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汉纪·后汉纪一

  起强圉协洽正月,尽四月,不满一年。

  高祖睿文圣武昭肃孝皇帝上天福十二年(丁未,公元九四七年)

  春,正月,丁亥朔,百官遥辞晋主于城北,乃易素服纱帽,迎契丹主,伏路侧请罪。契丹主貂帽、貂裘,衷甲,驻马高阜,命起,改服,抚慰之。左卫上将军安叔千独出班胡语,契丹主曰:“汝安没字邪?汝昔镇邢州,已累表输诚,我不忘也。”叔千拜谢呼跃而退。

  晋主与太后已下迎于封丘门外,契丹主辞不见。

  契丹主入门,民皆惊呼而走。契丹主登城楼,遣通事谕之曰:“我亦人也,汝曹勿惧!会当使汝曹苏息。我无心南来,汉兵引我至此耳。”至明德门,下马拜而后入宫。以其枢密副使刘密权开封尹事。日暮,契丹主复出,屯于赤冈。

  戊子,执郑州防御使杨承勋至大梁,责以杀父叛契丹,命左右脔食之。未几,以其弟右羽林将军承信为平卢节度使,悉以其父旧兵授之。

  高勋诉张彦泽杀其家人于契丹主,契丹主亦怒彦泽剽掠京城,并傅住兒锁之。以彦泽之罪宣示百官,问:“应死否?”皆言:“应死。”百姓亦投牒争疏彦泽罪。己丑,斩彦泽、住兒于北市,仍命高勋监刑。彦泽前所杀士大夫子孙,皆绖杖号哭,随而诟詈,以杖扑之。勋命断腕出锁,剖其心以祭死者。市人争破其脑取髓,脔其肉而食之。

  契丹送景延广归其国,庚寅,宿陈桥,夜,伺守者稍怠,扼吭而死。

  辛卯,契丹以晋主为负义侯,置于黄龙府。黄龙府,即慕容氏和龙城也。契丹主使谓李太后曰:“闻重贵不用母命以至于此,可求自便,勿与俱行。”太后曰:“重贵事妾甚谨。所失者,违先君之志,绝两国之欢耳。今幸蒙大恩,全生保家,母不随子,欲何所归!”癸巳,契丹迁晋主及其家人于封禅寺,遣大同节度使兼侍中河内崔廷勋以兵守之。契丹主数遣使存问,晋主每闻使至,举家忧恐。时雨雪连旬,外无供亿,上下冻馁。太后使人谓寺僧曰:“吾尝于此饭僧数万,今日独无一人相念邪!”僧辞以“虏意难测,不敢献食。”晋主阴祈守者,乃稍得食。

  是日,契丹主自赤冈引兵入宫,都城诸门及宫禁门,皆以契丹守卫,昼夜不释兵仗。磔犬于门,以竿悬羊皮于庭为厌胜。契丹主谓晋群臣曰:“自今不修甲兵,不市战马,轻赋省役,天下太平矣。”废东京,降开封府为汴州,尹为防御使。乙未,契丹主改服中国衣冠,百官起居皆如旧制。赵延寿、张砺共荐李崧之才。会威胜节度使冯道自邓州入朝,契丹主素闻二人名,皆礼重之。未几,以崧为太子太师,充枢密使,道守太傅,于枢密院祗候,以备顾问。

  契丹主分遣使者,以诏书赐晋之籓镇。晋之籓镇争上表称臣,被召者无不奔驰而至。惟彰义节度使史匡威据泾州不受命。匡威,建瑭之子也。雄武节度使何重建斩契丹使者,以秦、成、阶三州降蜀。

  初,杜重威既以晋军降契丹,契丹主悉收其铠仗数百万贮恒州,驱马数万归其国,遣重威将其众从己而南。及河,契丹主以晋兵之众,恐其为变,欲悉以胡骑拥而纳之河流。或谏曰:“晋兵在他所者尚多,彼闻降者尽死,必皆拒命为患。不若且抚之,徐思其策。”契丹主乃使重威以其众屯陈桥。会久雪,官无所给,士卒冻馁,咸怨重威,相聚而泣。重威每出,道旁人皆骂之。

