无一息驻于形中,而希长生,不亦远乎!若能胎息道成,精气有主,则使男子茎中无壅精,妇人脐下不结婴。万化之用,莫先乎气。至人之用,莫妙乎神。虚无之中,有物谓之神;窈冥之中,有精谓之气。吁!其神与气,来既恍惚,去无联兆。其来也则难,其去也甚易,是以圣人悲痛而惜之。于戏!世人何容易而驱其气也。不知形者,不可与言气;不知炁者,不可与言神。知神者,则资道矣。

  《易》曰:精炁为物,游魂为变。变易不节,人不长生。所以王母有金珰玉佩之道,轩辕行内视返本之术,不可不信之。

  吁!万物有终,而天地长久。人民有死,真人长生,乃俱阴阳交感之气矣。人能守其阴阳,阴阳亦能守人矣。天地不死,而人自死,化腐于其间哉!夫崩墙毁堞,土能填之;老木衰果,以枝接之;破车漏船,木能补之;折鼎穿釜,铁能固之;人遇衰老,返神活之;皆上仙成败之言,不可不知也。夫阳丹可以上升,阴丹可以轻举。阳丹即大还之丹,阴丹即是内修返本之理。黄帝问道于广成子,广成子曰:无劳尔形,无摇尔精,少思寡欲,可得长生。夫道之最要,以精为根,以炁为蒂。经云:躭养灵柯不复枯。夫含真之道,御养之术,诀之在口,不传之于笺翰也。伹能寂然不动,感而遂通,泯灭万虑,久久习熟,用晦而明,必得道矣。

  ◎养生辨疑诀 ──栖真子施肩吾述

  一炁无方,与时消息。万物生死,共气盛衰,处自然之间,而皆不知所以然而然。其所禀习,在覆载之下,有形者先须知其本,知其本则末无不通;修道者先须正其源,正其源则流无不应。若弃其本而外求,背其源以邪究,虽?尽百家,学穷诸子,徒广虚论之功,终无摄养之效。得者观之,实为自悟耳!今历观世间,好道之流,不可胜数。虽知恬淡以自守,全不知恬淡之中有妙用矣。虽知虚无以为理,全不知虚无之中而无不为矣。若不知虚无恬淡妙用之理,徒委志于寂默之间,妄作于形神之外,是谓无益之用,非摄生之鸿渐也。且神由形住,形以神留,神苟外迁,形亦难保。抑又服饵草木金石以固其形,而不知草木金石之性,不究四时顺逆之仪,久而服之,反伤和气,远不出中年之内,疾害俱生。使夫轻薄之流,皆谓系风捕影,不可得也。翻以学者为不肖,以真隐为诡道,不亦伤哉!或人以此事而讥余曰:“吾闻学道可致长生,吾自童年至于暮齿,见学道之人,已千数矣。服气绝粒者,驱役考召者,清净无欲者,修仙炼行者,如斯之流,未有闻其不死者也。身殁幽壤之下,徒以尸解为名。推此而论之,盖得者犹灵骨耳!非可学而得之。”余闻斯论,不觉心愍然于内,神恍惚于外,沉吟之间,乃太息而应之曰:观子向来所说,实亦鄙之甚矣!迷之尤矣!今世人学凡间之事,犹有成与不成,岂况妙本玄深,昏昏默默,胡可造次而得之?且大道无亲,感之即应,苟云灵骨,无乃疏乎!然夫服气绝粒者,道家之所尚,人苟得之,皆有不食轻举之效。便自言肠胃无滓,立致云霓,形体获轻,坐希鸾鹤。采饵者复以毛女为凭,呼吸者又引灵龟作证,曾不知真炁暗减,胎精内枯,犹执滞理于松筠,守迷端于翰墨,良可嗟矣!宁不怪乎?至于驱役考召之流,盖是道中之法事,研讨至精,穷其真诰,诚为身外之虚名,妄矣!且元和之气,非时长而有之,未有此形,天地之间,已有之矣。经曰:先天地而生。即元气矣。此身有者,父母交合,施其元气。元气者,真精矣。何以明之?精留于身则身生,精施于人则生人,移此精气,结彼元气,彼既成于形,此则受损耳。《内景经》云:长生至慎房中急。此在乎妙用之道,元气结之为精矣。身中之精,元气之本。能使气一溯精,移之上元、下元之中,又采新气,旬日还为精矣。如彼釜熟其物,则出之,更添新者,回还无穷,天地不足为久寿矣!上元充满,百节自实,老者反丁,丁者反婴。斯得上元下元,我能经络运度,宽猛是则。审修我宫,神仙必得,不修我宫,死之必克。人在气如鱼在水,沉浮东西,莫不由己。修炼经时,百节尽暢,炅若阳春,久乃自知。若有不通及疾病之处,注意中元,发火以焚之,乃自通,通则愈矣。心为绛宫,绛宫者赤色,犹火也。存心炎火,亘乎一身,非特为气道流通,抑亦销其邪也。凡欲行气之前,但焚之一度。经曰:广成子积火焚五毒。五毒,五味矣。五谷五味不焚之,必能壅遏气道。焚之或久,令人烦热。存之馋通,即须行气。行气之法,但泯思虑,任神庐微微,元气自然遍体。夫炁者,百节毛孔,皆自有之,能以意行之,是贤臣化百姓矣。何以明炁之在身?但以一丈之竹通其节,以扃一头,口向中吹之,气忽然达于筒中,自有元气相撑而出。人身中亦犹此筒,思虑既绝,元气遍身。遍身之后,兀然而定。其取定之术,具载《下元篇》中,审而行之,万不失一矣。

  ◎下元歌

  契真之道飘遥易,动不动中如有寄。那知有无可超忽,去住玄机此其义。

  此篇调下元之诀。契真之要,甚不难,人自强难。飘遥,犹闲暇矣。能闲暇其身,澄心绝想,三元俱通,仙则近矣。动不动者,玄珠矣。谓存下元之中,作一珠可弹丸许大,焰焰然如动又不动。动中寄者,注意于下丹田之中,有炁海,使炁细细于海,绕珠四合,炁入足,动中寄有其珍珠矣。中元注下元之珠,元炁乃定,定则外炁不入,内气不出,兀然与天地同和,命无涯矣。天地自倾,我长自然矣。黄帝于赤水求玄珠,赤水则赤血矣。如玄珠在于气中,求此珠,珠得必生。故使罔象,则无思无虑,冥然之后,乃自得此珠矣。欲知超忽飞升之道,切在去机。机去身存,机住身死。无机胸中纯白,自处得失之要。此其义矣。

  后序

  冲和子云:余少学道,长乃尤益。天下名山,靡不寻览。跻危蹑险,敢惮乎劳!意有殊观,不远千里。乙未岁,步青城之燕谷,幽邃百里,松萝上蔽于天。偶遂樵人,步入石窟。窟内有真人。云姓李氏,不知何许人也。垂发过腰,姿容冰雪。余再拜之,怡怡如矣!良久,问从何而来?余因述诚素,愿处机履之傍,天幸见录。俄经四十三载,忽授《三元之术》。如诀修之,俾昼作夜。一纪之后,往往自飞。玄之又玄,难于数载。受之者可三十一年传,传非其人,灾罚可见。行此道者,五辛陈臭并宜损之,损之在渐,不宜顿矣。一年之后,气道充实,自不食矣,其大要在乎泯机,机绝则炁不召而至,不谋而成。躬自行之,一一神效。今为注解,庶无后迷。高尚之徒,幸秘斯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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