  契丹主犹欲诛晋兵。赵延寿言于契丹主曰:“皇帝亲冒矢石以取晋国,欲自有之乎,将为他人取之乎?”契丹主变色曰:“朕举国南征,五年不解甲,仅能得之,岂为他人乎!”延寿曰:“晋国南有唐,西有蜀,常为仇敌,皇帝亦知之乎?”曰:“知之。”延寿曰:“晋国东自沂、密,西及秦、凤,延袤数千里,边于吴、蜀,常以兵戍之。南方暑湿,上国之人不能居也。他日车驾北归,以晋国如此之大,无兵守之,吴、蜀必相与乘虚入寇,如此,岂非为他人取之乎?”契丹主曰:“我不知也。然则奈何?”延寿曰:“陈桥降卒,可分以戍南边,则吴、蜀不能为患矣。”契丹主曰:“吾昔在上党,失于断割,悉以唐兵授晋。既而返为仇雠,北向与吾战,辛勤累年,仅能胜之。今幸入吾手,不因此时悉除之,岂可复留以为后患乎?”延寿曰:“曏留晋兵于河南,不质其妻子,故有此忧。今若悉徙其家于恒、定、云、朔之间,每岁分番使戍南边,何忧其为变哉!此上策也。”契丹主悦曰:“善!惟大王所以处之。”由是陈桥兵始得免,分遣还营。

  契丹主杀右金吾卫大将军李彦绅、宦者秦继旻,以其为唐潞王杀东丹王故也。以其家族赀财赐东丹王之子永康王兀欲。兀欲眇一目,为人雄健好施。

  癸卯,晋主与李太后、安太妃、冯后及弟睿、子延煦、延宝俱北迁,后宫左右从者百馀人。契丹遣三百骑援送之,又遣晋中书令赵莹、枢密使冯玉、马军都指挥使李彦韬与之俱。晋主在涂,供馈不继,或时与太后俱绝食,旧臣无敢进谒者。独磁州刺史李谷迎谒于路,相对泣下。谷曰:“臣无状,负陛下。”因倾赀以献。晋主至中度桥,见杜重威寨,叹曰:“天乎!我家何负,为此贼所破!”恸哭而去。

  癸丑,蜀主以左千牛卫上将军李继勋为秦州宣慰使。

  契丹主以前燕京留守刘晞为西京留守,永康王兀欲之弟留珪为义成节度使,族人郎五为镇宁节度使,兀欲姊婿潘聿撚为横海节度使,赵延寿之子匡赞为护国节度使,汉将张彦超为雄武节度使,史佺为彰义节度使,客省副使刘晏僧为忠武节度使,前护国节度使侯益为凤翔节度使,权知凤翔府事焦继勋为保大节度使。晞,涿州人也。既而何重建附蜀,史匡威不受代,契丹势稍沮。

  晋昌节度使赵在礼入朝,其裨将留长安者作乱,节度副使建人李肃讨诛之,军府以安。

  晋主之绝契丹也,匡国节度使刘继勋为宣徽北院使,颇预其谋。契丹主入汴,继勋入朝,契丹主责之。时冯道在殿上,继勋急指道曰:“冯道为首相,与景延广实为此谋。臣位卑,何敢发言!”契丹主曰:“此叟非多事者,勿妄引之!”命锁继勋,将送黄龙府。赵在礼至洛阳,谓人曰:“契丹主尝言庄宗之乱由我所致。我此行良可忧。”契丹主遣契丹将述轧、奚王拽刺、勃海将高谟翰戍洛阳,在礼入谒,拜于庭下,拽刺等皆踞坐受之。乙卯,在礼至郑州,闻继勋被锁,大惊,夜,自经于马枥间。契丹主闻在礼死,乃释继勋,继勋忧愤而卒。刘晞在契丹尝为枢密使、同平章事,至洛阳,诟奚王曰:“赵在礼汉家大臣,尔北方一酋长耳,安得慢之如此!”立于庭下以挫之。由是洛人稍安。

  契丹主广受四方贡献,大纵酒作乐,每谓晋臣曰:“中国事,我皆知之;吾国事,汝曹弗知也。”

  赵延寿请给上国兵廪食,契丹主曰:“吾国无此法。”乃纵胡骑四出,以牧马为名,分番剽掠,谓之“打草谷”。丁壮毙于锋刃,老弱委以沟壑,自东、西南畿及郑、滑、曹、濮,数百里间,财畜殆尽。

  契丹主谓判三司刘旬曰:“契丹兵三十万,既平晋国,应有优赐,速宜营办。”时府库空竭,旬不知所出,请括借都城士民钱帛,自将相以下皆不免。又分遣使者数十人诣诸州括借,皆迫以严诛,人不聊生。其实无所颁给,皆蓄之内库,欲辇归其国。于是内外怨愤,始患苦契丹,皆思逐之矣。

  初,晋主与河东节度使、中书令、北平王刘知远相猜忌,虽以为北面行营都统,徒尊以虚名,而诸军进止,实不得预闻。知远因之广募士卒。阳城之战,诸军散卒归之者数千人,又得吐谷浑财畜,由是河东富强冠诸镇,步骑至五万人。

  晋主与契丹结怨,知远知其必危,而未尝论谏。契丹屡深入,知远初无邀遮、入援之志。及闻契丹入汴,知远分兵守四境以防侵轶。遣客将安阳王峻奉三表诣契丹主:一,贺入汴;二,以太原夷、夏杂居,戍兵所聚,未敢离镇;三,以应有贡物,值契丹将刘九一军自土门西入屯于南川,城中忧惧,俟召还此军,道路始通,可以入贡。契丹主赐诏褒美,及进书,亲加“儿”字于知远姓名之上,仍赐以木柺。胡法,优礼大臣则赐之,如汉赐几仗之比,惟伟王以叔父之尊得之。知远又遣北都副留守太原白文珂入献奇缯名马,契丹主知知远观望不至,及文珂还,使谓知远曰:“汝不事南朝,又不事北朝,意欲何所俟邪?”蕃汉孔目官郭威言于知远曰:“虏恨我深矣!王峻言契丹贪残失人心,必不能久有中国。”或劝知远举兵进取。知远曰:“用兵有缓有急,当随时制宜。今契丹新降晋军十万,虎据京邑,未有他变,岂可轻动哉!且观其所利止于货财,货财既足,必将北去。况冰雪已消,势难久留,宜待其去,然后取之,可以万全。”

  昭义节度使张从恩,以地迫怀、洛,欲入朝于契丹,遣使谋于知远。知远曰:“我以一隅之地,安敢抗天下之大!君宜先行,我当继往。”从恩以为然。判官高防谏曰:“公晋室懿亲,不可轻变臣节。”从恩不从。左骁卫大将军王守恩,与从恩姻家,时在上党,从恩以副使赵行迁知留后,牒守恩权巡检使,与高防佐之,遂行。守恩,建立之子也。

  荆南节度使高从诲遣使入贡于契丹,契丹遣使以马赐之。从诲亦遣使诣河东劝进。唐主立齐王景遂为皇太弟。徙燕王景达为齐王,领诸道兵马元帅。徙南昌王弘冀为燕王,为之副。景遂尝与宫僚燕集,赞善大夫元城张易有所规谏,景遂方与客传玩玉怀,弗之顾,易怒曰:“殿下重宝而轻士。”取杯抵地碎之,众皆失色。景遂敛容谢之,待易益厚。景达性刚直,唐主与宗室近臣饮,冯延己、延鲁、魏岑、陈觉辈,极倾谄之态,或乘酒喧笑。景达屡诃责之,复极言谏唐主,以不宜亲近佞臣。延己以二弟立非己意,欲以虚言德之。尝宴东宫,阳醉,抚景达背曰:“尔不可忘我!”景达大怒,拂衣入禁中白唐主,请斩之。唐主谕解,乃止。张易谓景达曰:“群小交构,祸福所系。殿下力未能去,数面折之,使彼惧而为备,何所不至!”自是每游宴,景达多辞疾不预。

  唐主遣使贺契丹灭晋,且请诣长安修复唐室诸陵。契丹不许,而遣使报之。

  晋密州刺史皇甫晖,棣州刺史王建,皆避契丹,帅众奔唐。淮北贼帅多请命于唐。

  唐虞部员外郎史馆修撰韩熙载上疏,以为:“陛下恢复祖业,今也其时。若虏主北归,中原有主,则未易图也。”时方连兵福州,未暇北顾。唐人皆以为恨,唐主亦悔之。

  契丹主召晋百官悉集于庭,问曰:“吾国广大,方数万里,有君长二十七人。今中国之俗异于吾国,吾欲择一人君之,如何?”皆曰:“天无二日。夷、夏之心,皆愿推戴皇帝。”如是者再。契丹主乃曰:“汝曹既欲君我,今兹所行,何事为先?”对曰:“王者初有天下,应大赦。”二月,丁巳朔,契丹主服通天冠、绛纱袍,登正殿,设乐悬、仪卫于庭。百官朝贺,华人皆法服,胡人仍胡服,立于文武班中间。下制称大辽会同十年,大赦。仍云:“自今节度使、刺史,毋得置牙兵,市战马。”

  赵延寿以契丹主负约,心怏怏,令李崧言于契丹主曰:“汉天子所不敢望,乞为皇太子。”崧不得已为言之。契丹主曰:“我于燕王,虽割吾肉,有用于燕王,吾无所爱。然吾闻皇太子当以天子儿为之,岂燕王所可为也!”因令为燕王迁官。时契丹以恒州为中京,翰林承旨张砺奏拟燕王中京留守、大丞相、录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事,枢密使如故。契丹主取笔涂去“录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事”而行之。

  壬戌,蜀李继勋与兴州刺史刘景攻固镇,拔之。乙丑,何重建请出蜀兵与阶成兵共扼散关以取凤州,丙寅,蜀主发山南兵三千七百赴之。

  刘知远闻何重建降蜀,叹曰:“戎狄凭陵,中原无主,令籓镇外附,吾为方伯,良可愧也!”于是将佐劝知远称尊号,以号令四方,观诸侯去就。知远不许。闻晋主北还,声言欲出兵井陉,迎归晋阳。丁卯,命武节都指挥使荥泽史弘肇集诸军于球场,告以出师之期。军士皆曰:“今契丹陷京城,执天子,天下无主。主天下者,非我王而谁!宜先正位号,然后出师。”争呼万岁不已。知远曰:“虏势尚强,吾军威未振,当且建功业。士卒何知!”命左右遏止之。

  己巳,行军司马潞城张彦威等三上笺劝进,知远疑未决。郭威与都押牙冠氏杨邠入说知远曰:“今远近之心,不谋而同,此天意也。王不乘此际取之,谦让不居,恐人心且移,移则反受其咎矣。”知远从之。

  契丹以其将刘愿为保义节度副使,陕人苦其暴虐。奉国都头王晏与指挥使赵晖、都头侯章谋曰:“今胡虏乱华,乃吾属奋发之秋。河东刘公,威德远著,吾辈若杀愿,举陕城归之,为天下唱,取富贵如反掌耳。”晖等然之。晏与壮士数人,夜逾牙城入府,出库兵以给众。庚午旦,斩愿首,悬诸府门,又杀契丹监军,奉晖为留后。晏,徐州;晖,澶州;章,太原人也。

  辛未,刘知远即皇帝位。自言未忍改晋国,又恶开运之名,乃更称天福十二年。壬申,诏:“诸道为契丹括钱率帛者,皆罢之。其晋臣被迫胁为使者勿问,令诣行在。自馀契丹,所在诛之。”

  何重建遣宫苑使崔延琛将兵攻凤州,不克,退保固镇。

  甲戌,帝自将东迎晋主及太后。至寿阳,闻已过恒州数日,乃留兵戍承天军而还。

  晋主既出寨,契丹无复供给,从官、宫女,皆自采木实、草叶而食之。至锦州,契丹令晋主及后妃拜契丹主阿保机墓。晋主不胜屈辱,泣曰:“薛超误我!”冯后阴令左右求毒药,欲与晋主俱自杀,不果。

  契丹主闻帝即位,以通事耿崇美为昭义节度使,高唐英为彰德节度使,崔廷勋为河阳节度使,以控扼要害。

  初,晋置乡兵,号天威军。教习岁馀,村民不闲军旅,竟不可用。悉罢之,但令七户输钱十千,其铠仗悉输官。而无赖子弟,不复肯复农业,山林之盗,自是而繁。及契丹入汴,纵胡骑打草谷。又多以其子弟及亲信左右为节度使、刺史,不通政事,华人之狡狯者多往依其麾下,教之妄作威福,掊敛货财,民不堪命。于是所在相聚为盗,多者数万人,少者不减千百,攻陷州县,杀掠吏民。滏阳贼帅梁晖,有众数百,送款晋阳求效用,帝许之。磁州刺史李谷密通表于帝,令晖袭相州。晖侦知高唐英未至,相州积兵器,无守备。丁丑夜,遣壮士逾城入,启关纳其众,杀契丹数百,其守将突围走,晖据州自称留后,表言其状。

  戊寅,帝还至晋阳,议率民财以赏将士,夫人李氏谏曰:“陛下因河东创大业,未有以惠泽其民,而先夺其生生之资,殆非新天子所以救民之意也。今宫中所有,请悉出之以劳军,虽复不厚,人无怨言。”帝曰:“善!”即罢率民,倾内府蓄积以赐将士,中外闻之,大悦。李氏,晋阳人也。

  吴越内都监程昭悦,多聚宾客,畜兵器,与术士游。吴越王弘佐欲诛之,谓水丘昭券曰:“汝今夕帅甲士千人围昭悦第。”昭券曰:“昭悦,家臣也,有罪当显戮,不宜夜兴兵。”弘佐曰:“善!”命内牙指挥使储温伺昭悦归第,执送东府,己卯,斩之。释钱仁俊之囚。

  武节都指挥使史弘肇攻代州,拔之,斩王晖。

  建雄留后刘在明朝于契丹,以节度副使骆从朗知州事。帝遣使者张晏洪等如晋州,谕以己即帝位,从朗皆囚之。大将药可俦杀从朗,推晏洪权留后,庚辰,遣使以闻。

  契丹主遣右谏议大夫赵熙使晋州,括率钱帛,征督甚急。从朗既死,民相帅共杀熙。契丹主赐赵晖诏,即以为保义留后。晖斩契丹使者,焚其诏,遣支使河间赵矩奉表诣晋阳。契丹遣其将高模翰攻晖,不克。帝见矩,甚喜,曰:“子挈咽喉之地以归我,天下不足定也!”矩因劝帝早引兵南向以副天下之望,帝善之。

  辛巳,以晖为保义节度使,侯章为镇国节度使、保义军马步都指挥使,王晏为绛州防御使、保义军马步副指挥使。

  高防与王守恩谋,遣指挥使李万超白昼帅众大噪入府,斩赵行迁,推守恩权知昭义留后。守恩杀契丹使者,举镇来降。

  镇宁节度使耶律郎五,性残虐,澶州人苦之。贼帅王琼帅其徒千馀人,夜袭据南城,北度浮航,纵兵大掠,围郎五于牙城。契丹主闻之,甚惧,始遣天平节度使李守贞、天雄节度使杜重威还镇,由是无久留河南之意。遣兵救澶州,琼退屯近郊,遣其弟超奉表来求救。癸未,帝厚赐超,遣还。琼兵败,为契丹所杀。

  蜀主加雄武节度使何重建同平章事。

  延州录事参军高允权,万金之子也。彰武节度使周密,暗而贪,将士作乱,攻之。密败,保东城。众以允权家世延帅,推为留后,据西城。密,应州人也。

  丹州都指挥使高彦珣杀契丹所署刺史,自领州事。

  契丹述律太后遣使以其国中酒馔脯果赐契丹主,贺平晋国。契丹主与群臣宴于永福殿,每举酒,立而饮之,曰:“太后所赐,不敢坐饮。”

  唐王淑妃与郇公从益居洛阳。赵延寿娶明宗女为夫人,淑妃诣大梁会礼。契丹主见而拜之曰:“吾嫂也。”统军刘遂凝因淑妃求节钺,契丹主以从益为许王、威信节度使,遂凝为安远节度使。淑妃以从益幼,辞不赴镇,复归于洛。契丹主以张砺为右仆射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左仆射和凝兼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司空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刘昫,以目疾辞位,罢为太保。

  东方群盗大起,陷宋、亳、密三州。契丹主谓左右曰:“我不知中国之人难制如此!”亟遣泰宁节度使安审琦、武宁节度使符彦卿等归镇,仍以契丹兵送之。彦卿至埇桥,贼帅李仁恕帅众数万急攻徐州。彦卿与数十骑至城下,扬鞭欲招谕之,仁恕控彦卿马,请从相公入城。彦卿子昭序,自城中遣军校陈守习缒而出,呼于贼中曰:“相公已陷虎口,听相公助贼攻城,城不可得也。”贼知不可劫,乃相帅罗拜于彦卿马前,乞赦其罪。彦卿与之誓,乃解去。

  三月,丙戌朔,契丹主服赭袍,坐崇元殿,百官行入阁礼。

  戊子,帝遣使以诏书安集农民保聚山谷避契丹之患者。

  辛卯,高允权奉表来降。帝谕允权听周密诣行在,密遂弃东城来奔。

  壬辰,高彦询以丹州来降。

  蜀翰林承旨李昊谓枢密使王处回曰:“敌复据固镇,则兴州道绝,不复能救秦州矣。请遣山南西道节度使孙汉韶将兵急攻凤州。”癸巳,蜀主命汉韶诣凤州行营。

  契丹主复召晋百官,谕之曰:“天时向暑,吾难久留,欲暂至上国省太后。当留亲信一人于此为节度使。”百官请迎太后。契丹主曰:“太后族大,如古柏根,不可移也。”契丹主欲尽以晋之百官自随。或曰:“举国北迁,恐摇人心,不如稍稍迁之。”乃诏有职事者从行,馀留大梁。复以汴州为宣武军,以萧翰为节度使。翰,述律太后之兄子,其妹复为契丹主后。翰始以萧为姓,自是契丹后族皆称萧氏。

  吴越复发水军,遣其将余安将之,自海道救福州。己亥,至白虾浦。海岸泥淖,须布竹箦乃可行,唐之诸军在城南者,聚而射之,箦不得施。冯延鲁曰:“城所以不降者,恃此救也。今相持不战,徒老我师,不若纵其登岸尽杀之,则城不攻自降矣。”裨将孟坚曰:“浙兵至此已久,不能进退,求一战而死不可得。若听其登岸,彼必致死于我,其锋不可当,安能尽杀乎!”延鲁不听,曰:“吾自击之。”吴越兵既登岸,大呼奋击,延鲁不能御,弃众而走,孟坚战死。吴越兵乘胜而进,城中兵亦出,夹击唐兵,大破之。唐城南诸军皆遁,吴越兵追之。王崇文以牙兵三百拒之,诸军陈于崇文之后,追者乃还。

  或言浙兵欲弃福州,拔李达之众归钱唐。东南守将刘洪进等白王建封,请纵其尽出而取其城。留从效不欲福州之平,建封亦忿陈觉等专横,乃曰:“吾军败矣,安能与人争城!”是夕,烧营而遁,城北诸军亦相顾而溃。冯延鲁引佩刀自刺,亲吏救之,不死。唐兵死者二万馀人,委弃军资器械数十万,府库为之耗竭。余安引兵入福州,李达举所部授之。

  留从效引兵还泉州,谓唐戍将曰:“泉州与福州世为仇敌,南接岭海瘴疠之乡,地险土瘠。比年军旅屡兴,农桑废业,冬征夏敛,仅能自赡,岂劳大军久戍于此!”置酒饯之,戍将不得已引兵归。唐主不能制,加从效检校太傅。

  壬寅,契丹主发大梁,晋文武诸司从者数千人,诸军吏卒又数千人,宫女、宦官数百人,尽载府库之实以行,所留乐器仪仗而已。夕宿赤冈,契丹主见村落皆空,命有司发榜数百通,所在招抚百姓,然竟不禁胡骑剽掠。丙午,契丹[主]自白马渡河,谓宣徽使高勋曰:“吾在上国,以射猎为乐,至此令人悒悒。今得归,死无恨矣。”

  蜀孙汉韶将兵二万攻凤州,军于固镇,分兵扼散关以绝援路。

  张筠、余安皆还钱唐,吴越王弘佐遣东南安抚使鲍修让将兵戍福州,以东府安抚使钱弘倧为丞相。

  庚戌,以皇弟北京马步都指挥使崇行太原尹,知府事。

  辛亥,契丹主将攻相州,梁晖请降,契丹主赦之,许以为防御使。晖疑其诈,复乘城拒守。夏,四月,己未,未明,契丹主命蕃、汉诸军急攻相州,食时克之,悉杀城中男子,驱其妇女而北,胡人掷婴孩于空中,举刃接之以为乐。留高唐英守相州。唐英阅城中,遗民男女得七百馀人。其后节度使王继弘敛城中髑髅瘗之,凡得十馀万。或告磁州刺史李谷谋举州应汉,契丹主执而诘之,谷不服,契丹主引手于车中,若取所获文书者。谷知其诈,因请曰:“必有其验,乞显示之。”凡六诘,谷辞气不屈,乃释之。

  帝以从弟北京马军都指挥使信领义成节度使,充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武节都指挥使史弘肇领忠武节度使,充步军都指挥使,右都押牙杨邠权枢密使,蕃汉兵马都孔目官郭威权副枢密使,两使都孔目官南乐王章权三司使。

  癸亥,立魏国夫人李氏为皇后。

  契丹主见所过城邑丘墟,谓蕃、汉群臣曰:“致中国如此,皆燕王之罪也。”顾张砺曰:“尔亦有力焉。”

  甲子,帝以河东节度判官长安苏逢吉、观察判官苏禹珪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禹珪,密州人也。

  振武节度使、府州团练使折从远入朝,更名从阮,置永安军于府州,以从阮为节度使。又以河东左都押牙刘铢为河阳节度使。铢,陕人也。

  契丹昭义节度使耿崇美屯泽州,将攻潞州。乙丑,诏史弘肇将步骑万人救之。

  丙寅,以王守恩为昭义节度使,高允权为彰武节度使,又以岢岚军使郑廉为忻州刺史,领彰国节度使兼忻、代二州义军都部署。丁卯,以缘河巡检使阎万进为岚州刺史,领振武节度使兼岚、宪二州义军都制置使。帝闻契丹北归,欲经略河南,故以弘肇为前驱,又遣谦万进出北方以分契丹兵势。万进,并州人也。

  契丹主以船数十艘载晋铠仗,将自汴溯河归其国,命宁国都虞候榆次武行德将士卒千馀人部送之。至河阴,行德与将士谋曰:“今为虏所制,将远去乡里。人生会有死,安能为异域之鬼乎!虏势不能久留中国,不若共逐其党,坚守河阳,以俟天命之所归者而臣之,岂非长策乎!”众以为然。行德即以铠仗授之,相与杀契丹监军使。会契丹河阳节度使崔廷勋以兵送耿崇美之潞州,行德遂乘虚入据河阳,众推行德为河阳都部署。行德遣弟行友奉蜡表间道诣晋阳。

  契丹遣武定节度使方太诣洛阳巡检,至郑州。州有戍兵,共迫太为郑王。梁嗣密王硃乙逃祸为僧,嵩山贼帅张遇得之,立以为天子,取嵩岳神衮冕以衣之,帅众万馀袭郑州,太击走之。太以契丹尚强,恐事不济,说谕戍兵,欲与之俱西,众不从,太自西门逃奔洛阳。戍兵既失太,反谮太于契丹,云胁我为乱。太遣子师朗自诉于契丹,契丹将麻荅杀之,太无以自明。会群盗攻洛阳,契丹留守刘晞弃城奔许州,太乃入府行留守事,与巡检使潘环击群盗却之,张遇杀硃乙请降。伊阙贼帅自称天子,誓众于南郊坛,将入洛阳,太逆击,走之。太欲自归于晋阳,武行德使人诱太曰:“我裨校也,公旧镇此地,今虚位相待。”太信之,至河阳,为行德所杀。

  萧翰遣高谟翰援送刘晞自许还洛阳,晞疑潘环构其众逐己,使谟翰杀之。

  戊辰,武行友至晋阳。

  庚午,史弘肇奏遣先锋将马诲击契丹,斩首千馀级。时耿崇美,崔廷勋至泽州,闻弘肇兵已入潞州,不敢进,引众而南。弘肇遣诲追击,破之,崇美、廷勋与奚王拽剌退保怀州。

  辛未,以武行德为河阳节度使。

  契丹主闻河阳乱,叹曰:“我有三失,宜天下之叛我也!诸道括钱,一失也;令上国人打草谷,二失也;不早遣诸节度使还镇,三失也。”

  唐主以矫诏败军,皆陈觉、冯延鲁之罪,壬申,诏赦诸将,议斩二人以谢中外。御史中丞江文蔚对仗弹冯延己、魏岑曰:“陛下践阼以来,所信任者,延己、延鲁、岑、觉四人而已,皆阴狡弄权,壅蔽聪明,排斥忠良,引用群小,谏争者逐,窃议者刑,上下相蒙,道路以目。今觉、延鲁虽伏辜,而延己、岑犹在,本根未殄,枝干复生。同罪异诛,人心疑惑。”又曰:“上之视听,惟在数人,虽日接群臣,终成孤立。”又曰:“在外者握兵,居中者当国。”又曰:“岑、觉、延鲁,更相违戾,彼前则我却,彼东则我西。天生五材,国之利器,一旦为小人忿争妄动之具。”又曰:“征讨之柄,在岑折简,帑藏取与,系岑一言。”唐主以文蔚所言为太过,怒,贬江州司士参军。械送觉、延鲁至金陵。宋齐丘以尝荐觉使福州,上表待罪。诏流觉于蕲州,延鲁于舒州。知制诰会稽徐铉、史馆修撰韩熙载上疏曰:“觉、延鲁罪不容诛,但齐丘、延己为之陈请,故陛下赦之。擅兴者不罪,则疆场有生事者矣;丧师者获存,则行陈无效死者矣。请行显戮以重军威。”不从。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冯延己罢为太弟少保,贬魏岑为太子洗马。

  韩熙载屡言宋齐丘党与必为祸乱。齐丘奏熙载嗜酒猖狂,贬和州司士参军。

  乙亥,凤州防御使石奉頵举州降蜀。奉頵,晋之宗属也。

  契丹主至临城,得疾,及栾城,病甚,苦热,聚冰于胸腹手足,且啖之。丙子,至杀胡林而卒。国人剖其腹,实盐数斗,载之北去,晋人谓之“帝羓”。

  赵延寿恨契丹主负约,谓人曰:“我不复入龙沙矣。”即日,先引兵入恒州,契丹永康王兀欲及南北二王,各以所部兵相继而入。延寿欲拒之,恐失大援,乃纳之。

  时契丹诸将已密议奉兀欲为主,兀欲登鼓角楼受叔兄拜。而延寿不之知,自称受契丹皇帝遗诏,权知南朝军国事,仍下教布告诸道,所以供给兀欲与诸将同,兀欲衔之。恒州诸门管钥及仓库出纳,兀欲皆自主之。延寿使人请之,不与。

  契丹主丧至国,述律太后不哭,曰:“待诸部宁壹如故,则葬汝矣。”

  帝之自寿阳还也,留兵千人戍承天军。戍兵闻契丹北还,不为备。契丹袭击之,戍兵惊溃;契丹焚其市邑,一日狼烟百馀举。帝曰:“此虏将遁,张虚势也。”遣亲将叶仁鲁将步骑三千赴之。会契丹出剽掠,仁鲁乘虚大破之,丁丑,复取承天军。

  冀州人杀契丹刺史何行通,推牢城指挥使张廷翰知州事。廷翰,冀州人,符习之甥也。

  或说赵延寿曰:“契丹诸大人数日聚谋,此必有变。今汉兵不减万人,不若先事图之。”延寿犹豫不决。壬午,延寿下令,以来月朔日于待贤馆上事,受文武官贺。其仪:宰相、枢密使拜于阶上,节度使以下拜于阶下。李崧以虏意不同,事理难测,固请赵延寿未行此礼,乃止。

上一章 > 目录 < 下一章
推荐古籍
论语 三字经 三国演义 大学章句集注 西游记 红楼梦 水浒传 三国志 史记 三侠五义 三十六计 三命通会 三略 三遂平妖传 世说新语 东京梦华录 东周列国志 东游记 东观奏记 中庸 中论 中说 九州春秋 九章算术 书目答问 乾坤大略 了凡四训 二刻拍案惊奇 云笈七签 五代史阙文 五代新说 五灯会元 亢仓子 人物志 仪礼 传习录 伤寒论 伯牙琴 何典 何博士备论 佛国记 便宜十六策 僧伽吒经 僧宝传 儒林外史 儿女英雄传 元史 公孙龙子 公羊传 六祖坛经 六韬 兵法二十四篇 农桑辑要 冰鉴 列女传 列子 刘公案 刘子 初刻拍案惊奇 前汉演义 剪灯新话 北史 北史演义 北游记 北溪字义 北齐书 匡谬正俗 医学源流论 十七史百将传 十二楼 十六国春秋别传 千字文 千金方 华严经 华阳国志 南北史演义 南史 南史演义 南游记 南越笔记 南齐书 博物志 历代兵制 反经 古今谭概 古画品录 史通 司马法 后汉书 后汉演义 后西游记 吕氏春秋 吴子 吴船录 吴越春秋 周书 周易 周礼 呻吟语 唐传奇 唐才子传 唐摭言 商君书 商君书 喻世明言 四十二章经 四圣心源 园冶 困学纪闻 围炉夜话 国语 圆觉经 地藏经 增广贤文 墨子 声律启蒙 夜航船 大唐创业起居注 大唐新语 大唐西域记 大戴礼记 天工开物 天玉经 太平广记 太平御览 太玄经 太白阴经 夷坚志 奇经八脉考 奉天录 女仙外史 子夏易传 孔子家语 孙子兵法 孙膑兵法 孝经 孟子 孽海花 宋书 宋史 官场现形记 宣室志 容斋随笔 封神演义 将苑 尉缭子 小五义 小八义 小窗幽记 尔雅
版权所有©一直查   网站地图 闽ICP备20012346号-1